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日子在漫漫的等待中度过｜原创小说

Original 2016-08-15 甄雨中国好书

文｜甄雨

乡下的夏夜格外静谧。不过这种静谧绝非死寂，而是充满着生机。田里的蛙，草丛中的蟋蟀，密林当中的夜虫，总能够很好地利用这美好的夜晚，伴着满天的繁星，飞舞的萤火虫，尽情地歌唱。他们是在诉说田间地头的奇遇，还是在分享白日间所饮琼浆玉酿的甜美，抑或在赞美这夏夜，这造物主的恩赐？村子的远处传来了悠长的犬吠声，回荡在小村的各个角落。透着淡淡的星光，隐约显现出了环绕着村子的山峦，那是村庄波澜起伏的、黝黑的肌肤。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揪心的呻吟声。紧接着是一阵人声嘈杂的混乱。之后，拖拉机的轰鸣声打破了整个村子的沉静，随之慢慢地远去了。留下了那日益凄厉的、悲天怆地的啼哭声，在空寂的小山村里，久久不能平息。

清晨，旭日早已染金了大半片山，看着着实喜人。然而在这座临山而建，坐东向西的农家小屋里，由于修建时没有考虑到采光的问题，加之小山的阻挡，那可喜的阳光便无法进入，因此屋内便显得相当阴暗。屋里，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正和三个小孩吃早餐，四人都不说话，空气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三个小孩的眼睛都红着。老大是个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老二也是个女孩，大概有八九岁；剩下的是个小弟弟，只有六岁左右。他们只是往嘴里默默地扒饭，很少动筷夹菜。桌上的菜很简单，菜是芋头拌酱油，汤是酱油泡开水。老人看着这三个小孩，放下了筷子，说道：“你们别光干吃呀，这酱油芋头不是挺好吃的。”孩子们看了一眼碗中的芋头，无动于衷。老人又说了：“你们的妈妈真的没事的，上次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这次也一样的，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担心的。再说了，有你们舅舅们在城里帮忙照顾，你们担心什么。你们还记得不，上次你爸妈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的好吃的东西呢。”

姐姐放下了筷子，面色还是那样凝重，她问：“爷爷，我吃完了，猪喂了没，我去喂猪。”

“哦，猪食刚弄好呢，别忙，等下我去。”

“不了，您吃着，我去。”

说着正准备走，传来了妹妹的声音，姐姐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爷爷，妈妈没事吧？”

“真的没事儿，孩子，你们放心吧。”

“可是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旁边的弟弟突然不安地停下来了，脸上满是担忧。

“是的，这是第二次了……”老人也停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到弟弟的碗里没怎么动，急了：“喂，小弟，别发呆，你看你这瘦猴样，还不多吃点？”

“我吃不下去。”弟弟说着，离了座位，跑将出去，不管爷爷在后面唤他。他要去找家里的那只叫做“咪咪”的猫猫，他心里烦躁，为什么今天咪咪不在厨房里叫唤讨食呢？

在楼上楼下“咪咪”了一阵，仍然不见它的踪迹。咪咪不见了，为什么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不见呢？弟弟的心里隐隐不安。然后，他急忙跑到厨房里与爷爷和姐姐们说咪咪的事，爷爷和大姐并不关心：“猫总是乱跑的，它肚子饿了就会回来的。”但是二姐姐却很担心，两人商量下，又到房前屋后找了一阵，毫无收获。咪咪跑哪里去了呢？

在两小姐弟焦急地去找寻咪咪时，大姐姐正吃力地、摇摇晃晃地提着一大桶猪食向猪圈走去。两头饿了一夜的猪猡闻声啰啰地叫着、争着来到槽边，然后辟哩啪啦地狼吞虎咽。在南方农家，为了赚点额外的收入以补贴家用，总有各种各样的养殖副业，诸如鸡、鸭、鹅、兔、猪等。其中最耗费心思的当属养猪了。先要专门盖好猪圈，一般是两室，一为寝室，二为餐房。然后每天要用大锅煮两顿猪食，猪食要用刷锅水做底（刷锅水油水多，猪易长膘），再加上大米、杂食、番薯叶或各种猪草以及番薯丝，混杂一起蒸熟后方可喂养。猪食的取材，蒸煮都不易，最是耗费农家人的心力，煮一顿猪食所用的时间和准备人的三餐时间是差不多的，一般来说，往往是人吃完了，猪食才熟，然后方可往猪槽里送。此外，猪的防疫防寒暑也需及时跟上，此间辛苦，自是不足与外人道也。农家的人呀，虽然一年到头忙着养鸡养鸭养猪，最后自己还是粗茶淡饭，却把无数养肥的鸡鸭鹅兔送往城里，油腻了城里人的厨房，自家的锅里连油都不舍得多放。

然而咪咪跑哪里去了？两个小姐弟把家里都找遍了，什么也没找到。小弟弟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我去外面找找，等我回来。”小姐姐应道：“去吧，早点回来，还要扫地呢。”

农家规矩，每天要清扫庭院，一以保持清洁，再以勤俭教育子女。过了大半个小时，小弟弟回来了，一脸失落。小姐姐明知没什么结果，还是忍不住要问：“弟弟，咪咪找到了吗？”

“没有。”说着就要回房间。小姐姐赶忙拦住：“去哪里？你的地还没扫呢。扫完再走。”

“不扫！”

“不行。我和大姐等下要去割猪草，回来就要准备猪食，一大堆活。地又不多，我们忙不过来。”

咪咪找不到，小弟弟还在生闷气：“我就是不扫！”

大姐姐听了，有些生气：“闹什么闹，爸妈不在家，我们本来就要好好干活。不然爸妈怎么放心去看病！”

大姐姐一番话倒是触动了小弟弟的心事，不由地哭起来：“就是不要嘛，就是不要嘛，妈妈……妈……”他这么一哭，两个姐姐倒是一点都没辙了，同时心事本来就深，都沉默下来了，眼睛也禁不住红了，任凭小弟弟这么哭闹。

“又怎么了，你们这群小害虫。好好的闹得人不安生。弟弟，你怎么了？你两个姐姐欺负弟弟干嘛？”爷爷拄着拐杖蹒跚走出来，一脸关切。

“没人欺负他，他自己爱哭，我们有什么办法。”大姐姐偷偷抹干眼泪，拉着妹妹的手，“我和妹妹去割猪草去了。”

爷爷说：“去吧，早点回来。”然后开始安慰小弟弟，牵着他的手回房，准备拿点好吃的给他。

姐姐们割完猪草回到家，小弟弟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激动起来了。姐姐们说，在她们去割猪草的路上，看到了一只死猫的尸体，尸体已经发臭，上面爬满了苍蝇和蛆虫。经确认，那只死猫就是他们家的咪咪。爷爷听完后，说道：“唉，咪咪被人药死了，一只多好的猫呀，可惜了！”

咪咪是小弟弟从城里舅舅家里带下来了，一只特别可爱的猫。这只猫从来不粘人，抓起老鼠不含糊。自从家的老鼠被它斩尽杀绝后它就开始到外面觅食，经常不回家。有一次咪咪失踪了，一家人村里村外地找寻，最后竟然在另外一家人的阁楼里找到了。原来咪咪跑到这家人家里去，这家人粮仓又刚好闹老鼠，便把它锁在阁楼里。当时小弟弟找到咪咪时，心疼得了不得，心里在想：“这家人怎么能这样，不是自己的猫，就锁在那里，真可恶！”然而这次，咪咪被锁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又如何能找到呢？

小弟弟这时倒是没哭，他跟姐姐说：“带我去看一下咪咪吧，我们要把它埋了。”

小姐姐说：“我和你去。”

小姐弟回来之后，天色开始大变，乌云密布，狂风不止，继而雷声大作，电光闪闪，一瞬间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把三个小姐弟吓住了。爷爷急了，咚咚敲着拐杖，呼唤着三个小姐弟：“赶紧把门窗关起来，拿脸盆去接漏水。”三个小姐弟一惊，恍然大悟，匆匆忙忙跑上跑下，铿铿锵锵关窗闭户，总算忙完了。

大姐姐忙了一天，着实累了，便走向卧室，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两个小姐弟也不敢在黑乎乎的地方多待，便跟着姐姐躲在卧室里。乡下的电力供应总是不尽人意，平时动不动就停电，很多时候电压都不稳，碰到这种雷雨天气，那就别想着有电用了。

小姐姐找出一根蜡烛，点在桌子上，房间里顿时亮堂了不少。烛光里，三个小姐弟各自在自己的床上，大姐姐是仰躺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二姐姐则侧着身看着蜡烛，时不时地向其他人看一看，生怕他们突然离开；小弟弟则坐在他那靠窗的床上，趴着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狂风肆虐，大雨倾盆，不远处的那片竹林在这片汪洋中飘零，那些竹子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曳，有时其顶端甚至被压弯至地面，仿佛顷刻间就要折断。然而，不论多少风雨，它们百折不饶，风雨过后，挺拔依旧，傲然等着风雨的再次到来。小弟弟看在眼里，心里有所了然。

这时，小姐姐巴巴地看着烛光说：“如果我是一名医生就好了，我就可以治好妈妈的病。”

没人理她。

“你说是不是，弟弟？”

“嗯。”小弟弟没有表示，眼睛依旧望着窗口，似乎窗外有着无尽的宝藏。

“姐，你说呢？”

大姐姐没回答，依旧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半天才说：“你们说，妈妈这次没事吧？”

“我不懂，但我害怕，这可是她第二次发作了！”小姐姐说完，又是一阵沉静。

突然耳边传来了啜泣声，借着窗外透来的一丝亮光，小弟弟看见了是大姐姐床边传来的。这时，小姐姐下床了，笑着对大姐姐说：“姐，你怎么无缘无故地哭哩？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说着说着，竟然伤心起来了，破笑为涕，由不得也跟着流起泪来。

小弟弟看在眼里，突然小大人似的说道：“哭有什么用！”

小弟弟的窗口正对着一条路，一条唯一离开村子的路，一条妈妈被拖拉机送走所必经之路，同时也是一条将妈妈平安送回来的路。小弟弟每天有空就在那个窗口守望着，他的眼里不放过一辆车，一个人，因为每辆车每个人都可能给他带来欣喜与希望，尽管更多的是失望，但是哪怕一次的希望都可以抵销之前所有的失望。

灰蒙蒙的日子在漫漫的等待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