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制裁对俄罗斯起作用吗？
一辆被摧毁的坦克。图片来源：OLEG PETRASYUK/SHUTTERSTOCK
经济学家原本预计，俄罗斯官方关于西方制裁所造成经济影响的首次评估将显示，经济增长和工业产出下滑，失业率上升。
但是，俄罗斯经济发展部(Ministry of Economic Development)表示，该国3月份经济产出同比增长1.6%。据俄罗斯国有通讯社塔斯社(TASS)，这较2月份4.3%和1月份5.8%的增速大幅放缓。
俄罗斯联邦统计局(Rosstat)公布了更积极的数据，称经季节性因素调整后，3月份工厂产出仅比2月份下降1%，而失业率则保持不变，仍为4.1%。
这些数据可能太早，尚无法反映出俄乌战争和制裁的影响。这些数据也可能不如过去的数据可靠，因为俄罗斯希望压制外部世界对其经济的看法。
标普全球(S&P Global Inc., SPGI)根据对500家企业的调查编制的一项私营部门活动指标在3月份创下2020年5月以来最大跌幅。去年5月俄罗斯正处于新冠疫情的早期阶段。
2月24日，俄乌开战以来，多国政府实施了一系列旨在削弱俄罗斯发动战争能力的惩罚性制裁。在俄乌战争最初几周里实施的制裁是为了切断俄罗斯与全球金融体系的多种联系，限制俄罗斯利用国际物流和运输网络的渠道。
为报复上述制裁举措，俄罗斯近日暂停了对欧盟成员国波兰和保加利亚的天然气供应。鉴于石油和天然气销售收入占俄罗斯联邦预算的40%以上，而且欧洲是俄罗斯天然气的主要市场，因此对于俄罗斯经济来说，断气是风险很大的做法。俄罗斯财长西卢安诺夫(Anton Siluanov)表示，受西方制裁影响，俄罗斯今年的石油产量可能下降17%。
维也纳国际经济研究所(Vienna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 Studies)专门研究俄罗斯的经济学家Vasily Astrov说：“这将是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虽然俄罗斯民众的日常生活基本上还在继续，但经济受到冲击的迹象很明显。随着外国公司裁员，企业招聘人数急剧下降。企业难以出口商品和采购运营所需的零部件，而消费者则受到通胀困扰。
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经历了一系列黑暗时期，包括最近的经济下滑。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济产出大幅下滑，1998年出现政府债务危机；由于吞并克里米亚而受到制裁，俄罗斯经济2015年又出现萎缩和货币贬值。
俄罗斯的工厂很难找到过去从西方供应商那里进口的零部件，同时由于金融和物流障碍，它们与外国买家的联系被切断了。
据俄罗斯废纸处理商联盟(League of Waste Paper Processors)称，自2月底以来，作为电子商务包装首选的硬纸板产量已经锐减了25%，这既是受到制裁影响，也因为西方品牌暂停在俄罗斯的业务导致国内消耗量下降。
“大家都忙着寻找新市场，以便尽可能多地出口产品，”该组织首席执行官Aleksey Sergeev说。
俄罗斯各地的仓库里闲置着大约65万吨硬纸板。Sergeev说，这相当于一个半月的库存，而通常的库存水平是7-10天。
俄罗斯近日公布的数据没有反映出经济全貌。俄罗斯政府部门已停止发布一些关键数据，比如政府债务、贸易流通和石油产量数据。分析师表示，俄方暂停发布部分数据是为了让西方政府无法得到有效实施新制裁所需的信息。
俄乌战争爆发前的几年里，俄罗斯联邦统计局曾准确记录了经济起伏情况。
该统计局此前记录了3月份通胀率大幅上升的情况，反映出卢布在俄乌战争刚爆发的几周内急剧贬值，以及国内家庭因担忧供应短缺而抢购必需品的情况。自那以后，受俄罗斯政府限制转移资金出境的措施支撑，卢布已经反弹至俄乌战前水平。消费价格的上涨也有所放缓。
但俄乌战争的长期影响仍在逐步显现，俄罗斯就业市场可能要数月后才会感受到这场战争的影响。包括外企在内的一些雇主已安排员工无薪休假，减少工作时间，此类群体没有被纳入失业统计数字。
万宝盛华集团(ManpowerGroup)俄罗斯分公司负责招聘事务的员工Marina Zaretskaya称，自俄乌战争爆发以来，她正设法填补的空缺职位数量下降了约70%。Zaretskaya在圣彼得堡办公，她协助包括摩尔曼斯克等城市的俄罗斯西北部地区进行人员配置。
她说，她所在机构的每个招聘人员大约有10个空缺职位，而两个月前大约有30个。她说自己的许多客户是在俄罗斯有业务的外国公司。一些公司正在关闭业务，另一些则在盘算自己的未来。
她说，现在出现一种僵局，公司业务没有增长，因为在随时都可能出现新制裁和物流问题的情况下，它们对投资没有把握。
小公司因失去出口市场而遭受损失。俄乌战前，Victoria Razdoburdina通过在线购物平台Etsy销售干花饰品，生意红火。她说，从俄罗斯发货可靠快捷，甚至她的很多美国客户误以为她所在的圣彼得堡是佛罗里达州的城市。
联邦快递集团(FedEx Corp., FDX)于3月4日暂停俄罗斯货运业务。Razdoburdina改用敦豪(DHL)，于3月5日发出了她的最后一单货。同日，Razdobudrina唯一的收款方式PayPal暂停了服务。之后，Etsy封锁了她那家名为ForgetMeNotNature网店的访问权限，以及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所有其他卖家的访问权限。
Razdoburdina遣散了她的两名雇员，也不再租用工作室。
“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是一份我们热爱的工作，”Razdoburdina说，她搬到了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试图重新开始生计。
俄罗斯经济面临的另一个重大变数是能源出口。随着石油和天然气价格在俄乌战争爆发后一路上涨，IMF估计今年能源出口将给俄罗斯经济带来3,500亿美元的收入，比2021年增长40%。
IMF对于今年俄罗斯油气出口收入的估值以及GDP萎缩8.5%的预测都是基于俄罗斯能源出口不会遭受进一步制裁的假设。
一些欧盟成员国仍然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图为德国哈雷附近的一个地下天然气储存设施。图片来源：STRINGER/GETTY IMAGES
而在另外一种假设情景中，今年年中将针对俄罗斯能源出口实施广泛制裁，IMF表示，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的出口今年将下降10%，明年将下降20%，随后几年将保持在这样的低水平。这对俄罗斯经济的打击将是非常大的，到2027年时经济产出可能会比现有制裁下的产出水平减少15%。
欧盟国家不愿对俄罗斯能源实施直接制裁，因为担心本国经济会受到价格上涨的反噬。但欧盟成员国已讨论一项禁运提案，作为对俄第六轮制裁的一部分。
据两位资深外交官员称，欧盟委员会提议欧盟27个成员国在年底前停止进口俄罗斯原油，以及到年底禁止购买俄罗斯成品油。
这些提议于5月3日分发给欧盟成员国。不过，由于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对俄罗斯石油的依赖程度特别高，这些提议或给这两个国家留出更多时间来落实这项石油禁运令。
欧盟成员国可能会在本周就此做出决定。
德国外交部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当地时间周日晚间证实，德国目前支持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这一决定将需要所有27个成员国的支持。匈牙利是到目前为止反对这项禁运令的几个国家之一。
欧盟委员们预计将在欧盟高级官员会议上敲定这些提议。欧盟成员国可能在本周作出相关决定。
德国经济部长Robert Habeck在5月2日表示，终止俄罗斯能源进口的提议将永久性地提高德国消费者和产业的价格。他在与行业代表会面后说：“这就是痛苦而残酷的现实，”并补充说，廉价能源的时代已经结束。
官员们说，德国可以在几周内完全摆脱俄罗斯石油，而完全放弃俄罗斯天然气则需要更长时间。
由于制裁推高了进口价格，俄罗斯的通货膨胀率飙升。图片来源：MAXIM SHIPENKOV/SHUTTERSTOCK
经济学家表示，俄罗斯政府的措施不太可能阻止该国陷入几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放缓。这些措施的重点是援助陷入困境的个人和企业。不过，这些措施显示出，克里姆林宫拥有雄厚财力，可以帮助民众度过战时经济的混乱时期。
自2月24日以来，普京已签署几项应对危机的立法，并下令紧急增加对退休金领取者、政府雇员和贫困人口的支付款项，以抵消通胀飙升的影响。普京还支持向遭受制裁打击的公司提供国家补贴贷款。这样的举措可能会为那些因缺少电脑芯片等进口零件而停产的工厂提供一条生命线。
得益于低债务负担和充足的能源收入，俄罗斯可以大把烧钱来提振经济——尽管乌克兰战争带来的成本节节攀升。俄罗斯财政部的数据显示，今年3月，也就是俄乌冲突爆发后的第一个完整月份，俄罗斯联邦政府支出同比增长37%，一定原因是国防支出增加。但数据显示，同一时期以卢布计算的石油和天然气收入增长一倍多，几乎抵消了支出的全部增长。
官员们还没有透露这些经济纾困措施的总金额，也没有详细说明将如何使用这笔资金。俄罗斯财长西卢安诺夫(Anton Siluanov)上个月表示，首批危机应对措施将耗资逾2.5万亿卢布（约合350亿美元），其中包括支出措施和税项减免。西卢安诺夫上周三称，俄罗斯联邦国家财富基金(National Wealth Fund)将对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Aeroflot)和铁路运营商俄罗斯铁路股份公司(Russian Railways, RR.YY)进行资本重组。这两家公司都遭到西方对俄制裁的重创。俄罗斯国家财富基金是该国政府设立的应急基金，其资金来自过去石油和天然气价格处于高位时获得的巨额收入。
俄罗斯另一位高官、第一副总理别洛乌索夫(Andrei Belousov)已表示，政府可提供至多八万亿卢布（约合1,120亿美元）的信贷来扶持国内经济，具体包括政府补贴的按揭贷款和向企业发放的贷款。别洛乌索夫在4月13日向议员发表讲话时称，该金额是一个上限，如果政府的扶持措施规模超过这一金额，就可能引发通胀。
俄罗斯政府希望这些助力措施能减轻经济大幅放缓的冲击。世界银行(The World Bank)已预测，俄罗斯今年的经济产出将萎缩11.2%，创该国上世纪9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萎缩。
俄乌战争后不久，莫斯科方面暂时叫停了一项财政纪律规则，该规则要求政府将多余的石油和天然气收入存入国家财富基金。规则调整后，这些资金可以转而用于支持经济。
不过，经济学家表示，政府支出对俄罗斯来说并非灵丹妙药。财政刺激措施通过向人们提供更多的钱用于消费来促进经济活动，比如数以万亿美元计的美国新冠纾困法案。不过，经济学家称，俄罗斯现在面临的问题并非需求不足，而是供应不足，因为许多产品都不能进口了。
马德里IE商学院(IE Business School)的金融学教授Maxim Mironov说：“俄罗斯经济的问题不是人们没有钱，而是供应链问题导致没有足够的零部件。这个问题无法用财政刺激措施解决。”
Mironov预计，俄罗斯政府可能会将支出重点放在作为普京政治基础的群体上，包括老年人和公共部门雇员。他说：“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确保由政府预算供养的人和执法部门成员衣食无忧，因为这正是这个体制的基础所在。”
普京上周敦促议员加快提高社保福利金工作的速度。普京在电视讲话中说，这样的措施“旨在向最脆弱的公民群体提供直接帮助，比如有孩子的家庭和老年人群”。
一些经济学家指出，俄罗斯政府迄今宣布的财政措施不足以应对该国迫在眉睫的严重危机，他们预计，随着企业在未来几个月宣布更多裁员，危机将进一步恶化。
莫斯科独立智库Economic Expert Group的财政政策研究部主管Alexandra Osmolovskaya-Suslina说：“很明显，俄罗斯经济面临艰难时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一项拯救经济的具体计划。”
俄罗斯财长西卢安诺夫上周表示，俄罗斯今年不会通过举债来填补赤字。俄罗斯政府可能会动用该国的应急基金，4月初时，该基金的规模为1,550亿美元。
俄罗斯政府不举债的决定可能是因为担忧这会助长通胀；由于制裁推高了进口价格，俄罗斯3月份的通胀率跃升至七年高点。制裁还使俄罗斯从许多海外债券市场融资的渠道被关闭，限制了该国政府实施赤字财政的能力。
国际金融协会(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Finance)副首席经济学家Elina Ribakova说，为避免助燃通胀，俄罗斯可能会对采取财政刺激措施持谨慎态度。Ribakova警告称，如果出现任何有关俄罗斯通过印钱来填补赤字窟窿的暗示，都可能破坏卢布汇率的稳定，并引发一场金融危机。
她表示：“如果他们在财政支出方面过于激进，会给该国带来很大风险。”
By Paul Hannon / Georgi Kantchev / Yuliya Chernova / Alexander Osipovich / Laurence Norman / Bojan Pancevski / Edited by Johnson 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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