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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 如何面对虚无

霍伟亚,曾任职环境媒体、创办公益主题咖啡馆“鸿芷”

全文3000余字,读完约需6分钟


1919年中国的青年人在做什么?1949年那批青年在哪里?1979年改革开放的青年在哪里?今天这代青年应该做什么?


现代社会最大的特征,是既没有神,没有光耀门楣的中国传统要求,也没有过去那种集体主义的强制。大家都成了个体,尤其在城市里,彼此是原子状的存在,都要去找寻自己的意义和价值,都要去为生命的每个阶段做选择。现代社会里,最大的挑战便是选择的责任,这是一个重担。


汪峰有首歌叫《存在》,我觉着这首歌里特别有价值的是“我该如何存在”这句,这是现代社会里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我也是。

 

往大了说,所谓的现代社会是一个“没有神的社会”,我们依据各自的理由和价值去选择不同的生存方式,所以常常会问“我该如何存在”。古人就不用问,传统中国人,个人传承的是家族意志;在西方人们是因神而存在,要去服务上帝。只有在现代社会,才会问我该如何存在,因为“人”变得重要,个体变得重要,是主体。但主体性不是人人出生即有的。



▌第一个选择


我在大学之前,一直选择读书这条路,没有像儿时的身边同伴,很早就去打工。读书,一方面因为父母开心,另一方面因为当时的社会认知都觉得,读书是最好的出路。于是我“遵从”了两个世俗观念,父母期望和主流意识。


在大学之前,我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无意识中选择的价值可能是让父母开心、让周围人觉得我是优秀少年、去成为别人希望的样子,而不知道“我是谁”。


反思一下,我在大学之前都是那种讨好、妥协、向外认同的状态。在大二那年,我开始觉得“我”是重要的,即不是别人的附属,也不是跟随主流意见的大众,而是“我”具有独特的价值。这个意识的产生一是来源于阅读,二是参加社会活动,跟不同的人交流。其中有一次,一位年长的朋友对我说:“如果你认为是对的,是正确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要去做,去坚持。 ”


这句话对当时的我极有震撼力,即使外部世界都不认可,你也要做认为对的事情。这句话给我的影响是,我真的做了我认为对的、有价值的事——在大三的时候选择了离开学校。当然,周围所有人都不认可。


▲ 2010年,霍伟亚等人发起《青年环境评论》杂志,以内部交流季刊的形式提供环保资讯和观点,推动中国青年环境领域发展。


那是我人生中首个属于自己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也受环境、社会和周围人的影响,但我认为那个决定是源自我的内心,它是我独立选择的开始。


有人问我,你后悔吗?我不后悔。就是这段生命历程让我有了主体性,让我不再依赖于世俗、潮流、主流的建议,比如说你应该努力拿到毕业证,应该学习成绩好……同时它也让我摆脱了对父母的依赖。


现代社会中有各种声音决定着我们的方向。有社会舆论,有家人、老师的说法……各种因素都在告诉我们该怎么存在。但其实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我们通过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自己告诉自己该如何存在。 



▌第二个选择


之后我选择了从事环保工作,因为认为环保很重要,环境问题意味着地球的存亡,也意味着人类的未来。我当时觉得,我的生命只有投入在这项伟大事业里,才有价值和意义,才不虚度这一生。


后来我慢慢发现,环境保护还需要人的意识觉醒,人需要认识到,自己不仅有“家人”等私人角色,也要作为“公民”参与公共事务。所以我选择创办一个公共空间,希望人们在这个空间里能更好地接触公共事务,能意识到自己还可以有不同的存在方式。如果说第一次选择是在寻找“我”是谁,想摆脱家庭和世俗的限制,那么后来的选择都是想寻求一种超越。


▲ 2013年,霍伟亚创立鸿芷咖啡馆,咖啡馆慢慢成长为一个泛公益领域的公共空间,1000余场线下活动将10万余人带来这里,“爱公益的人都在这儿”成了鸿芷咖啡馆的标识。2018年5月,咖啡馆停止营业。 © 中国发展简报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我们都会问,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为什么是有价值的?当我做不同选择的时候,这些问题会时刻萦绕在耳边。

 

大约10年前,我刚从学校踏入社会,曾去河北的一所大学里做分享,和同龄人交流青年的选择,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它的价值在哪里。因为我认为我要做出独立的选择,所以这些问题一直是我心中的大问题,也喜欢和人一起“谈人生、谈理想”。以前做青年杂志时,对于什么是“青年”,我还专门研究过。在五四运动前,中国是没有“青年”这个概念的,从儿童、少年就直接到成人了,在1919年的时候,“青年”才真正进入中国历史。


1919年中国的青年人在做什么?1949年那批青年在哪里?1979年改革开放的青年在哪里?今天这代青年应该做什么?


我尝试在历史的维度上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把自己投入到环境、公益的议题里,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和社会历史联系起来,进而找自己的坐标。


大概有10年,我都是从外在的社会发展,推演出我该怎么做,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但社会发展太快了,诸多的环境议题像一股股不停翻腾的浪潮,有些浪潮消逝,有些又兴起。10年前,气候变化议题在环境保护事务中炙手可热,今天可能变成海洋保护、垃圾处理,环境问题依然紧迫,但议题总在“潮起潮落”。


在浪潮里我很有热情,当浪潮一过去,我常觉得虚无和失落。我的生命曾经跟这些热情绑在一起,但是褪去之后,我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第三个选择


现在我已经不再贸然把生命和外在浪潮和发展趋势捆绑起来了,人生选择的方式再次发生变化。今天再做选择时,我会告诉自己,不管社会怎样发展,无论城头如何变幻大王旗,但有一样不变,永远都不变,即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做什么样的人,是人生的首要选择,不受限于时势;其次才是在社会时势中选择做什么事。


“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未来的无限可能,无论变幻莫测的社会?”直到面对这个问题时,我才感觉自己要三十而立了,虽然我实际上已经三十好几了。


▲ 2018年5月20日,霍伟亚在鸿芷咖啡馆的“最后一天”。 © 极昼工作室


忽略“做人”这个首要问题,用绑定到外在事物的方式来确定人生意义,有可能走向一个极端——自我被扭曲。把自己“绑定”在某个高大的外在事物上,让我产生一种心理错觉,好像自己也高大起来,觉得了不起。分不清这个区别,人的心会生出傲慢,特别容易走向一个极端——自恋,我执。这时,手里的事情也做不好,我后来的经历也向我佐证了这一点。


投身某项社会变革很有意义,但不代表投身其中的人就真的了不得,我因此也明白了为什么常言说“先做人、后做事”。解绑之后,我感到,自己的平常心生长出来了,自己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面对世事变化,心里也会更淡然和安稳了。


当然,平常心不是自轻自贱、放弃自我,不然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我曾看过一本书,里边讲到,战乱中有段时间家人联系不上梁漱溟,后来联系上后,梁漱溟说,我不能死,因为我身上拴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继承,绑着历史使命,所以我不能死。


这句话的真实性我不确定,但这确实能让人感受到,自觉承担社会使命的生命是积极、勇敢无畏的。但我想这个前提是,先选择做什么样的人,然后再是做什么样的事。事情可以因时而变,但人是一以贯之。



▌以修身为本

 

现代社会最大的特征,是既没有神,没有光耀门楣的中国传统要求,也没有过去那种集体主义的强制。大家都成了个体,尤其在城市里,彼此是原子状的存在,都要去找寻自己的意义和价值,都要去为生命的每个阶段做选择。现代社会里,最大的挑战便是选择的责任,这是一个重担。


有本书叫《逃避自由》,它尝试解释极权主义的心理起源,我从中获得的一个启发是,自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它意味着人要为自己的方方面面负责,没有神或某个“整体”为你承担,犯了错,责任都在自己。当自由成了特别大的重担,人们无法面对时,就可能要逃避了。事实上,放弃选择的责任和自由,随波逐流也好,听从权威也好,比比皆是。


但今时今日,只要我们不放弃自我,“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都横亘在我们面前,这是现代人的终极问题。


后来接触中国的传统经典,我发现,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中国读书人一直以来的根本问题。《大学》里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只有我把身修好,确定自己做人的样子之后,才涉及到“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有能力参与社会事务。


《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本书的作者曾被关在集中营里,然而这让作者最终意识到,不管外在的环境多恶劣,人总有一种自由是外在没法剥夺的,就是我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选择怎样去面对。选择的自由是没人能剥夺的,这是人最后的根据地。放弃选择就是放弃自由。


我希望我们在面对大千世界的诸多挑战时,在困惑不已、貌似人生没有未来时,还能意识到,我们始终是有选择的,也是始终要选择的,这是我们的自由,也是我们的责任。


祝福大家,也祝福我自己。


*本文为霍伟亚在“食物行动”第一期中的分享实录,经知i己(微信号: zhijiqingnian)授权转载;本文已加入“留言赠书计划”,优秀留言将有机会获得《起源:万物大历史》 (中信出版集团)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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