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安：我的日本女儿 | 二湘空间
我的女儿Yuki Sakai
文/孙毅安
yuki是我小姨子的女儿。她的名字叫Yuki Sakai，翻译成中文叫酒井惟希。
小姨子大学毕业后就去了日本，她很会拉二胡，被选为京都市中日友好形象大使。在京都呆了几年后，她遇见了酒井英德，一个白净而英俊的日本小伙子，两人很快就结婚了，yuki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虽然我是个外人，但是对于这门亲事，还是颇有微词。小姨子模样好看，人也聪明。莫非满世界男人都死光了，非得嫁个日本人？再加上我比较反感酒井这个姓氏。在日本，姓酒井的虽然不是贵族，但也不是平头百姓。明治维新之前，寻常百姓是没有名字的，大家阿猫阿狗乱叫一起。但是贵族有姓氏，士也有。所以酒井也算大姓。再加上二战时，侵华日军106师团长也姓酒井，我就怀疑这个酒井英德是老鬼子的后代，本能就有些反感。
可是我在这件事上，是没有话语权的，所以只能敬而远之，能躲多远躲多远。然而当我第一次见到酒井英德时，却立刻喜欢上了他。这个小伙子恭敬礼貌，话不多但做事有规有矩，谦和敦厚，让人恨不起来。
Yuki第一次到我家，时才不到两岁。小小的一只，说话声音很细，像个猫咪。我听不懂日语，有什么要说就只能瞎比划。有一次我带她去易初莲花超市，她坐在购物车上一个劲冲我嚷嚷：哦希扣，哦希扣。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直到她尿了裤子。旁边一位大妈气愤地数落我：你这个爹是咋当的？孩子尿裤子了你都不管？她这话招致了一群大妈对我展开围攻。
可天地良心，我哪里知道她要撒尿？听不懂日本话不怪我啊。这事闹的，我比窦娥她哥还冤。
后来我慢慢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语。哦希扣是撒尿的意思，拉屎叫“温克”，而讨厌叫“呀以呀”，多屋坐是请的意思。
没过几年，小姨子又怀孕了。她和酒井英德都有工作，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无法照顾女儿yuki。日本的父母是不给儿女带孩子的，所以小姨子万般无奈，只得把yuki送回西安。父母年事已高，养育yuki的任务，责无旁贷就交给了姨妈姨夫。
我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尤其喜欢女孩。我做梦都想有个女儿，可该死的计划生育政策断了我的念想。现在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闺女，我高兴的屁颠屁颠的，整天围着yuki献殷勤。
Yuki是个认死理的孩子，看问题一根筋。到了我家她只认姨妈，根本不接受我，这一点有点像藏獒。无论我为她做什么，她都爱搭不理。早晨她起床，我站在她门口满脸堆笑说：yuki，古德猫宁！早饭想吃什么？她横横地皱着眉头，看都不看我，径直走进卫生间，啪地一声关上门。有时候她生气了就要打人，yuki打人，属于下死手的那种。她会拧着身子，把小胳膊抡圆了用巴掌扇，而且手不停。刚回来时她在小区上幼儿园，如果我去接她，必须左手小乌龟，右手小兔子，她才肯从幼儿园里走出来，见了我二话不说，拎着宠物头也不回就走。
后来她大了一点，在高新国际小学就读。每天有大巴到小区门口接，我送她去坐车，全程和我吃冰棍拉冰棍----没话。下午学校不负责送，家长必须到校接孩子。如果姨妈单位有事走不开，我就得去看她的冷脸。通常她都会欢天喜地从学校里跑出来，一看见我脸子就跟霜打了一样。“姨妈呢？”我赶紧说姨妈工作，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气鼓鼓地上车，一路上不管我和她说什么，都等于对墙说。
回到家她就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如果我开门去看她，yuki就会说：呀以呀！（讨厌）她这态度有时就把我惹毛了，我心说你个小兔崽子来劲了不是？不理就不理，谁稀罕谁？然后我就回书房看书，没过多久她就进来了，还是气鼓鼓地：姨妈呢？
我说姨妈加班。yuki: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知道！这时候她就开始发飙了，她会持续不停地喊：姨妈，姨妈，姨妈，姨妈，姨妈……说实话，她的嗓门并不大，可是她能这样一喊就一个小时，到最后我跳楼的心思都有了。
我就纳闷了，从来没有孩子讨厌我。这个yuki，难不成上辈子我俩是冤家？
然而yuki实在是长得太心疼了，由不得我喜欢她。于是我决定继续拍她的马屁。
有一天，我给她买了一个滑板车，她很喜欢，没事就在院子里滑着玩，有一天她无意间滑进车库坡道，我高声喊她不要进去！但是yuki不听。事实上，她从来也不听我的话。我赶忙追进车库，滑板车速度越来越快，yuki控制不住，摔倒了，在她倒地那一瞬间，我飞身扑到地上挡住了她，摔得我脸上胳膊上都是伤，但yuki安然无恙。
第二天我满脸裹着纱布去上班，集团办公司的孩子们私底下说：孙总跟人单练，阴沟里翻船了。
从那一天开始，yuki对我的态度判若两人。她一下子知道了，我是爱她的，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所以从此我说什么她听什么，无论我走哪里，她都跟屁虫一样。
Yuki对煎蛋有特殊的要求，要白白的圆圆的，不能煎老了也不能太嫩，焦黄的不吃，流黄也不吃。
所以早餐我每煎好一个蛋，就大声喊：yuki！她飞快跑过来，探头往锅里看。如果满意就竖起大拇指点点头说：嗯！如果不满意就摇摇头说：嗯以嗯！
按照yuki严苛的标准，很多煎蛋都被淘汰了，食物不能浪费，坏蛋都归我吃。有时候我想，我这么胖，yuki要负一定责任。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煎蛋水平突飞猛进，有时候，压力就是动力。为了看到yuki开心时的笑脸，姨夫必须精益求精，全力以赴。
yuki是个赖子。她要是做了错事或者闯了祸，就开始装糊涂。我说：yuki，这是谁干的？每到这时候，yuki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甚马？她不说什么，而是说甚马。你再问，她还是一脸无辜：甚马，你说甚马？问急了就说：中国话听不懂。
Yuki不是我的女儿，但我待她视如己出。姨妈时不时给她买新衣服，而我下班回家，总要买点好吃的东西。yuki很好养，什么都吃，羊肉泡，肉夹馍，烤肉，凉皮，没有她不吃的。来的时候细细瘦瘦的，一年功夫吃得瓷实浑圆。我心想这完犊子了，明明是个日本娃，咋给吃成陕西楞娃了？有时候就想限制她的饮食，可是又不忍看她馋嘴的样子。唉，当个姨夫我容易吗我？
那时我比较忙，每每工作到深夜才能回来。临睡前，我总要到yuki房间里待一会儿，看看她那张纯真的小脸，无论多累心情有多不好，只要看到她，一切都烟消云散。
她是个多么治愈的孩子啊。yuki，我的小天使。
Yuki是2013年初到我家的，到了2014年夏天，她要回日本上学了。虽然送她走的时候强颜欢笑，但内心却又有万般不舍。我们提前到了机场，办妥了登机手续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航站楼外站着说话。yuki一直在和我们说笑打闹，就跟平素一样无拘无束。我有些失落，心想yuki啊，姨夫这么疼你，和你分开好难过啊，你咋还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然后我又安慰自己：人家又不是你亲生的，早晚要离开。舍与不舍，也没什么意义。你疼过她爱过她，就好啦。
登机时间快到了，我推着行李车往安检口走，yuki背对着我坐在行李上。我突然发现，她的肩膀在剧烈抖动。我悄悄绕到她面前，看到yuki强忍着哭声，满脸都是泪。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孩子的用心良苦：她知道我们送她会难过，她也很难过，但是她不想我们伤心，所以她假装和平常一样谈笑风生，但是离开的时刻终于来了，背对着我们，这个乖巧的孩子实在忍不住了。
我上前抱住yuki，把她揽在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周边的旅客惊诧地看着，不明白一个老男人为何会如此伤心。
2014年底我意外摔伤，那时yuki已经回日本去读书，她叠了一千个千纸鹤，让爸爸专程飞到西安送给我——那是整整一旅行箱千纸鹤，至今我还保存着。
日本学校有个传统，开学伊始，校长要和每一个升学的孩子谈话，了解孩子未来的志向，便于更好地因人施教。当校长问她长大了想干什么时，yuki说我要学医。校长问她为什么？你不是想当画家吗？
yuki说：我要救姨夫。
这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是个学霸，初中升高中时，考了前一百名。我开始以为是京都前一百名，谁知她是当届全日本前一百名。她拼命读书，就为了有一天能考进东京大学，毕业后做医生，然后救她的姨夫。
孩子的这份情意和勤奋，感动得我不要不要的。我对yuki的妈妈说：以后不管yuki在日本读医科还是到欧洲北美去深造，所有学费我来付。
明年三月，yuki要参加日本的高考。以她现在的排名，全日本所有大学的医科，除了东大随便挑，但是yuki一心要上东大，因为东大医科全日本排名第一。我坚信她一定能心想事成。
滴水涌泉，yuki有一颗感恩的心。虽然我现在已经痊愈，不再需要她救我，但是在精神上，我觉得她已经拯救了我。在居家养病的灰暗日子里，当我坐在轮椅里无法行走时，我总是告诉自己：我要站起来。我要让yuki看到健康的姨夫，这样她就会很快乐。
yuki过生日时，我曾为她写了一首诗，现附录于此：
你是上帝赐予的光芒
如此明亮
让星辰大海充溢我的眼眶
你是自然娇嫩的花朵
如此柔弱
在我坚硬的心头恣意绽放
yuki，生日快乐啊我的女儿
世间所有的美景
都比不过你天真的笑容
那最美妙的音乐
也抵不过你银铃般的笑声
欢快的脚步
可爱的身影
任时光流逝依旧如影随形
yuki，生日快乐啊我的女儿
愿你每一天都开心
愿你时刻都遭遇幸福
愿所有的幸运都伴随着你
愿每一个夜晚
天使都环绕着你歌唱
从黄昏直到黎明
yuki，生日快乐啊我的女儿
生命是一棵成长之树
愿你枝繁叶茂
享受每一次延伸的欢愉
愿你坦然面对所有的考验
以勇敢和坚定
创造快乐而完美的人生
yuki，生日快乐啊我的女儿
在你前行的日子里
要知道我的眼睛
会永远注视着你的背影
世界如此宽广
你将越走越远
而我会站在远处眺望
遮挡撒向你的暴雨
阻拦吹向你的狂风
yuki，生日快乐啊我的女儿
感谢这个孩子，感谢她与我一起生活的日子。是yuki，让我体会到做一个女孩的父亲是怎样的感觉。更重要的是，yuki告诉了我，什么是忠诚和无条件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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