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焦点 | 马丁・舍恩菲尔德：德国公共艺术的政策及其运作机制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经济危机，尤其使造型艺术家们饱受失业和贫穷之苦。在这一背景下，德国产生了在国家建设项目中将艺术与建筑结合起来的想法。1928年，德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民主共和国，也就是后来称为“魏玛共和国”的政府做出决议，以“建筑上的艺术”（德语“Kunst am Bau”，英语“Art in Architecture”）为名，将艺术创作活动与公共建筑项目挂钩。1945年以后，“建筑上的艺术”的复兴需要为造型艺术家提供经济上的援助，帮助他们在战后重建过程中获得收入。“建筑上的艺术”逐渐成为联邦德国公共建筑文化中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主要是在体现国家管理职能和机制的建设任务中得以实施。在教育事业中，尤其是在大学里，也会执行这一任务。
▲ 雷纳特·沃尔夫，金色时光，2017，柏林米特区夏洛特医院，摄影：马丁·舍恩菲尔德
20世纪70年代，“建筑上的艺术”这一传统理念进一步发展成“公共空间的艺术”（英文：Art in Public Space / Public Art），通过艺术作品和艺术项目对城市空间进行设计、规划和建设。“公共艺术”独立于国家建筑项目，并被视为与其同等重要的一项工作。因此，联邦德国的大城市在“建筑上的艺术”项目之外，还额外为城市空间中的艺术创作提供经费。一个城市为公共艺术提供的投资越多，其预期要实现的文化含义就会越大。
尽管慕尼黑、杜塞尔多夫这些城市比柏林小很多，但这两个城市却比柏林为公共艺术提供的经费更多。至于费用多少，则由城市自行决定。一些小城市也能为公共艺术提供经费。这些经费不仅可以用于传统的艺术作品创作，如雕塑或墙绘，也可用于临时性的艺术活动，如行为表演和参与性的艺术实践。柏林在推进“建筑上的艺术”和“公共艺术”项目方面有自己的方针。这些方针指出，所有的当代艺术形式都应得到关注。它可以实现多样而生动的艺术文化活动，除了城市中心地带，这些活动也可以发生在分散的或边缘的城市空间中。
在柏林，独立于建筑工程和投资举措的公共艺术项目，其经费是由柏林文化管理部门来解决。目前，它的年度经费是四十万七千欧元。至于这些经费如何分配到各个具体项目中，则有一个艺术顾问委员会作为评审组进行项目推荐。艺术顾问委员会主要由艺术家和艺术专家组成，他们从年度总预算中对各个不同的项目提供经费支持。艺术顾问委员会要注意让每一个项目都采取竞争程序，以使更多艺术家能够参与到不同的项目中。
▲玛莎·乌尔曼，图书馆焚书纪念碑，1995，柏林米特区贝贝尔广场，摄影：马丁·舍恩菲尔德
在联邦德国的众多城市中，由专业委员会为“建筑上的艺术”和“公共艺术”的执行进行准备。专业艺术家属于这些委员会的名誉会员。在委员会里，他们与建筑管理部门和建筑师共同讨论将要在建筑项目中实现的艺术创作任务。在专业委员会提供建议之后，将发布竞赛招募令。对于公开的招募活动，所有的专业艺术家都可以提交方案，在非公开的竞赛招募活动中，只有受到邀请的艺术家才能提交方案并参与竞赛。
这些受邀参加非公开招募项目的艺术家，是从“公共艺术文件”中挑选出来的，所有生活在柏林的艺术家可以自愿登记在此文件中，从而可以申请获得竞赛活动的邀请。由专业委员会从“公共艺术文件”中遴选受邀艺术家，必须考虑广泛分配受邀人员，这样才能使尽可能多的艺术家参与“建筑上的艺术”和“公共艺术”项目。
评审委员会评选将要实施的艺术项目。该委员会要讨论提交的所有方案，经过多次投票表决后，形成奖项级别。评审委员会的多数决定票掌握在艺术家手中，以此保证艺术家对造型艺术的专业理解力高于一些机构的利益或者政治利益。因此，主要依靠艺术专家的专业能力对“建筑上的艺术”“公共艺术”等公共艺术项目的招募做出决策，以保证其专业性。专业委员会和评审委员会这一机制代表了议会民主的原则，他们以艺术专家的专业能力为基础，做出合乎理由的决策。
不同的艺术竞赛中，评审委员会的组成不尽相同，而且在评审委员会里应该尽可能由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参与合作。自由艺术家可因其在评审委员会里的工作而得到补贴，补贴金额则在工资规定一览表的范围内，视评审会议时间的长短而定。
▲维罗妮卡·辛斯贝格，导管与导线，2014，柏林上舍恩韦德，摄影：马丁·舍恩菲尔德
以柏林夏洛特大学医院（Charité Universitätsmedizin Berlin）“建筑上的艺术”项目为例。这座拥有自己校园的大学医院位于柏林市中心，已在此落户两百多年。在翻修住院大楼时，也新建了一座外科大楼。在这个建筑项目中，预留了四十五万欧元用于“建筑上的艺术”。柏林文化管理局实施了一项全德范围内公开招募、由两阶段竞赛组成的项目。竞赛内容公布于众，所有生活在联邦德国的艺术家都可以参加这一项目。
在第一阶段的竞赛（初赛）中，可以提交基本构想，当时有五十三位艺术家参与。评审委员会从五十三个方案中选出十三个方案，进入第二轮竞赛（复赛），并请艺术家进一步细化和完善方案。复赛中主要考察方案在技术上的可实施性和费用预算。复赛后，评审委员会再次召集会议，并从十三个方案中选出雷纳特·沃尔夫女士的《金色时光》作为最终实施方案。十一位有投票权的评审员组成评审委员会，其中有四位艺术家、两位艺术学者、三位医生（代表夏洛特医院）、一位建筑师以及一位柏林文化管理部门的代表。这样一来，项目的表决权就在艺术家和艺术专家的手上。2016年2月到10月完成了这一艺术项目的全部竞赛程序。2017年，雷纳特·沃尔夫实施了这一项目。
▲托比亚斯·瑞贝格《无题》，2015，柏林利希滕贝格区尼尔斯赫尔格森学校，摄影：马丁·舍恩菲尔德拍摄
在专业委员会、评审委员会和竞赛程序组成的框架中，众多专业艺术家参与城市的设计规划和建设，积极主动地将自己的知识和专业技能引入公共讨论中。在德国，这些艺术家的工作利益由地区性的联合会来代表，这些职业联合如同工会一样为其成员服务。专业造型艺术家的职业联合会、协会、社团等组织独立于国家和州政府，它们自我组织、自我管理、自我决策。这一独立性使艺术协会可以将自己的建议置于管理部门和政府意愿之前并可以批评上述部门的想法。
柏林造型艺术家职业联合会（Berufsverband der Bildenden Künstlerinnen und Künstler in Berlin，简称bbk），有两千两百位艺术家成员。它独立于政党和国家管理部门，而代表艺术家的经济、社会和专业利益。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造型艺术家联合会在柏林政府的推动下，建立了创作工场，配备了相关设施，为艺术家建立起必要的工作结构，例如雕塑工场、印刷工场、媒体工场、工作室计划、“公共空间的艺术”计划，等等。联合会当前的重要任务是如何为艺术家争取工作室和公共空间。借此，柏林造型艺术家联合会可以帮助艺术家们，让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成为柏林这座多姿多彩、生动活泼的大城市的有机组成部分。
▲瑟拉菲娜·兰茨，变化工场，2003-2010，柏林新克尔恩区卡尔维德尔公园，摄影：马丁·舍恩菲尔德拍摄
鉴于立法会议任期和摇摆不定的投资与促进计划，柏林及其县市每年平均有二十个“建筑上的艺术”和“公共艺术”竞赛项目。其中绝大部分是非公开的竞赛项目，这也是惯常做法。因为迄今为止，在柏林政府用于“建筑上的艺术”与“公共艺术”项目的资金，需要拿出一定比例支付遴选程序所产生的费用、艺术作品的费用以及艺术家的费用，因此费用较低的非公开竞争程序成为惯例，遴选程序的费用最多只能占总费用的一二成。在这类项目中，会邀请数量明确的艺术家参与，并从一定数量的方案中遴选出最终方案。非公开竞争项目针对的是金额低于十万欧元的项目。
非公开竞争项目所产生的事务性费用，是政府管理部门承受得起的。因此，2015年利希滕贝格区（Lichtenberg）在半年内就实施了四项非公开竞赛艺术项目，而施特格利茨策伦多夫区（Steglitz-Zehlendorf）则在半年内完成了三个非公开竞赛艺术项目。与之相反，公开竞赛程序的组织费用要高得多，因为参与人员更多。
根据柏林市财政管理规定，公共管理部门坚持在项目合同结束前要进行公开招募。净值两万五千欧元以下的项目，可以“有限招募”，而七千五百欧元以下的项目则需要提供最少三个招募指标（政府财务规定）。在这一背景下，艺术项目的公开招募具有了强制性。
非公开竞赛程序通常只有一个阶段（初赛、初选），而公开竞赛程序则分为两个阶段，所有具有参与权的竞争者都可以提交方案，由经过了资格认证的评审委员从中选出一定数量的方案，并进入第二阶段（复赛、复选），再提供更加详细的方案。这个阶段需要支付费用，艺术家可因此获得一定的补贴。只有评审委员会复评结束之时，才会提出实施建议并结束整个遴选流程。此时方可取消匿名的方案信息而公开展示初赛和复赛这两个阶段的方案信息。
由于较高的管理费用，尤其是用于项目招募和前期检验所产生的较高的程序费用，因此，在“建筑上的艺术”与“公共艺术”项目中，很少使用公开竞赛程序。即使举行，通常也需要招募临时工作人员来完成必要的工作。较大的工作量，尤其是没有工资的工作也能够吸引对此感兴趣的艺术家来参与，因为它可以体现艺术家们就此项目所开展的集体努力。PA
欧阳甦 / 译
马丁·舍恩菲尔德，艺术史学家。2000年开始，工作于柏林“公共空间”（Büro für Kunst im öffentlichen Raum）。该办公室属于柏林造型艺术家职业联合会的机构之一，关注公共建筑工程中的艺术项目竞赛招募及其资质，负责履行民主和透明的决策程序。
注释（略）
本文节选自马丁·舍恩菲尔德《建筑上的艺术”与“公共空间中的艺术”：联邦德国及柏林的公共艺术政策》，全文刊载于《公共艺术》2018年第6期（总第57期）。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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