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崔健《一块红布》的00后改编版？

近日，00 后组合 时代少年团 宋亚轩、刘耀文以双人舞的舞台形式改编《一块红布》引发争议。

首先，听众是有权力根据自己的审美标准表达喜欢与否的。尽管不少人说这次改编是“把好端端的一首歌糟蹋成垃圾的剧情”，但是我理解他们为何这么说，因为新版从各个方面来讲都确实与原版带给大家的听感相去甚远。当然，前几天恰好听到了意大利合成器浪潮二人组 NITELIGHT（夜光）向美国死亡金属乐团 DEATH 的 1995 年专辑《象征的》（Symbolic）和 Chuck Schuldiner 致敬的 Nitelight plays: Death's Symbolic。将死亡金属颠覆性地改编成合成器浪潮，我并没见到有什么大规模攻击性的评论。

NITELIGHT - Nitelight plays: Death's Symbolic

DEATH - Symbolic

可是，如果在评论时前半句说“允许世界多姿多彩，不会强行要求每个群体怎么样”，后半句则说“这样的东西有很多粉丝追捧真的是怀疑人生”。这就可以说是有点欲盖弥彰了。或许是对于“允许”和“要求”的定义理解不同？这个腔调让我不禁也开始怀疑人生。

前面的看法很多人都已表述，不复赘言。我的看法是：我们从这首歌的改编——不是这个“改编版”，而是“这次改编事件”——看到了什么。坦诚而言，我认为这次事件的意义远远超过了歌曲前后两个版本的收听价值。

《一块红布》是崔健创作于 1988 年的歌曲，多年来一直在引发争议。例如“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我感觉我要喝点水/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这些使用爱情暗喻政治的歌词，因为契合于当年认定批判才是（艺术）唯一出路的观点，从而得到了广泛的接受和共鸣。王朔说：“我第一次听《一块红布》都快哭了。写得透！当时我感觉我们千言万语写得都不如他这三言两语的词儿。” （李皖，《一块红布》）

《一块红布》（崔健“滚动三十”北京演唱会）

一块红布（上下滑动查看完整歌词）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 你不是铁

却像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 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乎乎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我感觉 这不是荒野

却看不见这土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 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崔健《解决》

每一个人、每一代人对于过去乃至现状都有觉得不爽之处，这首歌就是崔健的表达。在 1993 年的柏林演唱会上，他说：“我发现现在许多的年轻人，他们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挡住，他们觉得舒服。因为你看到太多真实的东西，你不能骗自己……他们觉得挡上点好，你越是看不见，越是幸福。……我听很多朋友这样说，也有记者这样问，说，艺术是不是就是政治？我一般都是这样回答的：艺术是有政治责任，但是没有政治目的。”（刘青松，《真话》）

时间进到十年前的 2010 年 12 月 8 日，《杨澜访谈录：专访最后的老青年——崔健》里谈到：当他们年轻的时候，他们能够代表几个跨度的人，可以代表比他们老的人、比他们小的人、他们自己去表达情感，他认为他们的影响可能是由于当时的历史原因造成的——因为那一代人需要发出自己的一种不同的声音。而今天的声音非常纷杂，商业社会带来的文化多元的局面。在可以选择和可以不选择的前提下，崔健看到了现在年轻人的被动——商业的强大团队在从事着营销。他们对文艺产品的营销造成了年轻人的被动，所以难以评价出现在年轻人的主观判断。

老崔又多看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我想，这次的事件他极有可能不会做出更多的评论——你不要被红布遮住眼睛，却挡不住绿布、蓝布、金布纷至沓来；你不要被布遮住，还有眼皮来遮；你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光线扭曲了一切景色；甚至你认为自己看到的天、你的眼里看到的天、还有事实上真正的天，在很多方面都不是相同的东西。不把自己的双目刺盲，恐怕是没法摆脱视线之欺骗的了。

“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

—— 马可·奥勒留，《沉思录》

明白这首歌当年想说的是什么，更明白它当年也被某种颜色的布蒙住了眼睛，没能看到还有很多该表达的，甚而自己也变成了某种颜色的布。当下，它被 00 后颠覆性地改编演绎，同时藉由一次广泛的讨论说出了它当年没说出来的很多东西，真是应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的说法。可是，时代按照老崔的倡导，成了现在的样子，或许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对我来说，好不好听本身是个伪命题。是否习惯这种表达方式并不重要，喜不喜欢听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颠覆颠覆者的事件，其意义远远超过了一首歌曲本身的收听价值——和这首歌曲当年的意义远远超过其收听价值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我觉得改编版如果把歌名换为《一块金布》《一张金纸》之类的，或许更容易让大家看到些什么、想到写什么、学到些什么。

倡导者难获倡导，颠覆者必遭颠覆，大家都在被生活翻来覆去地折腾，一向如此。

编译 Demogorgon

排版 闵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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