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有钱越“可爱”
这个社会虽然因为心理低龄化显得越来越“可爱”(幼稚),真正缺乏的却正是可爱。
为了一个猫爪杯,许多人可以通宵排队,为争夺杯子大打出手,甚至惊动警察。
星巴克门店纷纷贴出通知,表示“本店无猫爪杯”。
这个玻璃杯原来定价199元,被炒到上千元。
这是过去几天发生的社会奇观。
如果丢掉看笑话的心态,善意地打量这些排队买杯子的人们,倒会觉得他们非常可爱。因为:
1、这个杯子不实用,而且清洗起来会让人抓狂;
2、和在香榭丽舍大街奢侈品店门口排长队的中国人不同,购买杯子不是出于虚荣,或者彰显自己的经济地位;
3、除了一些“黄牛”,大部分人也不是为了投资,期待升值;
4、人们知道这是个工艺品,不具有艺术上的审美价值;
5、无关情怀,因为没有一个很久以前的星巴克经典猫爪杯让人怀念。
星巴克猫爪杯
排除掉这些可理解的购买动机,结论恐怕只剩下一种——他们真心觉得这个杯子很可爱。
喜欢可爱的东西的人,本身往往就比较可爱。
这里说的可爱有三重含义。
一是童趣,孩子的世界都是可爱的;
二是真实,世上没有虚伪而可爱的人;
三是潜意识地逃避真实世界,因为真实世界太沉重或者太无趣。
这三重含义是结合为一体的,当我们弄清楚了它们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发生的社会背景,我们就理解了他们的可爱。
同时也就会发现,尽管真实世界可能太沉重或者太无趣,但从某个角度看清楚了,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有钱有时间
中国正在逐渐进入老龄化社会,但这个社会却在同时越来越崇尚可爱。
为什么会呈现出这种张力格局?
因为有钱了。
可爱是需要成本的,穷人养土狗,不养名犬,而名犬总是比土狗可爱。
一开始养宠物狗,它是光溜溜的,更有钱一点,人们就给他们穿衣服了。衣服不便宜,但穿上就可爱多了。
花199元、799元甚至过千元去买这样一个杯子的人,算不上穷人。
中国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钱的呢?
1990年代,准确地说是世纪之交。
改革开放前10年,是一个活力四射的时代,但机会很不均匀,致富往往由于拥有特殊的资源。而1992年以后的市场化时期,机会相对变得普惠。
经济状况的普遍改观带来了心理低龄化。
以前年轻男女叫男同志、女同志,后来叫小伙子、姑娘,到世纪之交,他们就变成了男孩、女孩,他们一般已经二十多岁。
很快,互联网语言出现,又变成了GG、MM。 而现在,30多岁也被(或敢)称为“男孩、女孩”,还把拳头举到脸颊嘟起嘴玩自拍。
经济越发达,生存越容易,人们在心理上就变得越“可爱”,因为“可爱得起”。
同时还因为,人们有时间。
时间越少,人会越严肃。不必追溯太远,就说清朝,十几岁已经结婚生子,30多岁已经可能当爷爷奶奶了,从平均寿命看,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作古”。
时不我待,人们必须快速脱离幼稚,去赚取收入,去承担责任,去完成生命繁衍的使命。
生活越匮乏,人们会越早成熟。就像戏里唱的那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古之谓纨绔子弟,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出生于1970、1980年代的中国乡村的孩子,五六岁就要放牛,七八岁就要插秧,十几岁要扶犁,是很正常的情况。
忧患、匮乏、劳苦,都会让人外形迅速苍老,心理快速成熟。
此其一。
从希望到实现的距离
其二,缺什么补什么。
仅仅因为有钱有时间,人们也未必就会趋之若鹜于“可爱”的事物,他们会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需要是因为缺乏。
而这个社会虽然因为心理低龄化显得越来越“可爱”(幼稚),真正缺乏的却正是可爱。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猫爪杯?
因为很多人喜欢猫。
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猫?
因为可爱的猫很多,而可爱的人太少。
萧伯纳就说,我见过的人越多,我就越喜欢狗。
我不是“撸猫”者,但能理解“撸猫”者。
人都是社会的产物,社会设置和社会事实,会塑造社会人的精神结构。
你看清末的老照片,从皇室成员、达官显贵到宫廷杂役、贩夫走卒,一概神情呆滞,状若无魂。
那个时代动荡、高压、贫穷、劳苦、自卑,还有科学意义上的愚昧,上层人人自危,底层朝不保夕,应对眼前的生存本身,已经足以磨灭灵魂的光亮。
那个时候,没有希望。
再看改革开放以后,社会生机勃勃,人们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各种新信号,许给人们一个可预期的积极未来;各种新思想,构筑起人们日发丰富的精神世界。
这个时候,充满希望。
从“希望”到“实现”之间,距离越短,人的灵魂就会越闪烁。
因为距离越短,代表人需要深谋远虑的程度就越低。如果你的快乐只是多读一本书,或者制作一件木器、竹器拿到集市上去售卖,有什么需要深谋远虑的呢?只需要短时间的付出,他就可以迅速获得成就感和对变化的体验。
成就感是荣耀,对变化的体验是刺激。荣耀和刺激,是人类古老的本性,而深谋远虑会压制这一本性。
这就是为什么孩子总比成年人快乐。
而如果距离无限大,那就既不会有荣耀和刺激,也不必要深谋远虑,连希望本身都是个不存在于头脑中的概念,人就会呆滞。
还有第三种情况,那就是你完全不知道这段距离有多远,却又必须深谋远虑。
这就是今天。
哲学家伯特兰·罗素说:“随着人们变得越来越工业化和组织化,孩子当中普遍存在的那种喜悦对成年人来说变得不可能了,因为他们总是想着下一件事情而无法让自己沉浸于此刻。对任何一种审美价值来说,这种‘想着下一件事情’的习惯比任何其他能想到的思考习惯都更要命。”
因为,“谨小慎微和深谋远虑毁掉了全身心的悲喜能力。”
高度工业化,高度组织化,意味着个人的作用被稀释,荣耀和刺激非常稀缺,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活动,又必须“谨小慎微和深谋远虑”,无法“沉浸于此刻”“全身心悲喜”。
你很忙,同时你又必须“想着下一件事情”,小心地照顾彼此的小“人设”,维护权力关系,压制真实的情感。
乔治·埃尔顿·梅奥还指出了一个规律:工业社会里,人们处理技术的能力不断提高,但处理人事的能力不断下降。换句话说,工作的时间越长,人就越缺乏共处能力和相处的舒适感。
正是这第三种情况,潜移默化地让人们越来越深广地爱上了猫和狗。
人有社会结合的本能,交往活动必不可少,人不可爱,人们就会转向人以外的另一种可互动的生命,比如猫、狗。
这样的动物似乎能感受到人的情感和意愿,能以行动做一些基本的回应,但它们又不会说话,故而不会以语言令人不快,同时对你的真实表现守口如瓶,不需要任何防范。
这时的人,才逃避出真实世界,变回一个原始情感状态下真实的人。
所以你会发现,今天爱猫爱狗的,除了孤独的老人、深居的怨妇等特殊人群,剩下往往就是某个工业化组织(如企业)里的一员。
不会是农民,农民养狗养猫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习惯。
所以,在越大的城市,遇到越真实可爱的人,就越要懂得珍惜,这样你才有可能不需要一个猫爪杯。
作者 | 南风窗副主编李少威 lsw@nfcmag.com
排版 | 执信
(图片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热文推荐
南风窗读书会系列活动(第四期)现已开启报名
(已添加“阿窗”进群的粉丝不必重复添加)
快递到家,享受最佳阅读体验
点击发现更多好物
觉得文章好,点赞一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