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子姜:年来了

2017-01-27 子姜 忆乡坊文学城


一年即将到头,又要过年了。


在遥远的记忆里,过年之于我,是鞭炮、烟花和年夜饭,是除夕夜的守岁与压岁钱,是正月初一穿上新衣裳,往衣裳荷包里塞满花生、瓜子、水果糖,是请春客、跳地戏、逛街逛庙......过年之于我,也是隆冬腊月里的各种忙碌,各种期待。


“年”虽然在除夕那天才姗姗而来,但在冬月里,从家家户户陆陆续续大规模洒扫庭除开始,过年的气氛就四处氤氲弥漫了。


大姐姐借来那种平时打扫户外庭院才会用到的竹扫把,长长的,举着,伸向家里每一个房间的天花板,以及闲常够不到的角落,那些被遗忘的蛛网和阳尘吊子就被裹进扫把里了。二姐姐早已在屋外用水把石灰和成浆,这时候她把石灰浆端进来,用一把大漆刷子沾上白浆,在那已经除过尘的墙壁和顶篷上来回地刷。我们在边上,帮着搬动家具。家里大家具不多,搬起来不算费劲。刷上一两天,所有房间的墙壁都被刷白了,家里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妈妈去城里办事,顺便采买年货,大包小包地拎回来。我们这些孩子不十分关心那大包小包里的东西——除了食品干货,它们不太可能会是别的什么——我们更关心的是妈妈挑选了买回来的印刷画。那些画儿的边框留白处,印着新年日历,算是内容翻新的“年画”了。我们围在一处,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些画来,有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也有相机镜头下的名山大川花鸟鱼虫,是那些我们还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见过的事物。姐姐们商量着把那些画一一贴到各个房间的墙上。她们贴画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帮看着,“左边下来一点”,“右边还是高了些!” 我心里又高兴,又惴惴的,生怕看歪了,说错了。每贴好一张画,大家就显得更愉悦轻快些,只因那些画,使得刷得净白的墙壁,看上去多了几分生气,也多了几分热闹。


家里的炒锅汤锅焖饭锅,被集中在一处,等着三姐姐把它们一个个放进大铝盆里清洗。那时候钢丝刷还不多见,更没有日后才出现的各样厨具清洗剂。三姐姐就用鬃毛刷子与混合了碱面的湿谷糠,一点点把锅子外围呈黄赫色乃至发黑的油垢刷掉,漏出锅子本身银白锃亮的表面。那时候也没有胶皮手套。三姐姐的手抓着谷糠,在锅子上搓啊搓。冬月里的水很寒, 爸爸妈妈看见了,会烧了热水倒进大铝盆里,不让三姐姐的手受冻。可是那双手还是被谷糠磨得一时粗糙了,皴裂了。抹上妈妈自制的护手液——兑水稀释的甘油,过上不久,细细的皮肤才又长回到了三姐姐的手上。


这边三姐姐在擦洗家里所有的锅子,那边妈妈系着围裙,把平时收纳在桌底床底的各个坛坛罐罐都搬了出来。妈妈的手皴裂得厉害,双手的拇指食指贴着胶布,贴贴换换,一整个冬天都摘不下来。她用那双似乎与她的姣好容颜不相配衬的粗糙的手,把抹布过过水,拧干,擦拭那些土瓷土陶的坛罐,还顺便揭开坛盖来看看。霉豆腐、干豆豉、泡酸菜、甜酒酿、舂好晾干的糯米面, 等等,坛子罐子里无非就是这些她亲手做的吃食。夏末秋初时就做好了封存起来的剁椒没有坏掉吧?年夜饭里一定要有鱼,做鱼的配料一定要有这红红的辣辣的“糟辣子”。咸菜罐子也要打开来检查一下,为了年夜饭不可能漏掉的那一道咸菜扣肉。“好香啊!我简直都闻到了盐菜肉的味道。”我们在旁边叽叽咂咂起来。妈妈高兴了,把那些坛坛罐罐擦抹得好似纤尘不染。她的脸上含着笑,含着光,是那种尘世间对太平美好的生活充满期待和信心的光。


和擦拭锅子与罐子比起来,擦窗户似乎更有意思。虽然天冷,但拣一个晴朗的星期天,骑坐在窗台上,一边擦着窗玻璃,一边往楼下的街道张望。街对面的人家也在进进出出忙着大扫除呢。一辆农村公共汽车开过来了,到站停下。车里的人像滚萝卜一样,接二连三地从车门处跳下。有人挑着担子,有人拎着麻袋,也有人穿得干干净净的背着干干净净的包,我还在猜那包里是不是装着刚从城里买来的衣服布料,那人却已经走远了。和她迎面擦肩而过的是附近村里做豆腐来镇上卖的老伯,头上顶一块两尺见方的木板,在街上一边吆喝一边走着。那木板上面是刚做好的豆腐,用纱布覆盖着,在冬日的阴寒里,仿佛还冒着热气。


“豆腐——!抬豆腐喽——!”


正在帮着妈妈擦抹桌子椅子的弟弟听见了叫卖声,d停下手来,看了我一眼,会意一笑。这时妈妈就站起来掏出零钱,打发弟弟拿上碗盘,去抬块豆腐回家。豆腐能有多重,要用气力去“抬”?对此我总是想不通。赶上冬月尾巴了,妈妈会亲自下楼去,多多”抬“几块豆腐,拿回来,切成一寸大小的方块。等到晚上爸爸得空了,他会耐心地把豆腐用油炸好,炸出几盆“豆腐果”,用干净白棉线穿起来,吊在通风处。这豆腐果是用来煮汤的,从除夕那天开始,慢慢地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才算完。除了炸豆腐,还要炸山药,炸酥肉。爸爸炸丸子的时候,我们围坐的火炉边上剥核桃,炒苏麻籽。淘洗过的苏麻籽要被炒到水汽消尽,散发出干香。核桃要剥得干干净净,卡在壳里的一丁丁点核肉,也要用针把它细细掏出来。 妈妈从厨房门边挪出平时用作挡门石的石钵臼,把刚刚备好的苏麻籽、核桃仁,以及切碎的红糖细块倒进去,舂“引子糖”。那是过年包汤圆的馅料。妈妈舂完甜的,站起来,捶捶腰。换我们过去,纯用苏麻籽,再舂些“糍粑引子”。糍粑就是年糕,“年年高”,过年要吃的,无论炸的,烤的,蘸着糍粑引子,吃着更香。


年前的大扫除还没做完,顶顶重要的一样,就是把家里所有的被单床单都拆洗干净。在没有洗衣机甚至自来水管不够普及的年代里,这真不比刷墙壁容易。家里的大木盆里积上足够的水,就把一条条被单床单扔进去浸湿,拿出搓衣板来架上,坐在小木凳上,挽起袖子,勾着腰蜷着腿,开始一条条一点点地抹上肥皂用力搓洗。记忆里坐在那里搓床单的总是姐姐们。搓好的被单,两个人各拽一头,彼此反着劲把它绞干。之后,再装在大盆里,姐妹几个抬着,下楼走好远,去到有水龙头的地方,一遍遍地用清水漂洗干净。外面天寒水冷,比起在家里头遍的搓洗,尤为辛苦。但是姐姐们从来没有抱怨过。她们把洗好的被单床单抖扯开来,晾在院坝里。院坝里一时像挂起了好多好多的旗帜,飘出淡淡的肥皂、清水和棉布的气息。姐姐们的脸和双手粉红粉红的,是冬天的冷风吹的,冰水浸的,但又何尝不是心里向往新年新生活的那团火光映照的呢?


一家人齐心协力把家里打扫收拾完,年货备好,很多年夜菜的半成品也制成了,鞭炮与烟花也买好了,新衣裳也做好从裁缝店里取了回来,年,也跟着就到了。家里窗明几净,一切不洁净的、不走运的,都被洗刷了,刮除了,被扔到垃圾堆里去了。我们在这清贫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里,高高兴兴地等待新的一年到来。


作者简介】: 子姜。毕业于北京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系,曾在《今日中国》杂志社任职,后赴美,获德州州立大学(圣马科斯)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多年来先后在摩托罗拉、IBM、万机仪器等公司任系统软件工程师。现专业”坐家“,业余写作。


点击阅读更多忆乡坊文章


凌珊:七彩年味

刘丹:“逃”往冬天

又是八月十五月亮圆

桃花点滴

子姜 : 记忆中的将军山

【小说】子姜:疯子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