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文学史上的杰作,终于被改编成电影
看死君:说到文学史上难以被改编成电影的原著小说,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的作品一定榜上有名。在最初听闻黑塞名作《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要被改编成电影时,很多影迷的内心无疑是狂喜的。更何况,电影版导演还是曾以《伪钞制造者》荣获过第80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斯戴芬·卢佐维茨基。
时隔一年,电影版《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终于顺利面世,继年初在德国公映后,如今已然被世界各地更多的影迷看到。影片中,纳尔齐斯的饰演者是新生代演技派萨宾·塔布瑞亚,歌尔德蒙的饰演者则是90后“欧洲新星”杰尼斯·纽沃纳。或许有原著迷会说,这样的选角并不符合他的想象;而这也是文学改编向来无可回避的宿命。
萨宾·塔布瑞亚饰演纳尔齐斯,杰尼斯·纽沃纳饰演歌尔德蒙
以下这篇关于《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评论,是豆瓣@欢乐分裂 对原著小说与电影改编版的深度对比。正如她所言,以思辨与追问著称的黑塞,他的原著终究难以被影像化,电影版能够被拍出来已然是很不容易。
作者| 欢乐分裂
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赫尔曼·黑塞,被称为“德国浪漫派最后的骑士”,创作于1928年到1930年的《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是他创作中期的代表作。
既兼有早中期浪漫主义风格与探求内心自我认同的奋进,又不乏开启晚期致力于穷极追索精神理想主义之序幕,是他整个创作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交替期作品,也是黑塞本人最爱之一。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赫尔曼·黑塞
书名原为《歌尔德蒙走向慈母之路》,可见黑塞初始就打算以歌尔德蒙为主要视角,在原著和电影改编中,纳尔齐斯的叙事成分都明显偏少也合情合理。
黑塞的原著委实很难被影像化,大量深沉的思辨与内心无穷的自我追问辩驳,若代之以密集台词交锋,对观众而言势必冗余无味。电影版在保留原著整体故事轮廓的同时,以更为显性外化、更为戏剧化的方式来呈现情节的曲折与悲欢的跌宕,演绎方式也偏于现代化,辅之以契合原著中具有怀乡气息的美丽田园风光与若有若无的同性暧昧情愫,较好糅合了还原原著精神与观赏可看性的诉求。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故事起始于中世纪德国一座名为玛利亚布隆的修道院中,两名引为彼此知己的年轻修道士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在共同渡过难忘的少年岁月后,走上各自选择的人生道路——
纳尔齐斯在远离尘嚣的静寂中苦修冥想、体悟永恒,最后成为修道院院长;歌尔德蒙则在滚滚红尘中孜孜寻母,见证人间哀喜生死;直至多年后重逢,他们最终在对方身上发现永恒。
原著采用古典手法的线性叙述,也刻意模糊明确时间节点,即他们何时分别,何时再聚首,以具有超越时空的意义来呈现精神世界的深邃气质。电影则对时间线有清晰处理,从两人初识推进到七年后长成、分别,直至十五年后意外重逢,再以倒叙方式回溯这些年来歌尔德蒙所经历的一切。
影片对原著中的一部分细节有过整合与更改,比如原著中歌尔德蒙大篇幅的风流韵事被删减到只剩几个特别典型的,第一次杀流浪汉的经过,丽迪娅/尤利娅姐妹替代了伯爵情妇阿格妮丝的存在(甚至还包括姐妹俩与歌尔德蒙的三角恋被其父当床发现,丽迪娅出于嫉妒而告发歌尔德蒙)。
再如父亲与歌尔德蒙的关系(母亲死因),歌尔德蒙与纳尔齐斯重聚后的再次出走原因,以及最终的死亡方式。虽然对整体结构并无大碍,但对两人的性格成因和相对关系都有影响。
当然,这些整改对剧情的紧凑度来讲是有贡献的,原著中大量过场人物是歌尔德蒙生命中的流星,选取几位作为生命里程碑,亦可反映他在漫游途中的经历;并在尽可能地保留事件的前提下,将繁杂信息匀给紧要人物。
从原著角度看,结尾的改编是最大败笔——心怀怨怼嫉恨的神父不仅在歌尔德蒙幼时便对他极为严苛,多年后依然与之处处作对,更对歌尔德蒙呕心沥血创作的祭坛施以毒手,以此凸显世人对这位孤寂漫游者的无法理解,也更显出纳尔齐斯对歌尔德蒙从心灵深处的赞赏与倾慕。
另一败笔是关于歌尔德蒙的父亲,影片决意将之塑造成杀害母亲的凶手。若从歌尔德蒙身上洋溢的“母系”精神着手,可理解为与“父系”的对峙,但深究黑塞原作,所谓的“母系”(感觉敏锐,富于幻想,情感充沛热烈)与“父系”(崇尚理智,克制欲望,追求精神的纯粹)更多源于性灵与气质,倘若处理得过于具象坐实,则显得流于平庸。
影片对歌尔德蒙寻母之路的描摹完成度较高。从圣母像上的乳房到世俗女子的胸部,从接受一个吉普赛姑娘性启蒙肇始,从乡间村妇的怀抱到大家闺秀的耳光,他在世间每一个女人身上都急切地搜寻着「母亲」的存在。想把这人间所有的痛苦与怀念都投射于某张脸,这张脸他永远无法看清——即使父亲濒死时恶毒地说“你长得太像她了”。
歌尔德蒙跋涉千山万水,除了在官能享乐中想象母亲作为人类之母的存在,也幸运地将寻找母亲的执念付诸于雕刻。瘟疫期间有两个桥段拍得甚好:酒池肉林的末日狂欢气氛中,他恍惚的意识仿佛被吸附到离天国或地狱只剩一步之遥;以及追寻母亲附身符的下落。
在历经人间地狱一季之后,他终于找到让母亲“复活”的最好的方式,洞见到“在人生愚人游戏和死之舞中,遗留下来长存不衰的一件东西:艺术品。”
唯有艺术才能镌刻住人类易逝脆弱的情感,才能化无常为永恒。歌尔德蒙把对母亲的思念、对所有女性的爱恋与悔恨、对世间的冷暖生死,全部投进雕像创作,从而实现艺术的绵延与精神的不朽。通过作品,他“找到”了母亲,更实现了自我。
影片将歌尔德蒙的圣母成像改为祭坛群像(暗指他所游历的悲苦人间在艺术形式上提升至悲悯圣洁),以及尤利娅为歌尔德蒙画的人像神似耶稣躺在圣母怀中(暗喻他回归世俗与宗教上的两重意义)。这两处改动也属妙笔,不仅贴合主题,也将之前的多处细节线头捏在一起。
纵观两个少年的成长之路,更深层的意义在于两人代表了艺术和美的双面意义,更是黑塞本人最直接的艺术观——“艺术是父姓世界和母性世界的结合体,是精神和血肉的结合体。”
藉由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作为生活/艺术的一体两面,分别指代理性/抽象/隐遁/道德与感性/声色/放纵/热情,他们选择的道路表象上南辕北辙,实则殊途同归。因此,他们彼此能成为对方的引路人和心灵皈依,这个概念与另一部作品《德米安》有相似处,也散落于其他作品。
他们之间的羁绊超越凡俗模式,是人类理智与情感的互相融合与互为补养,也是每一个个体自我矛盾的调和之道——我们既需要神的启迪和知识的力量,也需要爱与美的浇灌。
因此,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互为镜像,照见彼此的光辉,也目睹对方的缺憾。当歌尔德蒙临终前问纳尔齐斯:“你没有母亲?人没有母亲就不能爱,没有母亲就不能死啊。”
正是“母亲”,使歌尔德蒙从生活和自然中汲取力量成为艺术家,也使纳尔齐斯借助雕像从对生命无常的恐惧中真正解放出来。当纳尔齐斯孤身一人漫步于当年他俩嬉闹的小径,想到歌尔德蒙对他说:“你要快乐”。于是他微笑了。
作者| 欢乐分裂;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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