圣艾克絮佩里的手稿 | 黄荭(译)
安托万·德·圣艾克絮佩里从小就喜欢在信件上点缀一些素描或小画。长大后,他的笔记本里也总是充满了各种手绘。《圣艾克絮佩里的绝美手稿》(娜塔莉·德·瓦利耶尔、罗瑟琳·德·阿亚拉 著,黄荭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上图为该书法文版)这部人物传记,通过对八十余份原始手稿及从未出版过的信件的解读,为读者发现和重新发现这位二十世纪重要作家的生活和创作提供了契机。本文经出版方授权首发。 ——编者
很少有文学作品像圣艾克絮佩里的作品一样。他既是时代的创造者,也是时代的见证者。他是罕见的可以证明“写作是经验的果实”的作家。飞行员、诗人、哲学家、记者、魔术师和发明家,圣艾克絮佩里不属于任何文学流派。他作品的独创性在于他的写作是以他自己的生活为蓝本的,这种生活由一个个非常短暂但波澜起伏的插曲构成。他不是一个多产的作家:除了大量书信和为报纸写的报道外,圣艾克絮佩里在他十四年的作家生涯中只写了几部作品。在每个重要时刻,他都感到有必要去见证、去分享自己的经历。
在毛里塔尼亚沙漠的朱比角做了十八个月的机场场长后,安托万·德·圣艾克絮佩里带着第一本小说《南线邮航》回到法国。他参与了南美洲阿根廷航空网的开拓,这段经历孕育了《夜航》。《战地飞行员》描写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德停战协议签订之前,第三十三飞行大队第二中队飞行员们英勇的战斗事迹。写给雷翁·维尔特的《给人质的一封信》是对依然生活在德国纳粹铁蹄下的祖国同胞所受的痛苦的思考。
只有《小王子》似乎摆脱了这种要见证充满行动的生活的需求。圣艾克絮佩里最后的这部作品是写给那些一直保留着一颗童心的人们,不管他们是否已经成年,童年对他影响至关重要。
他的遗作《堡垒》是一篇没写完的随笔,也是一部转型的作品,经受了考验的小说家正在成为一个哲人,而因为他的英年早逝这个新身份永远都没有得到承认。
圣艾克絮佩里的手稿
圣艾克絮佩里是一个流浪者,他所处的某些境遇的动荡不安在他的笔下都可以看到。因此,和手稿直接打交道就很有意思,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其文学创作的条件和作为作家的才华。无论是他在小酒馆吧台的一角写信;还是把一块木板横在两个膝盖上,就着汽油灯的微光,在朱比角孤独的夜里,趴在木板上写他的第一部小说;还是在西班牙内战期间,他躲在巴塞罗那或马德里一个危机四伏的地窖里写报道;还是他在巴黎或纽约舒舒服服地坐在书桌前;还是炎炎夏日躺在美国贝文公馆的草坪上构思《小王子》;写作的强度、清晰度和可读性……会有所不同,具体取决于他当时在什么地方和激发他写作的精神状态。我们还可以想象他小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想法或生活点滴,从1935年起到他1940年底到达美国,他一直都习惯随身携带一本这样的小本子。
圣艾克絮佩里不像那些每天早上到点就坐在书桌前写作、涂黑了几页白纸、完成了每天的定额、晚上心满意足地去吃饭的作家。虽然他的钢笔很粗,但他的笔迹很细,对《堡垒》的手稿笔迹辨认专家而言,有时候也是很难识别的。在两次匆忙的出发、两次报道间隙,他坚持不懈地写作。有些字漏掉了,有的参差不齐,有的粘在一起,有的拉得很长,有的又缩成一团,它们在作家这只狂热的手下获得了各自的生命:在被重新誊写到常伴他创作的圣经纸上之前,它们通常是些只有圣艾克絮佩里自己才能看懂并运用的信息。
除了这一沓沓写满了对外行而言常常无法解读的符号的纸以外,作家用来表达自我的其他材料还有餐桌上有凹凸花纹的纸桌布,是萌生《小王子》插图构思的摇篮。很多涂鸦见证了圣艾克絮佩里在和朋友们共进晚餐后,给亲朋好友解释高深莫测的数学演算。有他在法国或国外住的酒店抬头的信笺,如果不是被他用来写小说,比如《夜航》,就被他拿去写信,在上面画点漫画逗收信人开心。更不用说他飞行在沙漠上空时匆忙写下的纸片。无数只言片语堆成的世界,源源不断,常有涂改,组成了圣艾克絮佩里沉甸甸、不断修订的全部手稿。
之后,回到乱糟糟却也怡然自得的公寓或旅馆房间,他重新打磨自己的文字,一旦修改满意了,就拿起电话,也不管是夜里几点钟,毫不犹豫地唤醒一个睡意朦胧的通话者,把自己的文章念给对方听,为了更好地感受文字的韵律。
圣艾克絮佩里的手稿
《圣艾克絮佩里的绝美手稿》的作者之一娜塔莉·德·瓦利耶尔是圣艾克絮佩里的侄外孙女。这本书再现了他曾经经历的幸福或没那么幸福的种种境遇,通过他的笔迹。圣艾克絮佩里的字体在不断变化,信件、发明专利、电影剧本、新闻报道、小说、漫画、草草记录在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的个人想法……他的笔迹随着他写字的时间和地点而变化:做学生时写字不整齐,尽管写得认真,但还是免不了写错,在信中表达自己的思想,越写行间距越大;在飞行期间给队友写的潦草简短的留言;手稿上反复修改的句子;文章中的不满和删节;《堡垒》的手稿,在薄薄的书写纸上轻轻写下的像苍蝇腿一样纤细的有时无法辨认的字迹……都见证了圣艾克絮佩里字斟句酌、为了找到精准的用词所做的努力。
用的材料和呈现的方式和字迹同样重要。有酒店抬头的信笺,那是圣艾克絮佩里在整个飞行生涯中在下榻的一家家旅馆里经常用来写信的信纸,而在原材料缺乏的时候,它们又摇身一变成了稿纸。在毛里塔尼亚沙漠写的《南线邮航》的手稿和《夜航》的手稿一样,都是用有图案的信纸写成的,这让研究者感到惊讶。餐厅的纸桌布,圣艾克絮佩里会在上面画小人,演算数学难题;薄薄的书写纸的轻盈更衬托了他下笔的分量,这些都让他用钢笔或黑铅笔写下的一切变得耐人寻味。
圣艾克絮佩里不是一个深居简出、舒舒服服地坐在书房里创作的作家。不管他是在怎么艰险的情况下写下这些文字,看到这些有配图或没有配图的手稿的人,都不能不注意到这位飞得很高的作家笔迹中飞扬的优雅和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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