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驻留 | 问题剧场：构筑社会问题的异托邦

王子月，从不，有时，经常，总是，四频录像、装置，13’、尺寸可变，附近的人，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成都，中国，2020

“孤独而沉思的漫游者，从这种普遍的交往中汲取一种独特的迷醉。他容易进入人群，品尝狂热的乐趣，这种乐趣和那些如箱子般封闭的利己者、像软体动物一样蜷缩着的懒惰者永远无缘。他接受任何环境给予他的任何职业、任何苦难和任何欢乐。”

——《人群》 【法】波德莱尔

新方法

“问题剧场”计划是由艺术家王子月提出的新工作模式。王子月敏锐地察觉到，当代社会的高速发展给身处其间的当代人带来全新的问题与焦虑，通过借鉴戏剧方法与运用多媒体装置，王子月将艺术引入到当代人社会问题、心理问题的解决方案。艺术家以工作坊、剧场演出等方式，将受访者和表演者的思考、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多样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对于王子月而言，“问题剧场”绝非对于社区艺术概念的玩弄，而是以城市为视野，探寻生活在不同大都市中的个体所面临的问题与处境，并在这个意义上展开对于现代性的反思。

问题剧场第五场工作坊外拍现场

感谢艺术家供图

“问题剧场”计划成都站，以演出为界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在网络上，艺术家征集了关于“附近”的三个问题，收集回应的影像素材；在线下，艺术家展开了为期六周，每周一次的工作坊，通过与表演者对话，感知这群身份、年龄、职业多元的表演者所面临的不同问题，以肢体训练、空间感知、自我心灵探究等方法，试图让他们呈现自身面临的问题。第二阶段，美术馆邀请观众观看10.31的剧场演出——《从不，有时，经常，总是》，将作品所探寻的社会问题由个体的发生阶段，介入到以观演为核心的剧场方式，实现了更广阔的公共性。

从不，有时，经常，总是

整个演出发生于A4图书馆，室内的灯光全暗，所有透光的玻璃窗被事先封闭。在黑暗中放置着两个硕大的可移动投影屏，左侧的一个开始播放影像——艺术家在网络上收集的不同职业、不同背景、不同年龄者有关“附近”的看法——随后，伴随着街道喧闹声、车轮在沥青地面摩擦的声音，位于右侧的投影屏也开始播放影像：六位表演者推动艺术家为他们提供的镜面装置，穿梭在麓湖社区内的场景。

问题剧场表演现场

感谢艺术家供图

左侧的影像资料是迅速切换的各种回答，每一个答案都值得思考却同时难以即时理解，而右侧影像的喧闹吵杂则令观众无法集中注意力。当视野投向右侧之时，表演者们的行动显得难以理解，他们宛若西绪福斯一般无休止地推动着镜面装置，不知起点，不知终点，这一无意义的行动给观者带来强烈的荒诞感。

异常的气氛打破于表演者的出场，随着真切的推装置的声响在身后出现，影像的完成感与它和观者的距离感被一种及时的互动击碎，表演者们看似无意义的行为获得释义——影像中的行动者仿佛从屏幕中走到观众身边，他们在麓湖社区中行走的终点正是图书馆——影像与现实割裂的时空得到弥合。两个投影屏退场，舞台的中央留给表演者，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六人推动六个装置在空间中随意移动，相互之间避免冲撞。表演者们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肢体互动。行动停止于默契，六人的行走终止，他们各自选择一种姿态与镜面装置互动，或依靠、或躺下、或盘坐。随着姿势的固定，灯光逐渐暗淡，六人宛若黑暗中永恒的雕塑。此时，一段叙事由音频装置播放——这来自于工作坊中的对话，凝聚着表演者们的焦虑、痛苦、疑惑、不解。音频结束，灯光重新打开，表演者们解除此前保持的状态，并重新开始行动，直到某一刻停止，灯灭，叙事声又一次出现。

问题剧场表演现场

感谢艺术家供图

王子月没有为演出者们设计任何指导行动的文本。通过前期的工作坊，艺术家训练了表演者的空间感知、自我感知。在此次剧场演出中，表演者们自如地推动装置游走在空间之中而不致相互碰撞，并且默契地选择在某一时刻停下，摆出在那一瞬间他们觉得舒适的动作。言语的消失，使得身体作为新的表达模式。演员不需要承载文学文本的意义，或任何符号性的价值，而是转而呈现他自身。对于观众而言，相比于语言的表达，身体的意义呈现是含混多义，甚至是悖论的，但这反而使得观众与表演者/行动者共享某种直观的感受。舞台上所呈现的一切，没有任何提前的设计，艺术家期待着偶发性、随机性的事件诞生，而表演者自身也无法预料彼此会在何处停下、做何姿势。每当一段黑暗中的叙事结束，他们便会根据这一次的叙事重新感知自身。伴随着情绪的变化，动作也越发自如、真切，而观众也在这种自发的身体呈现中获得触动。表演者并不是预设文本的呈现者与代言人，他们的行动只代表他们自身生命经验的展开，而观众也在观看中与他们共享经验，感知私人化叙事背后的真挚情感。

问题剧场表演前排练

感谢艺术家供图

问题剧场的呈现方式，不是一系列先行的主题思想，不是艺术家对相关问题的清晰回答，亦非明确的表演者访谈记录，正相反，问题剧场是一个开放的、含混的意义空间。观众从任何一个视角都可以切入其中，形成独属的展演关系，不断深入思考。不论是第一部分出现的关于“附近”的探讨，还是第二部分表演者身体经验的呈现，或者叙事中提及的关键词“云端、异化、制造记忆、去身体化、情感技术”，都使得观众需要不断把握自己所感知的、所凸显的意义，实现去中心化的意义生产，从属于自我的经验视角出发，思考问题剧场抛出的问题。

问题剧场表演现场

感谢艺术家供图

“身体语言”使得观者感知一种抽象的感性经验，它汹涌、真实，却难以诉诸言语。这势必刺激观者自身对于整个剧场演出的意义进行梳理、整合，从一种被动的刺激转入理性的主动思考。而这一思考，又与第三部分的观众互动紧密相连，观众不仅开始生产展演的意义，更是直接介入演出之中，把观念引入实践环节。随着最后的展演结束，灯光恢复正常，表演者退场为观众的一部分。此时，智能语音指令发声，观众可以利用在剧场开始前领取的四色卡（绿-从不、蓝-有时、黄-偶尔、红-经常）进行互动，通过举出不同颜色卡，回应不同的问题。这些有关社会压力、心理情况的问题被直接问出并要求观众及时回应，私密性问题进入公共空间，随之而来的是观众们互相观看别人的状态，并引起一阵阵的轻笑。这其中的氛围是轻松的，当自己的心理问题暴露给他人并没有招致嘲笑，而是获得理解。

从漫游者到异托邦

都市漫游者(Flaneur)是文学理论家本雅明在其作品《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着力刻画的一个意象。在19世纪，发达资本主义推动现代大都市建立，在复杂的城市生存者构成中，有一批无所事事的人，整日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面对着拱廊街里玲琅满目的商品，新兴的技术，他们没有沉迷于现代都市景观的幻象，而是通过游走，勾连与城市的深层互动，感知波德莱尔所言的快速而转瞬即逝的现代性。艺术家王子月如同现代社会的都市漫游者，她游移在不同的城市，观察、感知、接触不同的人群和事件，通过与城市的共鸣、与参与者的交流，她尝试从中提炼有关现代社会的普遍问题。

问题剧场-感觉重塑，肢体游戏

感谢艺术家供图

和巴尔扎克这样的“法国社会的书记员”不同，王子月并非运用笔触记录这些问题。而是通过问题剧场，艺术家与表演者合力构筑了一个有关社会问题的异托邦。“异托邦”(hetero-topies)并非“乌托邦”(utopie)，它指向的是一个可以感知、实际存在的空间，异托邦通过人为手段与秩序构筑，与日常生活的空间相互割裂。异托邦的本质是虚幻的、被构筑的，这个异域空间中的法则被构筑者预先设定，并使得介入者从特定的角度感知这个空间。但是异托邦往往能够投射出真实生活的本质性，这在于它与现实生活并非没有联系，正相反，现实生活的生存者势必将现实的经验带入到异托邦的构筑。

问题剧场-故事营

感谢艺术家供图

“问题剧场”正是王子月构筑的社会问题的异托邦。它一方面提供了与日常生活割裂的空间，在这个投射了艺术家、表演者思维和意志的异托邦，运用表演艺术、多媒体装置等方式使得观众在短时间内脱离日常生活轨迹；另一方面，问题剧场所要探讨的问题、所具像化的感知，都来源于艺术家、表演者、观众的日常的生命经验，在异托邦空间中不同群体的经验相互交汇、碰撞，这促使所有人用异托邦中获得的全新体验，反观自身存在的现实世界，积极介入到公共性问题的思考。

问题剧场-身体创作实践&“物”的感知

感谢艺术家供图

从表演者到观众，乃至所有的参与者，都通过问题剧场完成自我审视、自我反省，去感知处于当代社会的自我是否有着与他人一样的苦恼或烦忧。问题剧场的公共性并不止于数次小规模的展演，也不仅仅面向艺术爱好者。艺术作为公共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在当代社会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借助跨学科方法，积极介入公共问题，使得艺术成为未来社会的必要规划。

 问题剧场成都站《从不，有时，经常，总是》短片

关于作者

杨庆哲，重庆人，现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文系在读本科生。

ARIE拓展项目系由麓湖·A4美术馆及四川大学相关院系师生所承担的研究型综合艺术项目，旨在为A4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提供学术研究、访谈、评论、整理及规划建议等方面的支持。

欢迎各位参与到麓湖·A4美术馆的约稿计划中来，字数不限题材不限，表达你对艺术的看法，展评、影评、艺术评论，共同激活西南艺术生态。

*稿件可投递至：[e-mail]

自2011年项目正式启动，A4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坚持每年持续推动更多国家与地区间的艺术家、策展人、设计师等的交流与互访，鼓励具有独立创想和艺术研究建树的个人或艺术小组深入社区与城市参与项目，通过国际驻留期间的在地创作、交流和展示，进一步推进自身和所属区域的文化互动与学术交流。根植于本地社区与城市，麓湖·A4美术馆不仅提供高效与专业的学术支持，还将带来驻留同期丰富的活动体验与对话，为参与者带来广阔、多元、深度的创作空间与可能性。

从2019年起，麓湖·A4美术馆迎来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的落成以及周边更多公共空间与户外区域的使用，拓展基于驻留艺术中心而展开的艺术家展览、公共艺术项目、文化活动、区域互动与共生的现场，建立与周边社区、业态的广泛交流与合作，连接不同人群与机构，形成以公众沟通与交流为目标，城市新兴区域文化形态与结构为背景，以实验性与专业性为工作方法的文化艺术项目。

目前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主要分为四个不同部分，分别是邀请制驻留，城市间双向交换驻留，国际国内公开招募申请以及公共艺术项目专项驻留。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时间主要集中于每年5月至次年1月，可同时接待10-11位艺术家开展工作。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位于麓湖生态城麓坊中心，包括10间独立的艺术家工作室，2个公共活动区域和1个1230平米的驻留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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