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撒马尔罕、大宛齐名的中亚布哈拉城在中国史书中的记载
雅克古城堡
最早有文字记载的布哈拉城史是古罗马史学家阿里安（96—175）的著作。阿里安根据公元前4 世纪追随亚历山大转战中亚的将领阿瑞斯托布拉斯的记载，写了《亚历山大远征记》一书。书中叙述了亚历山大攻打锡尔河与阿姆河之间的粟特地区，占领了粟特地区首府，即被称为夏宫的撒马尔罕城（希腊人称为马拉坎达城）。此后，亚历山大的活动一直在锡尔河流域，没有向西进攻退到布哈拉城的中亚抵抗势力。亚历山大没有攻打布哈拉城，此乃布哈拉城之幸。然而，随亚历山大远征的、给撒马尔罕城留下了大量资料的希腊学者们对布哈拉城却只字未提，这就不得不令布哈拉人以及今天治中亚历史的学者们遗憾了。目前，我们对公元前4 世纪的布哈拉的历史一无所知。
中国史书对布哈拉城的记载始于大约公元1世纪成书的《汉书》。《汉书》在论述中国西北方的游牧政权康居国之时，提到康居国属国中有一个名叫罽王的国君，他的居地在罽城。成书于11 世纪的《新唐书》对罽城做了解释，说布哈拉城是康居属臣罽王的故地。尽管这一推论可能还有待进一步的考证，不过通过它们可以判断，与撒马尔罕城一样，布哈拉城在1世纪成了康居的属地。康居国衰落之后，布哈拉城接受了贵霜帝国的统治。贵霜帝国的统治给布哈拉城留下了永久的历史记忆，从文献资料来看，布哈拉城名可能与贵霜帝国的信仰有一定的关系，贵霜帝国之后的情况也是根据中国人的记载知道的。
贵霜帝国衰落以后，嚈哒人统治了布哈拉。嚈哒是中国西北地区的一支游牧民，4世纪70年代以前，他们在阿尔泰山一带放牧，后来离开故地向南迁徙，占据了泽拉夫尚河流域。5世纪30年代，嚈哒人推翻贵霜帝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嚈哒汗国。嚈哒汗国极盛时期，布哈拉绿洲成为它的属地。正是在嚈哒人统治时期，布哈拉绿洲吸引了更多来此定居的人们。
据说，最早到布哈拉定居的人们来自突厥斯坦（锡尔河以北地区），他们爱上这一地区是因为它有丰富的水源、茂盛的树木、吃不完的野味。不久，人们接踵而至，在居住的地方盖起了许多房屋。随着人数的增长，人们推举出首领（埃米尔），被推举的这个人名为阿布鲁依。当时，布哈拉还是个村庄，阿布鲁依住的地方被称为城市。随着时间的流逝，阿布鲁依的权势越来越大，他开始施行暴政，致使当时一些名为“德赫干”的贵族向东逃到突厥斯坦和塔剌思等地，领头的逃亡者是一位大“德赫干”。未逃离布哈拉的人们派人去恳请他们的贵族，希望这些贵族能把他们从阿布鲁依的压迫下拯救出来。于是，贵族们求助于当时在突厥斯坦实施统治的突厥叶护（首领）室点密。叶护接受了他们的请求，派他的儿子塞伊·吉什瓦尔率大队人马前往布哈拉，将阿布鲁依拿获，下令将他放入一个装满了红蜂的大麻袋中，直到气绝身亡。塞伊·吉什瓦尔很喜爱布哈拉这个地方，他带信给父亲说，希望能应允他统治此地。父亲回信说：“我同意把这个地方给你。”于是，他就派人前往突厥斯坦带回从布哈拉逃亡的贵族，并许诺如果返回布哈拉将给予他们贵族待遇；大批逃离的布哈拉贵族返回故土。塞伊·吉什瓦尔修建了布哈拉城。据考证，阿布鲁依是嚈哒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上传说反映了突厥人取代嚈哒人统治布哈拉的事实。大约在嚈哒汗国统治时期，河中地区形成了许多被中国史书称之为昭武九姓的城邦国家，其中，以布哈拉为中心的政权被称为安国。安国的兴起，使布哈拉成了与撒马尔罕、大宛齐名的、具有无限魅力的中亚城市。中国人记载了布哈拉城被称为安国的原因，据《隋书》记载：“安国，汉时安息国也。” 这一时空错误导致的国名在中国沿用了六七百年！安息国是公元前2 世纪在今伊朗东北部建立的政权，安息国都城尼萨在今土库曼斯坦的阿什哈巴德西北方，强大之时安息国统治了包括布哈拉城在内的中亚地区，因此，隋唐的中国人误以为布哈拉就是安息国。基于这种错误，《隋书》将5世纪之后形成的布哈拉城政权称为安国；唐朝于659年在布哈拉城设置的羁縻州被称为安息州。两年后，唐朝人纠正了这一错误，661年，唐朝在布哈拉城设置的羁縻州不称安息州，而称忸密州，忸密一名出自554年成书的《魏书》，《魏书》将布哈拉城称为“忸密城”，这是沿袭了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古书的称谓，在这些史书中，布哈拉城被称为忸密吉卡（Numijkat）。对忸密的解释很多，普遍认为忸密一名源自粟特文“新住所”（nok. meθ），也有学者认为，忸密出自粟特语“nwm’y”，意为第九城。其实，在忸密州设置之前到过中亚地区的中国高僧玄奘在他的《大唐西域记》（成书于646年）一书中已经将布哈拉名为“捕喝”，然而，中国史书（《新唐书》）在11 世纪才开始使用“捕喝”一名。
由于隋唐时期的大量文献将布哈拉城邦政权记为安国，以至于我们在叙述六七世纪的布哈拉城时也不得不采用安国之名。在河中地区众多的城邦国家中，安国算是一个大国，有大城四十，小堡千余。当时的布哈拉拥有一千多个村镇，据说每一个村镇都建造了本村镇的小城堡，小城堡即是村镇的中心。尽管如此，安国是一个小国寡民的城邦国家，以撒马尔罕城为中心的康国是她的宗主。安国国王娶了康国国王之女为妻，他的妻子有参政议政之权，在上朝的时候与他并坐在七八尺高的金驼座上。
据安国国王诃陵迦说，国王一姓相承了二十二世。安国人属印欧语系东伊朗语族人。据《隋书》说，安国人的风俗与康国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妻其姊妹，及母子递相禽兽”的婚俗。据唐代旅行家慧超记，包括安国人在内的中亚六个小国“极恶风俗，婚姻交杂，纳母及姐妹为妻”。有学者认为，这种婚俗可能出于财产不外流的考虑，最早在波斯祆教教徒中流行。这种婚俗在安国人中一直实行到8世纪初，8世纪中叶，阿拉伯人严厉禁止这种纳母及姐妹为妻的杂乱婚姻。据法国学者安德烈·比尔基主编的《家庭史》记，阿拉伯人不仅禁止近亲、尊亲属和卑亲属、兄弟姊妹、父母的兄弟姊妹及这些人的配偶，而且还禁止“吃同一个人的奶的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因而被视为兄弟或姊妹、儿子或女儿的人通婚”。
安国人杂乱的婚配习俗在此严格的限制下被摈弃。安国时期，布哈拉与中国中原王朝发生了联系。据《魏书》记，507年，布哈拉城遣使向中国王朝贡献，这是布哈拉遣使朝贡的首次记录，书中没有记录贡献的是什么东西。当时，布哈拉城以盛产石榴和五色盐著称。布哈拉的石榴粒大、色红，香甜可口，闻名中亚；因出自安国（布哈拉），中国人称之为安石榴。我们从张华的《博物志》和陆机的《与弟云书》中了解到，中国人知道安石榴是在3世纪，安石榴的东传可能是通过民间贸易的途径，当时中亚粟特商人已经在中国西部地区做买卖了。安石榴的传入时间和途径还有继续研究的空间，而布哈拉城闻名于世的五色盐传入中国的途径十分清晰。隋炀帝在位时，曾派司隶从事杜行满出使布哈拉，得五色盐后返回。7世纪时，安国与中国王朝的联系密切起来。据《新唐书》记，安国在武德时期（618—626）遣使入朝，在贞观（626—649）之初开始贡献方物。除安国与中国王朝的使者往来外，安国人还跑到中国宫廷为官府效劳，其中做出突出贡献的有：安诺磐陀、安兴贵和安修仁兄弟、安元寿、李抱玉和李抱真，中国史书对他们的事迹有较详细的记载。
6世纪中叶，在阿尔泰山南坡放牧的突厥人强大起来，不断南下骚扰中国北部边境。西魏王朝为了缓和与突厥人的关系，545年派人出使突厥，第一位使者就是安国人安诺磐陀。安诺磐陀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据记载，他的出访令突厥人精神为之一振，突厥人举国欢呼：“大国使者的到来，我们突厥人要兴旺发达了！”此后，突厥人消灭了统治他们的柔然汗国，建立了本族政权。
对中国王朝做出贡献的还有迁居中国凉州的安难陀家族。在近两百年中，该家族有多人在唐朝效力。6世纪中叶，安难陀来到凉州，成为武威城的豪门望族。隋朝末年，军阀割据，李轨叛隋，618年在武威称帝，建立大凉政权。大凉国不断扩张，占据了河西五郡。618年6月，唐高祖李渊派使者招抚，李轨拒不归附。619年，受唐高祖派遣，凉州安氏后裔安兴贵前往凉州劝说李轨，李轨不服，安兴贵与其弟安修仁以武力攻克武威，擒拿李轨，押往长安，李轨在长安被斩首，大凉国灭亡。因平息有功，安兴贵受封为凉国公。
安兴贵之子安元寿最初在秦王李世民府中效力，深得李世民信任，成为贴身侍卫。在玄武门之变中，安元寿宿卫宫门；在李世民渭水单骑会突厥颉利可汗之时，安元寿一人于帐中护卫；安元寿历任诸卫将军，死后陪葬昭陵。安元寿之子安忠敬为唐朝戍边三十年，曾任河西节度副使；安忠敬之子安重璋，在安史之乱时，因耻于与安禄山同姓，受唐肃宗赐姓李，后唐玄宗改其名为抱玉。李抱玉以善养马闻名，爱好骑射，熟识军事。在他驻守河阳之时，收复怀州，功居第一，曾任兵部尚书，受封为武威郡王。
李抱玉任泽潞节度使之时，招其堂弟李抱真掌管军中事务。史书对李抱真的传说记载很多，其中一则表现了他的足智多谋和果敢作风。据说，在镇守潞州时，由于军资匮乏，李抱真向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求助说：“借用您的道行，来供应军队的花销，可以吗？”和尚回答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他设计说：“您选择哪一天在广场上焚身，我事先挖一条与广场连通的地道，等火烧起来，您就偷偷地从地道里出来。”李抱真做了精心准备，领着和尚进入地道察看，以消除疑心。在宣讲佛法的那天，老和尚登上木头搭起的佛坛，开始宣讲佛法。广场上白天黑夜点着灯、烧着香，李抱真与同僚在坛下顶礼膜拜，施舍钱财，四方信徒都赶来施舍。道场做满七天，将佛坛下的木头泼上油点火，敲钟念佛。此时，李抱真秘密派人将地道填塞，结果和尚与木头都烧成了灰。几天后，施舍所得钱财被送到军资库，据说有一亿以上。《旧唐书》对李抱玉、李抱真的评价很高，说他们以武勇之材，兼忠义之行，唐之良将也。
6世纪中叶以后，突厥人建立了自己的汗国。在向西发展之时，突厥人打算与波斯萨珊王朝共灭统治中亚的嚈哒汗国。562年，突厥汗国与波斯萨珊王朝共同出兵夹击嚈哒，这次改朝换代的战争发生在布哈拉绿洲。历时8天的激战，嚈哒汗国战败瓦解。此后，嚈哒人分散在中亚、南亚次大陆和北亚地区，与当地居民融合，嚈哒一名不再见于史书。在布哈拉绿洲发生的战争并不多，这是有史记载的最早的一次。此次战争之后，突厥人开始涉足布哈拉城事务，参与了布哈拉城抵抗阿拉伯人的入侵战争。
（节选自蓝琪《知识的源泉——布哈拉》之“崭露头角的城邦——早期政权及与中国诸王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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