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俄制裁是对美国霸权的大考
编者按
俄乌战争爆发后，美国立即率领欧洲及其他主要发达国家对俄罗斯发起了空前的极限制裁。制裁主要围绕金融、资产、政治以及贸易四个关键领域全面展开。美国通过极限制裁对俄罗斯发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大有不把俄罗斯打垮誓不罢休之势。那么对俄罗斯的这场“制裁”大战能否达到战略目的呢？会对美国霸权产生什么影响呢？
俄乌战争爆发后，美国立即率领欧洲及其他主要发达国家对俄罗斯发起了空前的极限制裁。制裁围绕四个关键领域全面展开：
金融制裁。将俄罗斯从SWIFT系统踢出，斩断俄罗斯和外部世界的一切金融联系。
资产制裁。没收/冻结俄罗斯所有在美国和主要西方国家的国有和私有财产。
政治制裁。制裁包括普京在内的主要俄罗斯高级官员和政府机构，断绝除正常外交活动外的所有人员交流。
贸易制裁。禁止同俄罗斯的主要商品贸易往来。
显然，美国通过极限制裁对俄罗斯发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世界大战，大有不把俄罗斯打垮誓不罢休之势。然而，就目前局势看，美国对俄的全面制裁并无胜算。
首先，对于俄罗斯这样一个土地褒广、资源丰富而且是大宗产品（能源、化肥、粮食、矿产、军火）的主要输出国而言，必须有全球性的参与（至少是绝大多数经济体的参与）制裁才能凑效。否则，一个“四处漏水”的制裁很难达到既定目的。而正是在这一关键点上，美国远远没有形成一统天下之势。除了中印等金砖五国之外，中亚、中东、东南亚、拉美和非洲的绝大多数国家都没有参与制裁或持观望态度。表面上看，美欧日加韩澳等参与制裁的发达国家的GDP占世界经济总量的53.8%，但金砖五国和沙特、印尼、阿拉伯酋长国等不参与制裁的国家却持有高达近6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占世界外汇储备总量的46%。这意味着这些国家都有较强的贸易能力。并且，不参与制裁的国家大都是大宗产品的进口国，他们会以种种方式绕过制裁壁垒同俄罗斯交易，甚至利用制裁获得优惠。比如印度就在俄乌开战后，不顾美国的压力，将从俄罗斯的能源进口扩大了四倍。
而且从企业层面看，与俄罗斯有业务往来的跨国公司也没有一刀切地参与制裁俄罗斯。一些美国握有较强杠杆的企业如金融、IT产业、服务业和数据产业等往往在第一时间就切断了与俄罗斯的联系，但一些俄罗斯握有杠杆的产业如能源、化工、矿产、农业、军工等，跨国公司往往踌躇模糊，互相观望。比如，一些西方国家的能源企业尽管高调宣布和俄罗斯切割，但迄今为止与俄罗斯合作的一些项目仍在运行，工人也照常上班。显然，这些公司在参与制裁俄罗斯的同时，留有后手。
第二，作为核武超级大国，俄罗斯有较高的外汇和黄金储备，特别是其出口的大宗产品如能源、化肥、军火等在短期内有很强的不可替代性。因此，俄罗斯有强悍的反制裁能力。比如在西方释放制裁“核弹”——切断SWIFT——后，俄罗斯卢布和股市双双暴跌，但俄罗斯很快就采取了一系列的金融干预措施，接着普京宣布对“不友好”国家出口能源必须以卢布结算后，卢布应声回涨，甚至高于战前水平。
第三，即便是在美欧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有着重大的利益冲突。显然，在目前采取的对俄制裁措施中，欧洲承担了几乎全部代价：能源供应紧张，价格暴涨，极大地恶化了本来就高居不下的通货膨胀。而且，由于化肥短缺价格高涨，一方面大大增加了政府对农业的补贴负担，另一方面导致所有农牧产品价格高涨。而暗淡的发展前景和局势的不确定性，加之欧元一路跌跌不休，又使得资金大批逃离欧洲。而且，成百万难民的涌入，一旦滞留不归，必然引发一系列的经济和社会冲突。
尽管目前由于对俄罗斯发动战争的愤怒和恐惧使得欧洲与美国同仇敌忾反对俄，但如果对俄制裁持续下去，欧洲各国到了夏天因农作物施肥、小麦上市、出行高峰、夏暑等因素，或将出现各种反战、反通胀以至反制裁的游行示威。民意逆转和经济困境，将迫使抗压能力不强的欧洲各国政府重新考虑对俄的“全社会、全方位”制裁措施。事实上，包括德法在内的欧洲一些国家已经或明或暗地抵制对俄能源制裁。
最后，看似十分痛快有力的金融制裁和资产制裁，其实也给美国霸权的一个根本基础——美元霸权——造成了潜在的巨大伤害。一方面，美元的泛武器化进一步侵蚀了美元信誉；另一方面，为了政治目的动辄没收俄罗斯人在国外的私人财产动摇了对美国资本和财富管理市场的信任。然而，对美元霸权更大、更深远的伤害来自全球外汇储备不可避免的大变革。
1997-98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和2008年的金融海啸，使世界各国认识到外汇储备对外维持汇率稳定、应付外部危机的冲击和对内维持可持续发展的双重重要性。自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纷纷大力增加外汇储备。据IMF报告，全球外汇储备从2000年的1.94万亿美元猛增到2008年的6.2万亿美元，到2021年底，已经增加到12.94万亿美元！其中美元占比59%，欧元19%（人民币份额只有2.79%）。以中国为首的发展中国家的增持速度和规模远超发达国家。目前，金砖五国、印尼、马来西亚、墨西哥、越南、泰国、菲利宾等国家就持有6.2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占世界外汇储备总量的48%。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等发展中国家从债务国变成了债权国，而美国为了维持其消费和福利型经济，利用美元霸权，不断“量化宽松”增发货币和债务，成为最大的、且难以为继的债务国。随着美元信誉的不断下滑，发展中国家的外汇储备风险也不断加大。这次制裁，美国直接冻结了俄罗斯的外汇储备，更是将外汇储备的风险值拉到极致。前印度央行行长拉扬（Raghuram Rajan）就警告说印度的外汇储备面临着极大的风险。而此时俄罗斯以资源为武器的卢布反击战，一举逆转卢布汇率，更进一步证实了美元信誉在资本市场中的脆弱。可以预见，美国为制裁俄罗斯肆意将美元武器化，必将导致各国对以美元为主的外汇储备的信心下降。加之美国滥用制裁已经造成国际交易体系混乱，使得包括一些欧洲发达国家都搞起各种双边贸易机制，排除美元的“制裁”干扰。如此一来，对俄的金融制裁反而促进了去美元化的进程。
综上所述，可见美国发起的对俄极限制裁，其实也是对美国霸权的一次大考。如果大考失败——美国没有如愿以偿地打垮俄罗斯，必然会撼动美国霸权的根基。这不仅仅是因为所有的制裁本质上都是即伤人又伤己的双刃剑，而且，制裁失败必将重创美国的霸权信誉和能力。
作者：黄靖 上海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美国与太平洋地区研究所所长
备注：原文在4月2日发表于“临界Transcend”，不代表"道琼斯风险合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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