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六年,我在不同约会软件上见了100多个男性 | 三明治
作者|盈照
编辑|依蔓
“请选择至少三个最符合你的标签,最多选择五个。“
我看着屏幕上亮起来的指示,叹了口气,开始一个个看给出的标签。“纯素主义者”,“420(大麻)友好“,“单亲家庭”,“热爱狗狗的人”,“夜猫子”,“热爱喝酒”……倒也确实很像Tinder主流用户的风格描写,现实,直接,但充满弹性。
“那就,博主,喜欢健身,喜欢旅游,这三个先吧。”
翻了页面几轮,我才筛选了这几个标签,然后软件才显示我的账号终于注册成功。这是我今年第三次卸载Tinder之后的重新注册账号安装。每一次重新下载Tinder,哪怕间隔只有几个星期,我都会发现它有新的功能更新。而这一次的更新就是在创建个人资料的时候加入了自我定义的“标签”。
“几年前Tinder还真的没这么多新功能。”我心想。但随着我继续划动各种被推荐上来的资料,我注意到了软件内部的更新。页面下方的小图标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是什么呢?我点开,发现居然是一系列运用我之前筛选的标签来更精准定位约会对象的活动。“这些人也是设计师”,“这些人也喜欢写博客”……
我一边翻动页面,一边翻了个白眼。这些标签是尽可能“精准”的被算法用来推荐可能配对的用户,也可以帮助用户快速筛选。比如不喝酒的我可以迅速划掉那些说自己很爱喝酒的人,或者是那些公开说自己很爱玩电游的人,哪怕他们的照片看着很帅,因为我既不喝酒又不喜欢玩电游。但即使有同样的标签,两个都喜欢健身的人并不一定会喜欢一起去健身房,两个都会写博客的人可能互相看不上对方写的东西。
当然,一个以“看颜”定理撑起来的约会软件,再多的标签,再详细的个人介绍,大多数时候真的不如一张照的好的照片,更何况是一些很笼统的标签和介绍,很多介绍还带着搞笑的成分。在Tinder上你做什么工作没什么人在乎,因为这不是一个personality trait(人格特质)。相反地,“菠萝是否能是披萨的一个配料”可以激起一众直男直女的对战甚至成为deal breaker,而spicy marg(辣龙舌兰鸡尾酒)则是第一次约会的“默认饮品”。几乎所有男性都会不出意外的把自己的身高放在软件上顺道加几张在健身房没穿上衣的自拍照,而女性哪怕在资料上加一句“not interested in one night stand/threesome(对一夜情没有兴趣)"都能够收到一夜情和三人关系的邀请。
我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最后划着划着就觉得索然无味。回头点开了自己的资料看了两眼。没有一张照片有比基尼,没有一张照片有化妆。糙得不行。我之前还会自己筛选照片,现在就草草找几张觉得自己看着还比较顺眼的自拍搞定。
但软件上显示爱慕者数量的小爱心图标却不停的往上跳。
我左右手拇指同时在屏幕上滑动,但是一直是向左。偶尔看到一个觉得还蛮帅,自我介绍写得也还没有那么不靠谱的男人右划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发现是没有配对的。我在Tinder上埋头2分钟之内左划了50个男人,又关掉。
手机屏幕的灯熄灭后,我眨了眨眼,发现划过的人我一个都不记得。
我把手机重重摔在桌上。“真特么的无聊。卸了重装,装了之后又删。这大概已经是今年第三次重新装Tinder了吧。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我叹了口气,关掉了软件。但划动手指确实比去健身房和公园里看男生然后上去搭话来得要快准狠。我不用担心第一印象就“翻车”,被尴尬地拒绝,不用担心无意识间挖墙脚,不必担心自己是否会脸红,衣服是否好看,妆容是否精致。因为在软件上,关于我的信息只有几张照片和一段话。
我惊悚地发现,过去的六年,我已经渐渐习惯于在约会软件上被这两样东西所代表。而现实生活里,我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去和除了工作之外的任何男性说过话。
2010年,还在上初中的我就注册了Couchsurfing沙发客(一个当地人为旅游者提供住宿的平台),而且在到处玩的时候也见过一些人。六年前,我偶然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了约会软件,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下载来用一下。
2015年,在线约会软件的概念还比较新,但用户量急剧增长的背后的确是被“约炮”的动力所驱动。Tinder是“右划配对”概念的创始软件。一个资料显示在屏幕上的时候,用户可以左划选下一个,也可以右划希望配对。同时对对方右划的两个人即可配对并开始交谈。用户在创建自己资料的时候,需要上传照片,可以选择性写自我介绍,添加自我标签,甚至还可以链接自己的社交网络账号。我对在线聊天之后线下见面这种模式并不陌生,但在期待和陌生人见面的同时带着一些防御心。
第一次玩的瞬间我已经记不太清,只是记得那个夏天在整个欧洲都十分炎热。我的心怦怦跳,头顶上甚至因为激动冒出了汗珠。我会划到什么样的人?我坐在没有空调但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认认真真地看着每一个资料的每一张照片和个人简介。我惊异于Tinder强大的用户基底,感觉方圆二十公里内所有我能想到不能想到的,好看的不好看的男生都在上面了。我的两个拇指一直不停地动,甚至忘了时间,直到最后Tinder告诉我我今天没有更多右划的机会了,除非我升级会员。
我和F也是在那个夏天第一次通过Tinder配对然后见面的。
一个普通的下午,我闲得无聊打开软件划了两下,正好就看到他。我记得他第一张照片是他和他朋友两个人在河边划船,照片里他笑得很明亮,让我一下就心生好感。“他应该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我心想,然后右划。我一直相信照片能够传达出来的情感。虽然不会一直靠谱,但我在看到他的资料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喜欢。
大概几个小时之后,我们配对了。他先发来的信息,满满的德语,但大概意思是称赞我好看,然后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我回了一个尴尬笑的表情,说,“对不起,我不会说德语,你可以跟我说英语吗?”
过了一会,他用英语回复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说德语!我们当然可以用英语沟通。”他说完,发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很兴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他莫名能够给我一种心安的感觉。他的回复不算特别快,但他每次都会发一段话,认认真真看我给他的信息,然后挨个回复我提到的话题。他对我表现出很大兴趣,而在跟他的对话里,我也越来越多地了解他,冥冥之中觉得和他会很合拍。
天南海北,我们聊得投机,加上对彼此也很有兴趣想尽快见面,很快就约定了第一次约会。
那个周五的晚上,我们约在了河边的一个小酒吧见面。我特意装扮了一下自己,还化了妆。他也穿戴整齐,比照片还好看,比较高瘦,但能看见手臂上的肌肉。我的心怦怦跳,虽然别开眼,但在伸手给他打招呼之前,我一直在默默地扫着他。看着他朝我走过来,我第一感觉就是,“他真好看,而且他为了这次约会做了准备!我应该会蛮喜欢他的。”
不出意外,延续了在软件上聊天的势头,我们聊得十分兴奋,甚至还一起登上了法兰克福第一高楼的楼顶观光。F激动地告诉我他能够熟练地说法语,我告诉他我如何一个人圣诞节从瑞典坐游轮到芬兰旅行,他的眼睛蓝色而清澈。“你好有趣。我很想更多地了解一下你。“我数不清的第几个对话之后短暂的安静中,F直直而深情地盯着我的眼睛,手慢慢靠近我的手,然后稳稳地抓住。
夜晚结束的时候,我们站在一座桥边,手牵着手看着夜空中和河水里高楼的倒影。
“这里和家里很像。我在欧洲待了这些年,除了在伦敦见过天际线,其他时候都没有见过。这里让我想家了。“我说道。他松脱手,然后紧紧把我揽在怀里,和我一起看着闪着光的高楼。
F就这样成为了我人生中第一任男友。和他在一起的一年半里,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游,我甚至还带他回了中国探亲。我深深地喜欢他,但我们从来没有聊过和Tinder有关的事情。除了告诉我他是第一次用Tinder之外,他几乎没有跟我说过他用Tinder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见过别人,或者跟家人说过他用这个软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都删掉了Tinder,但没有问过对方还有没有在跟别人约会。
一年半的感情过得很快,后来因为我们彼此的性格和相处模式不够合拍,我们在圣诞节前夕分了手。他继承了德国人的独立性,在感情中希望更多自由,而我则把他想要空间的信息当成了他不感兴趣,从而一直被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全感笼罩,直到最后两人关系崩塌。我哭了接近半个月,还鬼使神差地给他妈妈发信息说我和他分手的事情,甚至希望她能帮我和他说一下复合的事情。
“你还是一直欢迎来我们家过节的。”他妈妈,一个和善的年长德国女性,很礼貌地用德语回复,但我感觉到的是穿透屏幕的冷淡。
平安夜,在青年旅舍的床上,我蜷缩成一团,点开和他的聊天页面,发了“我希望你过的一切都好,祝你圣诞快乐”。
没有回复。
分手后,我停止用了Tinder接近半年。我没有再回去过法兰克福,但我手机里一直存着一张和F第一天晚上见面拍的法兰克福高楼大厦的照片。
和F分手的影响消散之后,我再次下载Tinder并注册了用户。
和F的约会经历暂时让我对于约会软件少了一些防御,但我依然不会告诉周围人我用约会软件的事情。与此同时,我对Tinder开始心生厌倦。千篇一律的瞎扯淡,没有什么意义或者无法继续发展成严肃恋爱的配对,换回来的东西,印象里只有免费的晚饭、咖啡,和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的一夜情。
我偶尔会回头想想F,如果和他还在一起,我可能现在也不用再做这些尝试。但像F一样的男生,Tinder上我又能划到几个呢?
用了Tinder两三年后,我尝试了一下Bumble。这个灵感来源于Bumblebee小黄蜂的约会软件,继承了Tinder的“线下见面”的网上约会的模式,主打女性自由主义,希望女性可以有自己的主动权去寻找和加入自己想要得到的恋爱。配对对象分成约会、同性交友还有商业关系圈拓展三类。用户可以在这三类之间自由切换自己想见面的人类型,但无论是哪个类型,都需要女性先开始一段对话。
在Tinder上,大部分时间是配对对象主动找我说话,所以一开始我发现所有的对话都需要我开始,其实感觉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如果资料上什么都没写的人,哪怕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Bumble也有着大限额右划配对的功能,所以我右划的95%的男性几乎都能跟我配对。看着长串的配对对象,我只能再一次挑选那些真正看着有意思的人开始聊天。但有意思的是,回复率只有大概一半。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够“有吸引力”,说的话不够有意思,还是在Bumble上能配对的男性都习惯了有女性主动找他们说话,所以才选择性回复?
B和我其实是校友,但他读的是本科,而且几年前已经毕业了。我从他的某张照片里能看到学校的主楼,我突然心生好感。约会软件上总能碰到和我背景迥异的人,所以偶尔能看到一个有真正共同点的潜在对象(而非所谓“喜欢健身”这类的),我会十分惊喜。B看上去也是高大帅气,虽然照片并不是精心修过的,资料也没有特别多的信息,但应该是个能够有共同话题的人。
配对后,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和他开始聊天。他的语气通过屏幕传过来,也是比较随和的态度,对我也表现出了一些兴趣。于是我也便主动邀请他周末出来见面,他欣然同意。
周六早上,经常迟到的我准点到了和他见面的海滩边上,等了他15分钟。他穿着一件看上去挺旧的毛衣,真人确实比照片还要好看,但眼神有些流离。和他走得近了一些,我闻到了一股酒味。他也不介意地跟我说他昨天晚上跟朋友们出去喝酒泡吧了。我心里其实有些介意,但因为和他的聊天还比较有意思,他看起来也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会做决定,我蛮喜欢和他一起的感觉。
第一次约会一周后,我就收到了B的邀请,去他家里参加他哥哥的订婚宴。从悉尼开车去他家的路上,我们聊到了他的家庭。他跟我说他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大哥一直单身,现在在读博士。二哥和现在的女朋友已经在一起了七八年,订婚顺理成章。
“我终于也能够带着一个女朋友回去见他们了。”车停下之后,B拉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进了门,B的父母迎上来,我也带着笑容一一回复他们。B对他们只说我是个朋友,他爸妈也没有多问。B的爸爸看到我之后,眨了眨眼,对B说,“是一个新的姑娘啊。这一个漂亮。”
我对他的评论感到诧异,但当时没有多想。晚宴氛围挺愉快,我甚至还教了B的妈妈弹钢琴。宴会结束的时候接近深夜,原本跟我说没有办法留下来过夜的B让我留下来,B的父母也怕我晚上开车危险而劝我留下来,但我还是决定回家。
和B的快速进展中带着越来越明显的忧患。B和一群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的狐朋狗友住在一起,不分工作日和周末,每天晚上永远充斥着酒精、大麻、烟草和十分响亮的能够遭到邻居投诉的电子音乐。一觉要睡到中午十二点的他和习惯了因为工作早起的我发生了很大冲突,而他的不稳定是最让我无法忍受的一点。他可以在上一瞬间对我各种甜言蜜语,下一瞬间大发雷霆,或者直接沉默消失。
去他家似乎是一个转折点,因为从那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奇怪的大转弯。他开始更加变本加厉地喝酒抽烟开派对,另一边却希望我几乎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后来我才得知,就在我去他家前两个星期,他带了一个他自称是女朋友的女生回家去过生日。然后有一次,我很偶然地在他手机上瞥到了亮起来的Tinder新消息。那个时候他已经跟我“表白”了。
“我对你没意思了。我们分手吧。我并不觉得我们很适合。从去他家回来后的一周,B跟我在短信里说。”
“你是喝醉了吗?”我有点恼火,发信息回去问他。没有回复。我尝试着打了他的电话,也没有接通。我心生焦虑,连着打了三次,最后一次他接了。
“请你不要再烦我了。”B不耐烦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只能选择先在眼泪里睡一觉。第二天醒来,B还是没有回复,但最近上线时间是凌晨四点。我又尝试着给他发了两条信息,也没有回复,没有回电,这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过了两个月后,我都快忘记了他。某一个周末晚上,和朋友出去吃晚饭的我看了一下手机,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他的信息。
“我想你。我爱你。我要回来跟你在一起。”
我摸不清头脑,我爱你?你是谁?我抬手就删了那条信息。没料到,过了几个小时后,他开始不停的打电话给我,whatsapp、电话、facebook messenger,能够打的全部打了起码两次。
当时我抱着他可能还会改变的心态又去见了他一次。结果不出意料,一餐15澳元的晚饭他不愿意出钱,说他要存着钱买房子。要我送他回家,要我不要抱怨他继续抽大麻,还公然在带我去的他的朋友的派对,看他和他的女性室友亲吻。过了两天后,他给我发了信息,说他觉得我们不合适,让我再也不要烦他。
这一次我火了,把他的社交账号直接全部拉黑。结果过了几周后,我周末晚上在和朋友一起参加聚会的时候,有个电话开始不停地轰炸我的手机,我哪怕没有存他的号码,也知道那是他。他每打来一次,我掐掉一次。在掐掉五次之后,我选择了拉黑号码。
几个月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平时不接陌生电话的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接了。
“喂?”
“是我。”
我立刻听出来是B的声音,狠狠皱了一下眉,然后冷冷地问他,“你要干什么?”
“我想重新回来跟你在一起。请你原谅我。真的,我已经悔过自新了。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已经改了。我变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一起。”
他连珠炮似的语速加上各种“我想”“我想””我想“把我吓得一愣。那时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相隔了一年。一年了,他还在用这种方式骚扰我!我听得满头雾水,但更多是愤怒和害怕。庆幸当时没有告诉他我新家的地址,不然他甚至可能会堵到我家门口来!想到这里,心有余悸。
我当场也拉黑了那个号码,留了记录,再发生一次,我会直接上警察局。
2020年底,经历了好几轮卸载删账号又重装之后,我删掉了Tinder和Bumble,听从朋友的建议,注册了Hinge。
Hinge是一个最新的软件,只在几个英美国家上了线,主打“严肃恋爱”。用户必须需要在注册时上传六张照片,详细填写三个问题,加上回答一系列包括教育、宗教、是否有孩子等问题。和Tinder和Bumble不一样的地方在于,Hinge每天最多只能右划十个人,但在划的时候,用户已经可以给另一个用户发送一条信息,回复他们在资料上写的话或者照片。
过去这些年的经历让我觉得,无论名字是什么,所有约会软件本质都是和Tinder一样的“约炮”软件。这些年我也遇到过一些并不追求“约炮”的人,但根据个人经历实话实说,我在Tinder见过的大部分的男性用户,都没办法和我完成从生理距离到心理距离的拉近。
但毕竟就像自己之前说的,“玩玩就玩玩嘛!”我还是选择了尝试一个新软件。
Hinge的页面设计是简单的黑白紫三色,和Tinder亮丽的桃红色背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资料翻阅模式也从左划右划变成了点爱心和叉叉。在滑动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我已经在其他的软件上看见了相当一部分用户,甚至有些给我点了喜欢的用户我都在其他软件上见过甚至配对过。“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定律在约会软件上的应用是,很多人都在同时用好几个软件,所以换软件划来划去,其实很多时候还是在划一拨固定的人。
L是我玩了几天后就配对了的一个对象,我之前从来没在其他软件上见过他。他的第一张照片是一张脸其实看不太清楚的滑雪照片,踩着滑雪板,冰天雪地里居然穿着短裤并露着八块腹肌。我继续下滑看了看他的资料,感觉他的资料还算靠谱,尤其是他说他曾经上过一次澳洲的真人秀。
两天后,正好是圣诞节第二天的晚上。我和室友们在一起,他们在游泳池游泳,我没带泳衣,所以坐在岸边边吃披萨边玩手机。突然Hinge的信息传来,显示了我和L配对了,而且他回复了我留给他的信息。L不仅友善地跟我交流,开开小玩笑,甚至还说如果我愿意现在过去见他,他可以从家里出来跟我来一场超级快速的约会。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跟他随意扯,但心里偷偷抱了一点期待。他的真人会不会和他的照片一样吸引我呢?不过,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看重颜值的人,所以我更期待见面并和他聊天。
因为我的资料上有一张在城中心公园的照片,L便约我几天后在拍那张照片的地方见面。我精心地化了妆,甚至还穿了和照片一样的裙子。我到达的时候,L已经在那里等我了。看到我的第一眼,他眼神里划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被友善的笑容盖住。我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拥抱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沿着公园漫步。
从见面开始,L便对我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让我觉得很惊讶。他看我的眼神热烈,经常抛问题给我,也会讲很多他自己的故事。他十年前才开始练体操,练了三年就成为了精英体操运动员,参加过国家和国际的比赛。他的确也上过一个通过各种人造障碍来挑战人体极限的澳洲真人秀,虽然没有进入决赛,但也积攒了一点人气,instagram上有接近一万关注者。我跟他打趣说他应该要表演一下他的体操绝技,于是当我们走到公园一块大岩石的旁边时,他跳上岩石,在岩石边上给我来了一个倒立。
那天的天气在我们见面后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刚开始还晴朗,突然一下乌云密布,还有一两道闪电划过,然后开始下雨,雨滴滴滴答答打在雨伞上。L和我坐在岩石上,看着闪电划过宁静的天空。周围空无一人。L转头看我,我也看着他漂亮的蓝绿色的眼睛。他把雨伞往我这边举了一点,然后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我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脸靠近我在我唇上印了一个吻。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心里突然全是粉红色泡泡。这是发生了什么?明星运动员和我,坐在国家公园里的岩石上看着闪电接吻?
“多浪漫啊。“L松开手,但脸靠近我,又亲吻了我一下。
一周后,我和L又见了一次面。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只是跟他随口提了一句,他却连发两条信息过来问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跟他说是,他便约我傍晚见面,并跟我说让我白天和朋友们一起好好散散心玩一玩。
傍晚见面的时候,我和L像上次一样拥抱了一下,然后他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塞到了我的手上。我一开始有点惊讶,但后来看了看,是一个很可爱的桃红色的小蛋糕。他低下头又给了我一个拥抱,说,“生日快乐。“然后挤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给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此刻的感受。我拿着蛋糕的手有点抖,但声音明显上扬,反手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对着他的耳朵说,“谢谢!这是我今年的第一个蛋糕!感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呀,第一个蛋糕呢。去我那里吧,我们可以一起弹弹钢琴。“他轻轻揽了一下我的肩膀。
那天晚上我们弹了很久钢琴,看了一会电影,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饭。一切按部就班,也不失亲密。我有些诧异于这种进度快速的亲密,但那种亲密让我感觉复杂,很像那天晚上他房间里冷到刺骨的空调。我抓紧了被子。
生日那天过后,L说会在周末之前给我发信息约我下一次,但我等到周三都没有他的信息。于是尝试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问他过得怎么样。他直到周五才回复。我感觉不太对劲,但只是问他什么时候愿意见面。他一直没有回复。而我正好周六晚上订了看演出,便也没有再打扰他。
看着演出,我心里越来越没法平静,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不回复,感觉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堵上心头。在演出的间隙我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表明自己有些失望,觉得好像他并不在乎也不想多了解我一些,希望他如果不感兴趣了,也能跟我说一下。
过了一个小时,第二场演出结束之后,我看到了他十分冷淡但不失礼貌的回复。
“我觉得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来了解彼此。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但你让我感觉你太想立刻进入一段恋爱。我不喜欢这样。”
我想尽快进入一段恋爱吗?我明明没有想着这么做。L有点好到让我不敢相信,他说出来的结束更让我感觉到,我确实好像是喜欢上了一个我不该喜欢上的人。我觉得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因为从短暂的交流里,我十分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短暂的火花。纵然我觉得自己千般万般好,但别人可能需要的并不是一段感情。
那天晚上,我走在海港大桥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哭。大概是哭自己又一次的失败,更可能是哭自己并没有能够改变别人的能力。我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够好,别人就会为了我和这段感情而改变。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拼命想去取悦一个人很可能适得其反。
后来很偶然的机会,我在instagram里看到了L的资料,发现他当时资料里那张滑雪露出八块腹肌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哥哥。
这些年在约会软件上浪费的时间,证据确凿地反映在我的手机屏幕时间里。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划,而且是左划,平均在每张资料上我停留的时间不到三秒。左划右划给了我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让我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对感情有了掌控力。只在掌间的几秒钟内,我就能肯定或者否定一个人,那种做决定的快感让我上瘾。能看到很多我觉得好看的男生当然是加分项,但哪怕划的大多数时候并不是我喜欢的长相的男生,左手大拇指一次次的左划屏幕,和看书时翻阅书页一样快速精准。一张张的资料就像书页一样,我一个字都没读,但我却知道自己并不会喜欢这一页的内容。
掐指想想,我见过的大概100多个男生中,我只碰到过一两个和我有一些共同点的,其他的几乎都是来自于完全不一样的领域,无论是学业、生活、工作,还是其他的背景。这些人中,有很多对我感兴趣但我不感兴趣的,也有一部分我感兴趣但对我没兴趣的。有的多去约会了几次,最后以没有感觉到有心理连接而被结束,而从“炮友”开始的关系更加是没有任何进阶的可能性。
我的书架上有一本书,叫《138次约会》,讲的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女性历经两年多,如何通过Tinder和138次网上见面的人最终找到了老公的故事。和我的经历也是出奇的相似,只是人家一开始就是抱着要严肃恋爱的心态去的,每次约会后还会详细记录过程并在下次约会做出改进。比如,不要约会一结束就立刻打电话发短信确认感觉,不要临时取消约会,他们不回复就不要继续给他们发信息,等等。
我呢?反而越来越是对软件抱着随意的心态。虽然没有记录,但我知道自己用了六年也还没到138次“约会”。
约会是什么?随着我越来越看清楚大部分软件用户其实并没有真心在寻找恋爱,或者是事实大部分人都不会成之后,我的心态开始变得随意,不会再放很大心思在第一次约会“留下好印象”这件事情上。我穿着不会邋遢,但也不会努力去打扮自己让自己好看些。约会的内容也很少变化,大部分时间都是喝咖啡、吃饭、聊天、看电影。很多时候,第一次约会之后,我并没有很深刻的印象我究竟做了什么,因为感觉太普通了,自己一个人或者换另一个朋友也能做。我能口若悬河地和众多约会对象讲自己的故事,却时常发现他们的故事我只能略记得二三。
手指迅速翻飞,我心底的安全感却不断地被消磨。我开始对约会软件越来越没有所谓,没有心思回复任何人,也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
但我仍然像是上瘾一样,每天有空就打开看看划划。左划右划对我甚至有种治愈效果,像是休息时候放松精神的一种方式,因为这种方式下做的决定无需思考。我有些时候一有休息时间就打开,随便划两下,然后就关掉。但有些时候感觉压力大了,便会打开一直一直划,可以划到忘记了时间。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门神,不停地过着并把大部分呈现给我的资料打进小黑屋。后来,我觉得自己的情况有点不受控制了,便设置了每天最多15分钟的使用时间。这个使用时间经常超,但我也安慰自己,玩都玩了,那就一口气玩到不想玩了吧?
前段时间我删掉了hinge。过了两天后,下载了Tinder准备注册新用户。
“反正玩玩就是玩玩呗。”我心想。
“因为违反用户条例,你的帐号已经被Tinder封锁,无法注册。“
我看着亮起来的页面指示,突然哈哈大笑。虽然我并不知道账号被封禁的具体原因,但过去两年,我连续五六次注册了一两天后就删掉账号的行为确实十分可疑。
写完这篇文章,感觉自己和前六年的感情稍微告了一段落,但心里依旧有着对未来的不安。写下了这些故事后,我有种超现实的感觉,感觉这些故事似乎好像看起来和我也毫无关系,但又是确确实实发生在了我身上的事情。那种转头一看周围空无一人的感觉真实地存在着。
能够找到一个能看到我也能够被我看到的人的可能性被互联网无限放大,但不断变多的选择不代表质量也会随之变高。虽然现实总是狠狠的打消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还会选择继续尝试,直到有那么一天,能够被一个人看见。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12月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这篇作品来自三明治非虚构短故事学院。12月16号- 12月29号,新一期短故事学院即将开始,我们希望用14天时间帮助你寻找并写出自己的故事,资深编辑将和你一对一交流沟通,挖掘被忽略的感受和故事,探寻背后的人文意义和公共价值。让你的个体经历与声音通过你自己的独特表达,被更多人听见和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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