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女童遭邻居性侵背后：如何防范那些最危险的“熟人”？
近年来，儿童性侵案件被曝光的不少，公共讨论也很多。但在此类事件中，大家似乎都忽略了案犯构成中，熟人作案的比例一直居高不下，而这些熟人当中，师生、亲戚以及邻居等关系有可能就藏着最危险的“熟人”。从“⼥童保护”近⼏年来发布的报告看，熟⼈作案的最⾼⽐例曾达到87.87%（2014年）。
近日发生的5岁女童遭性侵案，案犯也是邻居所为。8⽉29⽇晚，⿊⻰江哈尔滨发⽣⼀起“同村邻居性侵5岁幼⼥”案件，引发了社会⾼度关注。据《新京报》等媒体报道，事发当晚，5岁⼥童圆圆（化名）被同村男⼦刘某某拐⾛失踪12⼩时。被送回时，⼥童身上多处受伤，裤⼦上有⾎迹。后经医院伤情诊断，受害⼉童处⼥膜新近裂伤，身上还有多处挫伤。9⽉3⽇，嫌犯刘某某因涉嫌强奸罪、猥亵⼉童罪被正式批捕。⽬前，受害⼥童圆圆尚未脱离⽣命危险。
圆圆的遭遇令⼈痛⼼，却并不陌⽣。事实上，近年来性侵⼉童的犯罪事件屡⻅不鲜，其中熟⼈作案仍然构成犯罪案件的主体。
⼉童性侵害（或⼉童性虐待）的定义包括与⼉童发⽣性关系，也包括⼈们时常忽略的接触式与⾮接触式⾏为，例如：暴露狂、暴露于⾊情、窥淫癖、通过电话或互联⽹以性⽅式进⾏交流、性诱拐、利⽤⼉童产⽣⾊情影像等。（根据联合国《⼉童权利公约》规定，“⼉童”是指18岁以下的任何⼈，也就是中国法律规定的“未成年⼈”）
对⽐定义，我们会发现，真正能够进⼊⼤众视野的性侵⼉童案往往是犯罪⾏为恶劣、受害者遭受到严重创伤甚⾄死亡的案件，还有许多隐蔽在我们中间的案件未被发现或公开报道。据联合国⼉童基⾦会2017年统计，在全球，约有1500万15到19岁的⻘春期⼥童曾被强迫性交或发⽣其他形式的性⾏为。⽽在遭受过性暴⼒的⼥童中，只有1%的⼈表示她们曾寻求专业帮助。
每当揪⼼的性侵⼉童事件发⽣，我们感到悲伤、愤怒。但下⼀次、再下⼀次，同样的事件不断重演。在这篇⽂章中，我们想要着重关注被曝光的性侵⼉童案件中占⽐最⾼的熟⼈作案。
熟⼈作案的发⽣⽐例有多⾼？为什么熟⼈作案是性侵⼉童案件的主体构成？⾯对⾼发的熟⼈作案，我们除了警惕与防范，还需要做什么？
撰文 | 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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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危险的“熟人”：
隐蔽在公共领域与家庭私领域的施害者
在频频发⽣的性侵⼉童案件之中，“熟⼈作案”的占⽐⼀直居⾼不下。根据北京众⼀公益基⾦会的⼥童保护项⽬于今年6⽉最新发布的《2019年性侵⼉童案例调查报告》，2019年全年媒体公开报道的性侵⼉童（18岁以下）案例301起，受害⼈数807⼈，年龄最⼩的为4岁。在301起曝光案例中，熟⼈作案的有212起，占⽐70.43%。同时，从“⼥童保护”近⼏年来发布的报告看，熟⼈作案的最⾼⽐例曾达到87.87%（2014年）。
图⽚出处：北京众⼀公益基⾦会⽹站
不仅是在国内，近年来熟⼈性侵⼉童案件持续增多已经成为全球关注的现象。世界卫⽣组织的数据显示，全球2-17岁未成年人中，有近 10 亿⼈遭受过性侵害。其中，熟⼈作案的占⽐⾼于50%，部分地区的熟⼈作案甚⾄超过九成。⼀份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NCRB）披露的数据中，印度每天有109名⼉童遭遇不同程度的性侵、性骚扰。从2008年到2018年，印度强奸⼉童案件增⻓了6倍。其中，熟⼈作案占⽐⾼达90%。
图⽚出处：Getty Images
根据“⼥童保护”的这份报告数据，熟⼈作案中的关系包括：师⽣关系（含培训⽼师）、亲戚朋友关系（含⽗⺟朋友）、邻居关系（含同村⼈）、家庭成员关系、⽹友关系，以及其他⽣活接触⼈员。
图⽚出处：北京众⼀公益基⾦会⽹站
熟⼈作案⼀再发⽣，不仅是因为犯罪成本低，同时也因为熟⼈这⼀身份的隐蔽性。他们或藏身于盘根错节的家庭关系⽹络，或隐匿于学校、社区、⽹络等公共场所，由于亲情、伦理等因素，受害⼈往往不敢声张。在这样的情况下，多次作案成为常态。报告数据显示，熟⼈作案的持续时间往往达到2-3年，⽽2019年度曝光案例中，最⻓作案时间为22年。
2
天然的弱势者：
被剥夺之后再被污名化
从上述报告中，我们还能看到，师⽣关系与亲戚关系是熟⼈作案占⽐最⾼的两类关系。虽然施害者不分权势⾼低，但师⽣与亲戚关系⾼发这⼀现象揭示出隐藏在熟⼈作案背后的结构性问题——不平等的权⼒关系。
中国科学院⼼理研究所教授⻰迪在关于⼀次有关如何预防⼉童性侵犯的采访中指出，由于受害者与加害者之间不对等的权⼒关系，受侵犯的⼉童不仅在身体上被剥夺了主体性，同时在⼼理、态度上也受到来⾃掌握更多权⼒⼀⽅的绑架、操控与威胁。
在根据真⼈真事改变的⼩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当中，房思琪从13岁开始被同⼀栋楼的语⽂⽼师李国华⻓期性侵。⼩说中，李国华不仅在⾁体上⼀次次强⾏侵犯房思琪，并且通过精神洗脑美化⾃⼰的暴⾏，将性侵责任全部甩给房思琪，“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这是⽼师爱你的⽅式”。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林奕含著，磨铁图书|北京联合出版社，2018年1⽉。
⽽在近期发⽣的⼀系列性侵⼉童案件中，“鲍毓明性侵养⼥李星星”案件之所以引起⼴泛关注，不仅是因为案件恶劣的程度、作案时间⻓达数年之久，更是因为加害者与被害者之间悬殊的权⼒关系。嫌疑⼈鲍毓明在案发期间是烟台⼀家跨国⽯油服务集团的副总裁兼⾸席法务官，同时兼任国内另⼀家上市通讯设备公司的独⽴董事。⽽受害⼈李星星则是出身贫寒的14岁未成年⼈。类似的，在去年曝光的“王振华猥亵9岁⼥童案”中，王振华曾是新程控股董事⻓，受害⼥童则是王振华昔⽇情⼈的⼥⼉。
不对等的权力关系不仅进⼀步让性侵暴⾏的曝光难上加难，也让受害者遭受到更多攻击与污名。⼀⽅⾯，加害者可以通过打点、收买、贿赂等⽅式，制造为⾃⼰开脱的“证据”。
同时，在缺乏外界⽀援与性羞耻的整体社会⽂化语境之下，饱受身体与精神戕害的⼉童也会因为巨⼤的羞耻感而不断⾃我说服，甚⾄将加害者的暴⾏归咎于⾃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当房思琪第⼀次向好友刘怡婷讲述性侵经历时，刘怡婷却对她说，“天啊，你真的好恶⼼，我没办法跟你说话了。”⽽后在她试图告诉⺟亲学校⾥有师⽣恋传⾔的时候，⺟亲的回答更加令她绝望：“这么⼩年纪就这么骚”。最终，作者林奕含借由⼩说⼈物道出这种羞耻感带来的后果，“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便了，强暴⼀个⼥⽣，全世界都觉得是她⾃⼰的错，连她都觉得是⾃⼰的错。”
这也是为什么在众多性侵⼉童案件中，每当受害⼉童要求被迫回忆性侵经历的时候，他们会不⾃觉地拒绝透露或是不断更换陈述。⻰迪在《综合防治⼉童性侵犯专业指南》中说道，⼉童能否说出遭受性侵犯的经历，并不是⼉童能够⾃⾏控制的单⼀事件，⽽是⼉童内⼼世界和外在环境之间不断调整的复杂互动过程。在缺乏外在⽀援的情况下，⼉童很⾃然地会选择有意不披露、延迟披露、部分披露、更改陈述、撤诉。
《综合防治⼉童性侵犯专业指南》，⻰迪著，化学⼯业出版社，2017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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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补之网：
全民性教育与制度完善
⾯对⾼发的熟⼈作案与背后的结构性问题，我们除了警惕与防范，还需要做什么？
⾸先要承认的是，我们仍然处在对“性”讳莫如深的社会环境之中。许多家⻓出于保护⼉童名誉的想法，宁可选择“不报案”或者“私了”来解决，导致儿童性侵案件揭发难度更⼤。
同时，在性教育与防性侵教育缺失的情况下，许多家⻓甚⾄不太了解⼉童性侵熟⼈作案多这⼀事实。在“⼥童保护”的调查报告中，对于⼉童性侵案件中熟⼈作案⽐例⾼，超过半数家⻓表示不太了解，5.97%的家⻓表示完全不了解，对此⽐较了解的占⽐仅为43.42%。
谈性⾊变的家庭环境也让遭遇性侵的⼉童因为害怕⼆次伤害⽽选择隐瞒与⾃我消化。在⾖瓣“⼉童性侵并不遥远”的话题之下，许多⽹友分享了⾃⼰⼩时候曾经遭遇的“性侵”事件。在众多留⾔中，我们发现，除了因为⼩时候对性的认知不⾜导致事件发⽣时不知如何处理，许多受害者更是因为害怕承受家庭与周遭⼈的异样⽬光⽽选择沉默。在其中⼀段留⾔⾥，⼀位⼉时遭遇过多次“性侵”事件的⽹友说道，“很多⼈沉默，就是因为没有⼀个safe environment”。
⾖瓣“⼉童性侵并不遥远”话题留⾔截图。
除了反性的家庭环境，社会舆论更是常常将反性侵的责任推给⼥性。近期，⼀份⼴⻄⼤学官⽹发布的这份“⼥⽣安全攻略”引发争议。攻略中，学校要求⼥性不要穿过分暴露的⾐衫和裙⼦，不低胸、不露腰、不露背，防⽌产⽣诱惑。许多⽹友看到后很愤怒，纷纷留⾔抨击这个安全攻略是限制与压迫⼥性⽣存空间，抹杀性骚扰的本质。
⼴⻄⼤学“⾬⽆声”栏⽬发布⼥生安全攻略的官⽹截图。
如此一来，⼉童性侵的防护不仅需要更多针对⼉童的性教育，也需要针对成年⼈的性教育。
令⼈欣慰的是，近年来我们不仅看到更多⼉童性教育读本的出版，也看到了更多针对家⻓进⾏⼉童性教育的读本⾯世。在今年出版的《重要的“性”，影响孩⼦⼀⽣》⼀书中，作者胡佳威将多年来咨询过程中遇到的41个家庭性教育场景，汇编成了⼀本实⽤易读的性教育⼿册，为孩⼦成⻓过程中遇到的绝⼤多数性教育困惑提供了具体案例与建议。
《重要的“性”，影响孩⼦⼀⽣：41个常⻅性教育问题解析》，胡佳威著，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4⽉。
书中所探讨的问题涉及⼉童性知识的⽅⽅⾯⾯。包括孩⼦的性教育应该从⼏岁开始？当孩⼦探索⾃⼰的⽣殖器时，家⻓应该如何引导？孩⼦对异性的⽣殖器感到好奇时，家⻓如何正确引导？如何回答孩⼦“我从哪⾥来”的问题？发现⾃⼰的孩⼦正在房间⾥⾃慰，如何处理？孩⼦撞⻅了⽗⺟做爱，⽗⺟如何与孩⼦沟通？孩⼦在幼⼉园出现“谈恋爱”的情况怎么办......
书本教育之外，体制的变⾰与相关制度的完善也是解决性侵⼉童问题的关键。
例如，猥亵⼉童罪与强奸罪在司法实践中的区分就存在界限不明的问题。在我国的司法实践中，区分强奸罪（包括强奸幼⼥）与猥亵⼉童罪的关键是“是否有性器官的接触”。但在现实情况中，由于报案的延迟、保护证据意识薄弱等，实物取证困难。加上⼤部分⼉童缺乏⾜够的性意识与性知识，很难对性器官的接触做出准确表达。因此，部分事实上强奸儿童的罪案最终会因为缺乏实证⽽以量刑较轻的猥亵⼉童罪定罪。
除了明确相关法律边界，“提⾼性同意年龄”也是近期呼声最⾼的改⾰措施之⼀。鲍毓明性侵养⼥案件发酵以来，许多⽹友呼吁将“性同意年龄”由14周岁提⾼⾄18周岁。⽽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也有多位全国⼈⼤代表、政协委员提出促进未成年⼈防性侵机制建设，建议提⾼性同意年龄。
最后，⾯对性侵⼉童事件的频发，公众在法制建设过程中的参与也尤为重要。根据《中国妇⼥报》等多家媒体报道，2020年9⽉1⽇-10⽇，国务院妇⼥⼉童⼯作委员会办公室对编制2021-2030年中国妇⼥⼉童发展纲要组织开展⽹上征求意⻅活动。据微博@千千众泽妇⼥法律中⼼----千千律师所 的介绍，这是中国妇女⼉童发展纲要25年来⾸次开通⽹上意⻅通道。⽬前，已经有不少⼉童保护相关的媒体提交意⻅，包括“将强奸罪中的性同意年龄提⾼⾄16周岁”“建议明确并提⾼猥亵⼉童的量刑标准”等。
我们想要呼吁更多⼈参与进来，为⼉童、妇⼥等重要的社会议题提出建议。（点击此处可前往参与通道。）
本文参考资料：
《2019年性侵⼉童案例调查报告》：https://all-in-one.org.cn/newsinfo/353182.html
《联合国⼉童基⾦会：暴⼒管教、性侵和杀害与全球成百上千万⼉童如影随形》：https://www.unicef.org/zh
《重磅！中国妇⼥⼉童发展纲要25年来⾸次开通⽹上意⻅通道，10号截⽌》：https://mp.weixin.qq.com/s/5MjDzBYuhFSh4-SgRb_QPA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林奕含 磨铁图书|北京联合出版社，2018-1
《综合防治⼉童性侵犯专业指南》⻰迪 化学⼯业出版社 2017-11
《重要的“性”，影响孩⼦⼀⽣：41个常⻅性教育问题解析》胡佳威 中信出版集团 2020-4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王青；编辑：走走；校对：刘军。题图为电影《何以为家》剧照。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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