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维瞻:美国选情差距缩小?五个因素提升拜登2024大选中获胜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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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作 者
孟维瞻 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
拜登和特朗普分别赢得美国两党3月5日“超级星期二”在15个州的党内初选,基本上锁定了两党总统候选人的提名。拜登3月7日发表国情咨文演讲之后,获得一些好评。根据美国几个民调机构的数字,拜登正在缩小与特朗普的民调差距。拜登的选情似乎迎来拨云见日的时刻,稍微扭转了之前的劣势局面。
例如,爱默生学院民调机构发布的数字显示,拜登和特朗普两个人的支持率几乎持平,这也是自从2023年9月以来拜登的支持率与特朗普最为接近的一次。此外,目前10%的选民尚未做出决定,他们在被问及倾向于哪位候选人时,拜登的总体支持率上升至51%,特朗普则只有49%。此外,在30岁以下选民中,拜登领先于特朗普,支持率为43%对37%。
此外,晨间咨询公司公布的民调数字也认为,拜登最近的支持率罕见地略高于特朗普。而在此之前的几个月,拜登的支持率一般低于特朗普2到6个百分点。路透社/益普索民调公布的数字则发现,最近拜登和特朗普的支持率不分上下,而此前几个月的绝大多数时间,拜登比特朗普的支持率要低。蒂普见解(TIPP Insights)发布的民调数字显示,整个1月份及其之前,拜登都远远落后于特朗普,而到了2月下旬拜登已经超过特朗普一个百分点,尽管差距在误差范围之内。昆尼亚克大学的民调结果一直比较另类,它认为特朗普的支持率从未超过拜登,但是最近一个月拜登的优势明显增加,从1-2个百分点增加到4-5个百分点,已经超出了误差范围。
上述五个民调都显示了拜登的支持率与特朗普的差距正在缩小,至少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那么糟糕。相反,特朗普虽然接近于赢得党内初选,但是整体势头已经不是那么明显。值得注意的是,民调对于预测美国选举结果,其实是有很大局限性的。在2016年和2020年两次大选中,很多主流民调机构低估了特朗普的得票,因此他们修改了原来的模型。例如,《纽约时报》是最反对特朗普的报纸,但它的民调一直认为特朗普的支持率大幅领先,很多媒体喜欢引用其数据。《经济学人》和盖洛普的民调认为两人最近几个月不相上下。尽管如此,我们不能排除特朗普的支持率实际上被高估的可能。
2020年大选之后拜登和特朗普支持率比较
来源:盖洛普公司
由于民调预测的局限性,不依赖民调的选举预测也备受瞩目。最为著名的是美利坚大学历史学教授艾伦·利希特曼(Allan Lichtman),他从1984年开始几乎预测了每一次大选结果,只有2000年大选除外。尤其是2016年他因为准确预测了特朗普的当选而收到来自特朗普的感谢信和签名照片。他只通过13个关键指标就可以判断现任候选人连任的可能性,而不依赖于任何民调数字。他认为目前拜登依然有自己的竞选优势,虽然他政绩平平,但也没有明显失误,因此赢得大选的可能性并不低。不过,他宣称要等到8月份才会公布自己的预测。
艾伦·利希特曼教授认为如果一位总统候选人满足他设定的13个条件中的7个,那么他就可以赢得选举
实际上,特朗普民意支持度明显领先拜登,是从2023年8月开始的。也就是说,在拜登上台之后的两年半时间里,虽然他的支持度一直下滑,但是并未被共和党对手超越。拜登的经济数字在过去两年里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这一点没有疑问。但是民众对经济的感知和预期,依然非常糟糕。因为美国民众从来都只会关心经济现状本身,并不会去追问现任总统与经济现状之间的联系。
目前,美国民众之所以对现状不满,其实还是因为新冠大流行的后遗症。拜登上台之后的前两年,美国通货膨胀太严重了,2023年美联储持续大幅加息后,通货膨胀率有所下降,但民众依然感觉买东西很贵。此外,民众仍然怀念特朗普时代的经济状况,哥伦比亚广播公司/YouGov的民调认为,目前三分之二的选民仍然对特朗普时代的经济状况记忆深刻。皮尤研究中心认为,尽管民众的经济态度有所改善,但他们的乐观程度远不如2018年至2020年初特朗普担任总统期间和新冠大流行爆发之前。在2020年1月,57%的美国人将经济状况评为优秀或良好,而现在只有28%的人这样看,尽管这个数字比去年同期增加了9个百分点。目前,仍然有72%的美国人对食品和消费品的价格表示担心,与去年相比变化不大;64%的人非常担心住房成本。
不过,虽然通货膨胀率很高,但是并没有引起经济衰退。在2022年底的时候,很多人担心美国经济出现大麻烦,但是现在没有这种担心了。如果经济现状一直持续到今年11月份,民众的乐观情绪就会增加,拜登胜算的可能性依然是比较高的。根据以往经验,美国民众在大选年求稳的心态胜于求变,只要现任总统的政绩还说得过去,他们一般会表示支持。本次大选的情况可能会与2004年、2012年比较相似,当时民众对经济前景既不悲观,也不乐观,但还是投票支持了现任总统。此外,拜登对就业情况的吹嘘是符合事实的,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业率的提升甚至已经超过了政府的预期;失业率两年以来一直保持在4%以下,这是自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失业率保持在低位的持续时间最长的时期。不过,特朗普阵营肯定会宣称这些政绩都是抄他作业的结果,而他可以比拜登做得更好。
拜登还扭转了美国民众对于国家发展前途的悲观情绪。在2021年底的时候,美国媒体充斥着悲观论调,认为美国是遭受新冠大流行重创最大的国家。拜登政府推出的“竞争、投资、协同”战略已经取得明显成效。政府和民间对制造业的投资大幅增加,其中大部分资金都投入到电动汽车、电池、半导体、电子产品、清洁能源产品的行业中。从2024年初开始,美国股市正在突破历史新高。未来几个月美联储可能会多次降息,进而对大选结果造成影响。
拜登和特朗普两届政府道琼斯工业指数的变化
来源:道琼斯工业指数
拜登目前缺乏明确的竞选策略。他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像2020年那样采取极左路线,迎合下层民众的需求,并且保持一种多元主义的政治形象;另一种则是采取中间的温和主义路线,回归主流精英的政治理想。这两种策略都有可能使得他战胜特朗普,但是他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时间已经不多。
此外,鉴于民主党目前处于比较严重的分裂状态,上述两种策略也都有风险,将会使得他失去一部分选民。历史上左派与自由派合作的例子很多,如一战时期的总统威尔逊和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时期。如果拜登照顾极左选民,那么中间派肯定会感到恐惧,他们的投票率将会大大降低。而根据之前的研究,两党选民一般不会背叛本党,而各自的投票率才是最关键的。此外,中间派选民也可能会选择投票给“无标签”的第三候选人,从而使得拜登的选票被瓜分。更重要的是,极左路线可能会导致牺牲经济效率,或者降低人们对经济的预期,这是拜登无法承受的。
如果拜登采取中间路线,那么他可能会更加吃亏。因为现在美国的选民结构是处于高度极化状态的,温和派选民的数量本身并不多。在民主党阵营中,极左选民和温和选民的比例是2:2;在共和党阵营中,温和选民和极右选民的比例是1:3。因此,如果拜登能得到全部共和党温和派选民的支持,他的胜算将会大大增加,其选民基础将会与特朗普旗鼓相当。虽然《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早就建议拜登与共和党人组成竞选搭档,但是这样做将会使得他在人事和政策方面向共和党建制派做出让步,也极有可能会导致民主党内部的分裂。目前来看,两党建制派合作的可能性依然不高。
不过,拜登面临的困境,也是特朗普无法回避的,因为共和党内部同样处于分裂状态。特朗普现在几乎已经锁定党内提名,并且得到了麦康奈尔这样的建制派领袖的支持。但是,共和党建制派其他政客和选民是否愿意拥护他,目前还是未知数。特朗普代表的“人民的共和党”与“权贵的共和党”之间的分歧甚至大于他和民主党之间的分歧,特朗普的选举舞弊叙事被他们认为是对美国民主和宪政体制的威胁。此外,特朗普在共和党内影响力的增加导致很多国会议员不满进而离职,这种现象可能会对本次国会议员选举造成潜在影响。
拜登和特朗普在各类选民群体中的支持率比较
来源:盖洛普公司
移民问题等国内政策也是拜登在选举中胜败的关键。芬太尼问题目前暂时降温,但非法移民涌入美国的速度已创历史新高。根据哈佛—哈里斯民调,44%的受访者表示拜登的移民政策是他最失败的一个议题,即使在民主党选民中也有30%的人不认可他的移民政策。拜登当然知道民众非常不满,但他面临两难。如果拜登直接用行政命令的方式收紧管控,那么共和党和特朗普将会认为他们的政策主张是对的。如果拜登寄希望于国会两党达成协议,那么或许可以减少民主党遭受责备,但是代价是必须对共和党做出较大让步,联邦政府需要增加两千名边境巡逻人员和移民法官以及100多台尖端检查机器。如此严厉的管控措施将会导致左翼人士的不满,同样会影响民主党的基本盘。尽管如此,目前距离大选还有不到8个月的时间,拜登依然有足够的时间改善民众的预期。如果两党在边境问题上达成妥协,并且同意为乌克兰提供援助,那么拜登的选情可能会发生有利转变。毕竟,美国人目前仍然普遍欢迎移民,根据去年7月盖洛普的民调,68%的民众认为移民总体上对美国来说是一件好事,关键在于区别合法和非法移民。
俄乌冲突目前是影响美国内政的最大外部因素。在两党内部,建制派都坚决支持继续对乌克兰提供援助,极左派和极右派则表示反对。目前,俄罗斯和乌克兰都希望在美国大选之前发动较大规模的攻势,以影响大选结果。普京当然不愿意看到拜登继续连任,泽连斯基则非常担忧特朗普上台后的前景。
目前这场冲突的发展方向依然存在较大变数。俄罗斯军队虽然刚刚攻占战略重镇阿夫杰耶夫卡,但尚不能势如破竹,未来能否一鼓作气占领更多土地依然是未知数。美国中断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后,乌克兰只能寄希望于欧盟的支持。乌克兰的武器供给明显捉襟见肘,但是俄罗斯的军事生产能力也无法满足需求,依赖于从朝鲜购买大量炮弹。未来俄罗斯如果取得重大战果,美国可能会有两种反应,或者美国两党感受到危机并团结支持乌克兰,或者美国加速放弃乌克兰。
拜登政府能否处理好巴以冲突,也会影响大选结果。穆斯林选民仅占美国人口的1%多一点,似乎他们对大选结果不会有太大影响。犹太人只占美国人口的不到2.5%,似乎也是很小的比例。但是,这种说法过于简单。由于美国大选经常会出现在某个州的两个候选人得票率极其相近的局面,因此任何一个小的群体的态度,都是不应该被忽视的。尤其是在重要摇摆州密歇根州,拜登在2020年仅以15万张选票的微弱优势战胜特朗普。该州的穆斯林和阿拉伯裔选民占全体人口的5%。在另一个重要摇摆州佐治亚州,拜登仅以不到1.2万票的优势获胜,但该州居住着超过5.7万阿拉伯裔选民。
2020年美国大选时两党候选人得票差距最小的10个州以及阿拉伯裔选民和穆斯林选民各占该州人口的比例
资料来源:DAVE LEIP 美国总统选举地图集、宗教数据档案协会、2020年人口普查数据
不过,拜登处理冲突的立场,似乎正在接近于穆斯林和阿拉伯裔选民的诉求。拜登虽然支持以色列,但是并不反对巴勒斯坦人独立建国。特朗普则对巴勒斯坦人没有任何同情心,也不可能会像拜登那样向以色列施压,更不可能同意巴勒斯坦人建国。拜登下令对加沙地带的平民提供人道主义援助,而特朗普在任期间则纵容美国军队杀害穆斯林平民,两人差别分明。目前美国国内的穆斯林和阿拉伯裔选民只是希望进一步向政府施压,他们只是“不承诺”在投票中支持拜登。但是到11月的时候,他们应该没有选择,只能支持拜登。
独立候选人在美国历史上由来已久,虽然美国的两党制度使得独立候选人从未成为黑马而当选,但是他们的存在完全可以对得票率本来非常接近的两党候选人的选举结果产生影响。传统上,民主党一般是独立候选人的吃亏者。目前在众议院前议长佩洛西的倡议下,民主党已经成立了一个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具体目标是对抗“无标签”候选人,为拜登的竞选活动保驾护航。
不过,从理论上讲,共和党也可能会分化出来独立候选人,从而对共和党自己的选情造成影响。例如,曾经担任前白宫联络主任的帕特里克·布坎南,本来是一位共和党人,他曾经两次以独立参选人身份竞选总统。特朗普基本上就是继承了布坎南的极端保守主义思想,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这种思想并没有在共和党内部占据主流地位。
无标签党正在努力成为第三政治势力
来源:斯宾塞·普拉特拍摄,盖蒂图片社
目前共和党建制派中依然有很多人对特朗普不满。麦康奈尔和特朗普之间的隔阂尚未完全消除,他作为美国政坛上有名的阴谋家,可能在采取某种缓兵之计。除此之外,绝大多数建制派尚未表态对特朗普的支持。建制派背后的金主和媒体大亨也依然处于观望阶段。这意味着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即共和党内部分化出来一个反对特朗普的小集团,并且以独立参选人的方式干扰特朗普的选举。虽然这个独立的“无标签”候选人不可能当选,但是足以降低特朗普获得的选票。
在妮基·黑利(Nikki Haley)尚未退出共和党初选的时候,党内一直有人试图劝说黑利转变策略,以“无标签”候选人的方式继续竞选。不过,她宣布退出共和党初选之后,自己明确宣布不会继续与特朗普做对。黑利背后代表了共和党内一股强大的势力,虽然他们没有得到太多民众的支持,但是资金和人脉方面的资源是特朗普无法与之相比的。黑利虽然是共和党,但是她的理念完全可以被民主党建制派接受,没有太大利益冲突。不排除民主党的资本力量也会介入其中,支持其继续搅局。
此外,一直要与特朗普死磕到底的前怀俄明州联邦众议员、前众议院共和党第三号人物莉兹·切尼(Liz Cheney)坚决要以“无标签”候选人的身份竞选。她出自政治望族,是中右翼政治力量的代表,也是共和党内部反特朗普派的核心人物。不过,也有人认为切尼的参选将会事与愿违。加州民主党众议员亚当·希夫(Adam Schiff)认为“任何试图阻止特朗普上台的第三方候选人,可能反而会提高他的机会”。共和党前国会参议员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也担心切尼不会成为特朗普的搅局者,反而成为拜登的搅局者。
特朗普虽然得到了广大民众的支持,但是他的资金运作遭遇困难,未来几个月应该会始终面临资金匮乏的窘境。特朗普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继承家业之后并没有挣太多钱,以至于有人讽刺他还不如把财产放在银行赚取利息。此外,特朗普的支持者基本上都是年收入在5万美元以下的不太富裕的人,捐款能力很有限。他与保守派财团关系不睦,未来能否筹集足够经费,还是未知数。
相反,建制派掌控的政治和社会资源,远远超过特朗普。特朗普将金融资本家视为敌人,并且担任总统期间经常对美联储出言不逊。他与公务员尤其是情报系统的关系也非常紧张,他的施政遭遇到这个庞大“深层政府”的暗中抵制。大学、传统媒体更是把他视为民主秩序的最大威胁。建制派精英尤其是民主党掌握着先进的科技和生产力,对于选举进程有非常强的、全方位的控制能力。例如,2020年大选刚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辉瑞公司就宣布新冠疫苗研制成功,这显然是不想让特朗普赢。
特朗普虽然广泛赢得民心,并且有联邦最高法院这个定海神针的保护,但是在很多法律问题上依然会处处碰壁。这并不是说政客之间谁的道德更好,而是说美国精英掌控的司法资源是特朗普无法企及的。例如,最近美国法院对他判处4.54亿美元的罚款,他的流动资金几乎全部被没收,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以至于被迫带货赚钱。美国建制派为了对付特朗普已经开始穷尽一切手段,并且不讲底线。美国政治中有很多能观察到的规则,也有很多不能观察到的规则,而真正影响政治发展方向的往往是后者。
特朗普在任期间已经改变了总统与军队之间长期以来的关系原则,但这也将会反噬其身。根据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的说法,特朗普2021年初下台之前,曾经试图制造冲突和战争,以推翻选举结果,保证自己继续拥有权力。特朗普则宣称米利说谎,并且“应该被处以极刑”。谁是谁非我们无法判断,并不重要。但是今天,美国建制派担心乌克兰战败会导致美国联盟体系和霸权地位遭到重创,特朗普的孤立主义路线将会对美国国家利益造成极大伤害,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局面的发生。
特朗普与马克·米利
来源:摄影师:Brendan Smialowski,盖蒂图片社
虽然特朗普的民调数字略占优势,但是他在以前的选举中经常失误。上一次中期选举中,他过于自负,提拔了很多观点极端的国会议员候选人,而其中很多人竞选失败。正如拜登对他的讽刺,他已经在之前的三次选举中遭遇失败,当然也很可能还会有第四次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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