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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日本人卖掉假牙公司,在东京做了八年中国独立电影节 | 一席第363位讲者中山大树

2016-06-07 中山大树 一席

东京有一个特别的影展,从2008年起专门放映一般影院里看不到的、来自中国的独立电影。周浩、顾桃、徐童、张赞波,很多中国独立导演的作品都通过它被日本观众知道。影展所有的工作都由中山大树一个人完成,因为“我想让日本观众看到‘我在中国看到的中国’”。


以前我以为,一定要上班,一定要赚钱,这样才能实现你的愿望,但现在我不会这么想。如果你把自己放在不自由的环境里,你永远得不到自由。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情,马上去做,不用害怕你是外行,或者没有人一起做。如果你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话,肯定有人会帮你的。

一个人的电影节中山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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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电影爱好者,从2008年开始在东京举办中国独立电影展。影展规模特别小,所有的工作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所以有人叫它“一个人的电影节”。做这个影展之前,我的工作跟电影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算是特别爱看电影的人。

 

我1996年第一次来中国留学。那时候我在日本读大学,我的专业是社会学,研究日本农村。来中国留学的目的比较简单,就是大学毕业之前想体验一下海外生活,所以边上学边打工,存了一点钱之后就到了北京,在北京的大学待了半年学习中文。

 

因为那个时候东京和北京差异也比较大,所以我在北京每天都会遇到很新鲜、很有趣的事情。中国人和日本人虽然长相差不多,但是生活习惯、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太一样。对研究社会学的人来说,这种两个社会之间的差异是非常有趣的。后来我想更深地了解中国,就在回到日本,大学毕业之后,重新回到上海,在上海财经大学做了一年的旁听生。

 

留学期间,我也交了很多中国的朋友。我发现他们并不太了解日本。比如他们第一次见到我这样的日本人的时候,愿意讲几句他们知道的日语,像“再见”什么的,很多人跟我讲“米西米西”,我不知道“米西米西”是什么,他们说“这是吃饭的意思啊”——奇怪,我都不知道这个。后来我知道,这是很多抗日战争片里面出现的,是中国人编出来的词。这根本不是日语,但是很多人相信这是日语,而且人人都知道这个“米西米西”。

 

我发现很多中国人对日本的了解都是来自这样少量的电影,或者是媒体的报道。因为没有网络的年代只能靠这些东西,但是充满着误解,这是一个非常遗憾的事情。反过来,日本人也并不太了解中国,可能日本人对中国的了解还停留在那种传统文化里。我来中国之后发现的那些很有趣的部分,很多日本人在日本是看不到的。其实两个国家离得这么近,国家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密切,但老百姓彼此的了解还是非常少,这说明文化交流还是很缺乏。所以那时候我想,以后我要做跟两个国家之间文化交流相关的工作。

 

1999年的时候我回到了上海,在浦东新区的一个服装厂做管理。90年代很多日本人在中国做这样的工作,那时候我也觉得能够在上海工作的话已经很不错了。工厂的工作没有意思,但有一个好处是就是准时下班,晚上时间比较多。我想利用晚上的时间学习中文,就买了很多中国电影的VCD、DVD,我把它们当教材看。上海经常有首映式什么的,我也去看了,见到了巩俐、葛优、周迅等等明星。我想,我应该是这些最新的中国电影的第一个日本观众,我就想跟在日本的影迷分享这个体验,于是我做了一个简单的网站介绍中国的最新电影,这就变成了我的爱好。

 

后来我换了工作,新公司是跟口腔医疗有关系的,我在那家公司做了两年,对口腔医疗也比较了解了。我后来在东京开了一个很小的贸易公司,做假牙的进出口:日本的医生给我牙齿的石膏模型,然后我把它寄到深圳,在那边做假牙、烤瓷牙再卖给日本的医生。因为假牙都是纯手工的,在日本做的话成本很高,在深圳做就相当便宜。这样的公司还是挺赚钱的,我做了两年之后工作也比较顺利,公司做得也比较成功,但说实话,我觉得没有意思。如果我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生活的话,卖一辈子的假牙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不是我想做的,我也不是为了卖假牙学中文的。

 

那个时候我去了一个东京的电影节,它叫Tokyo Filmex,很多中国人叫它“东京银座电影节”,它主要介绍亚洲的独立电影。那年他们要放几部中国的独立电影,我就去看了。我之前看的都是商业电影,那时候还不知道中国还有独立电影,我去看的时候还有点不习惯:它是很明显的低成本电影,比较粗糙,有点像学生作品。我觉得有点奇怪,这样的片子都可以入围吗?但是看着看着,我慢慢地被这个片子吸引了,因为它非常接近生活,一点都不夸张,我觉得那就是我在中国的时候看到的中国的样子。




我想这样的片子应该多给日本的观众看,因为在日本能看到的中国电影要么是武打片,要么是古装戏那种跟现实生活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日本的媒体,比如NHK也做一些关于中国的纪录片,它做得也很好;但是这是日本的媒体要给日本人看的,它不代表中国人的声音。可独立电影不一样,它是来自民间的,是一个电影作者要表达的东西。我觉得这个很有价值,但是在日本国内很少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电影,我想如果别人不做的话,我来做这样的电影节,可能这才是我该做的事情。后来我把假牙公司卖掉,决定做这样中国独立电影的电影节。


很多人跟我说,你是一个电影外行的人,能做电影节吗?你的那个公司刚刚做起来,做得很好为什么要卖掉?其实我也觉得这个决定有点突然,但可能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或者理想主义者,我还是想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假牙也不是我的专业,但是我做到了,那为什么我不能做电影节呢?


后来我飞到中国,参加中国几个国内的独立影展。2006年、2007年的时候,中国国内的独立影展也比较活跃,我见到了很多导演,也看到了很多优秀的独立电影。同时我在东京找了几家电影院谈。东京有很多艺术影院,这些艺术影院每天放偏艺术或者偏独立一点的比较小众的电影,规模也不是很大,都是座位50到100左右的这样的小的电影院。这样的电影院东京大概有二十多家,我就找他们谈。但他们刚开始根本不理我,因为我也没有经验,可能他们也觉得我做不了。我花了两年时间一直筹备,2008年的时候终于有一家影院跟我合作了。

 

2008年8月,我做了东京中国独立电影展。那年我放了8部片子,包括周浩导演的《高三》,于广义导演的《木帮》,还有应亮导演的《背鸭子的男孩》等等。


规模不是很大,而且一半的片子是从别的日本的电影节借过来的,一半是我自己做的字幕,也没有钱可以邀请导演。那个时候是MSN的年代,通过MSN网络视频的方式跟中国的导演连线做了问答,没想到的是观众的反应还挺好的。观众比我想象的多,而且每个人都会看好几部,也有人全部都看的。



比如《高三》,这个片子是关于高考的纪录片,很多日本观众不知道中国高考,可能他们觉得很夸张,片子里面的老师很有趣,放映的时候就会经常笑。其实日本的艺术影院是特别安静的,这是日本看片子的习惯,他们不可以说话的,吃东西的时候都是很小心地吃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家都很开心地笑了,这说明他们都很投入。



可能很多人是第一次看独立电影,他们看完之后就过来找我问还有没有这样的中国独立电影,明年还会不会有。说实话那时候我没有打算做第二届,但是反应很好,有那么多观众要看,而且中国确实是有很多值得放映的独立电影,所以我想应该可以接着做。 


有一个观众是一个大学的老师,他说你办下一届的话学校可以跟你合作,学校可以邀请导演。我觉得这个很好,所以决定做第二届。就这样做下来了,每一届慢慢地扩大规模。


 


去年第五届的时候放了14部影片,跟6个大学合作,邀请了二十多位嘉宾,观众一共有两千多人。这个规模不算大,但是我觉得规模大不大不是很重要,关键是给日本的观众看这样非主流的、非商业的、属于导演个人的表达的作品,让他们听到不一样的声音,给他们看到不一样的中国。如果有一个观众看完之后,跟导演交流了之后,想更深地了解中国的话,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遗憾的是,这样的活动很难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因为日本政府只会支持放映日本电影的活动,他们认为放中国电影的活动应该是中国政府支持才对。日本的企业也不会赞助这么小众的活动,所以在没有资金的情况下,我只能自己花钱。为了节约成本,我要做所有的工作,包括做画册、做印刷品、网站设计、翻译字幕、做导演的邀请函、订酒店、接机、现场主持、做翻译等等,都是我自己做。所以这是一个独立的电影节,放独立电影是非常合适的。


2015年东京中国独立电影节映后交流现场。


最费劲的工作是做字幕,中文可能很短的一句话,翻译成日文会很长,但是如果打那么长的字幕,观众根本来不及看,所以要把它简化、省略掉,用很短的几个字表达这个汉语的意思。日本有行规,一秒钟只能打四个字,所以这样的翻译,普通学过中文的人还是做不了的,需要比较专业的训练。

 

上一届的时候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变化:观众都变得比较年轻了。以前我的观众全是老人或者中年人,这不仅是我的影展的情况,日本艺术影院的观众大多数是老人,这是跟中国很不一样的地方。



2015年东京中国独立电影节现场。

可能你们很难想象,但是现在日本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去电影院了。不过第五届的时候来了很多年轻的观众,也有很多中国留学生。可能是多年来跟大学合作的原因,我们的志愿者也有很多年轻人,还有中国留学生。


我觉得两国的人终于一起做了这样的交流的平台,这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以后我想把这个影展交给他们(志愿者),我就做幕后的工作,因为我还有别的计划要做:我想在中国放日本的独立电影。

 

日本也有很多很优秀的独立电影,但在中国很难看到,你们别以为网络上什么都可以看到,其实很多日本的独立电影在网络上也找不到。日本的独立电影跟中国的独立电影还不太一样,中国的很多独立电影一开始就不会想在院线放映,还是比较纯粹的独立电影;日本的电影没有电影审查制度,而且有很多那种艺术影院,只要艺术影院愿意的话就可以上映了,所以很多独立电影的目的就是在艺术影院放映,至少要回收成本,他们还是有一点商业的因素。


日本独立电影导演滨口龙介作品《欢乐时光》,即将在2016年上海电影节放映。

 

但是日本现在的电影市场不是很好,比中国的电影市场差很多。日本每年公映的片子倒是很多,这两年国产的片子每年上映五六百部,从国外引进的片子也有五六百部,每年一共有一千多部片子上映,还不包括我做的这种影展和电影节。东京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各种电影节,观众有非常非常多的选择,但是日本的观众没有那么多,刚才我也说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去电影院了,平均下来每个日本人一年只去1.3次电影院,而且他们看的都是动画片或者美国大片。虽然有那么多艺术影院,但是都是很少的、比较固定的观众去,所以在这样比较糟糕的市场环境里,独立电影要控制它的成本,可能每一部独立电影的成本比中国的独立电影还要低。

 

它们的题材也跟中国的独立电影不太一样。中国的独立电影可能关注的是社会的底层人,或者是主流媒体不做的那种比较边缘的题材。但是日本的很多媒体已经会做这样的底层题材,独立电影的作者、尤其是年轻的导演,他们没有那么多热情做这样的东西,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城市里面的年轻人生活上遇到的困难,精神上的困境。所以我想这样的独立电影,在中国放映应该是很有意思的。

 

我还有一个计划是做更大的、整个亚洲的电影节,但是这个还在摸索当中。很多人羡慕我这样的状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自由。我也喜欢这样的自由,当然自由也是有代价的,现在我收入很少,没有房子也没有车,但我觉得这样也蛮好的。

 

以前我以为,一定要上班一定要赚钱,这样才能实现你的愿望,但现在我不会这么想。如果你把自己放在这样不自由的环境里,你永远得不到自由。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情,马上去做,不用害怕你是外行,或者没有人一起做。如果你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话,肯定有人会帮你的,你可以边做边学习,可能几年之后就可以当专家了。这就是今天我想说的一个人做电影节的经验。

 

看完演讲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在文章下评论中提问,我们会邀请中山大树回答。另外,周浩、张赞波等独立电影导演均曾在一席演讲,点击姓名可以直接观看。


周浩 | 张赞波 | 范立欣 | 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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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电影节」20160306 ·上海

中山大树是一席第363位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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