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朋友的生日祝福里知道自己今天满几岁,40岁之后的日子和视觉一起逐渐模糊。2000年我25岁,在香格里拉看山。从山顶的积雪看到山脚的森林,再看到面前的草甸河流,觉得山林如同骑兵从山坡冲击而下,在草甸边缘勒住马头,拔地而起。2019年我在回忆里重新端详那山---山林走在山坡上,向着峰顶攀爬,一路上队伍越见稀疏,最终在雪线前很远停住脚步。我觉得我的记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它只是沉默。
对于我的两只猫,我保持着同样的沉默。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我在网络上提到他们的次数就越少,照片简直已经绝迹。而我每天下班就飞奔回家,为的就是可以缩在沙发一角,让猫躺在自己怀里,听他们轻微的呼噜声。我经常和他们说话,有时候争执,但总能够最终谅解,因为时间久了都知道对方的想法,就像是轻轻抚摸头顶,他们就会自己扬起下巴一样。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在沉默里,在那里拥有最丰富的细节和最琐碎的真实,诉诸文字却总是会带来缺失。
在我的43岁里,可以称之为年度个人成就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成为纪录片《四个春天》的出品人。这部杰出的作品在豆瓣获得8.9分,我个人也非常喜欢。迄今为止,我都认为它具有大部分国产电影所不具备的朴质与真实,也没有几部片子能像它那样深入生活的肌理,却又保持着诚实和克制。也是通过这部片子,让我第一次认识到人们对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避犹不及,他们并不是如同他们嘴上说的那样厌弃浮华与乔饰。从寻常生活里发现其中的蕴藏的美,原来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
也是在这一岁里,我几乎通读过所有大陆出版的保罗·奥斯特作品。许多年来,我第一次通读同一位作家的作品。之前的许多年里,我的阅读过程就像是在荒野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我读过许多书,其实根本没有读进去,但是也多多少少留下了点东西。这些东西被《斯通纳》引燃,到了奥斯特的作品终于爆发。我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在其中到底得到了什么,我只能说现在我开始有点明白什么是好作品,开始理解作品之间的差异在于什么。在一位作家身上,看到他如何建构一整个系列作品,仿佛自己也知道了其中的奥妙。虽然这种明悟来得有些晚,但总比从未到来强。
这件事对我的影响远不止于此。我忍不住去想一个问题:如果我读书近四十年,持续写作二十年,才终于获得那么一点点领悟,那么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速成的?在过去的好时日里,时代仿佛是给予了人们某种肯定,鼓励人们进入新领域,鼓动人们跨界生存,甚至发明出“斜杠人生”这样的概念。真的有这样飞扬轻盈的人生么?生活究竟是一颗葡萄,还是一头犀牛?需要多少努力才能突破它的皮肤?
我在43岁结束44岁开始的时候有个想法:世界其实并不需要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离开了任何一个人,山川依然是山川,河流依然是河流。是我们自己需要向世界证明自己值得接纳,在这个世界里找到某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为了得到这个位置,需要付出长期而艰辛的努力。而世界倾向于拒绝这种努力,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肌肤里的一根刺,一种轻微的炎症。任何时候只要有可能,世界就会把刺排斥出去,留在表皮上,然后等一阵风来吹走。所以,你得嵌入到世界中去,从皮肤深入肌肉,从肌肉渗入骨骼。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世界才可能需要你,因为少了你,它也失去了一部分。否则,一个人就总是会担心风。
一棵树站在山坡上,一直那么安安静静站着。需要站成一片茂密的森林,在少年人眼里才会变成侵掠如火的骑兵,在中年人眼中才会变成漫步山坡的登山客。无论风朝着哪个方向吹,希望你内心里也有这样一片山林,希望你也能听见它的沉默。
题图摄影:Magnus Macha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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