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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a:做当下频道的五年,回归个体叙事和思考|新气集

新气集 三明治 2022-08-21



文|李梓新


我和Lucia首次见面还是2016年在五原路的“故事公园”,那时她刚回国,放弃了Papi酱的offer,开始创建“当下频道”。


一个原本在咨询行业,身上带着波士顿美东气息的上海女生,做带有媒体属性的内容,换做其他人,可能一开始切入点就不容易找准。


但是五年多下来,Lucia的“当下频道”已经成为不多的能够反映中国社会“当下性”的内容平台,称之为媒体也不为过。过去五年,传统媒体沧海桑田,很多媒体对选题操作的穿透性都没有“当下频道”好。更可贵的是,在做这些独立选题的时候,“当下”也没有受到商业和运营上太多的影响。


比如,他们可以为了追踪二手衣服的去向,给衣服装上定位器,最终去到了河南的旧衣处理厂,找到自己捐赠的羽绒服。


在做“媒体性”选题空间越来越小的今天,反倒是我这个所谓有20年传媒从业经验的老人,来到当下频道的办公室,向Lucia请教他们的内容操作和项目管理方法。录这个播客的时候,她一直带着上班的两条狗也毫不生分地趴在我大腿上。一贯和宠物不够亲近的我,也有了录播客至今最独特的现场体验:)





本期嘉宾


Lucia Shen


 “当下频道”创始人



扫码收听本期节目



- 以下为本期节目节选 -


整理 |子仪


李梓新:这期我来到上海新疆路的Wework,找到了“当下频道”的Lucia。我跟Lucia应该是五年前认识的,三明治还在五原路“故事公园”的时候,你那时候刚回国对吧?


Lucia:对,我那时候刚回国,从北京到上海拜访了一圈“媒体大佬”,想看看大家都是怎么做内容的,以及希望得到最早期的反馈。


李梓新:我记得那时候你们已经出了两三期内容,当时看就觉得形式很新颖,能够感受到一股从波士顿带来的大洋彼岸的风。那时候国内的视频处在一个什么阶段呢?


Lucia:长视频方面,比如叫兽易小星,他们在做40分左右的幽默网剧。短视频那边,2016年横空出世的就是Papi酱,她大概是一月份的时候爆火起来,二月份的时候拿到投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们融资的时候,投资人就在波士顿,也来跟我聊有没有可能夏天回国加入Papitube。我当时在波士顿做了一集关于Papi酱的估值是不是值这么多钱的视频论文,也是借由这个机会,他们问我为什么自己不做内容。我说可以试试看,然后对方就递给我一纸合同,像艺人经纪合约那样的。但我不想做个人内容,还是想要做一个媒体品牌,所以最终没有合作。但是也非常感谢他们,后来他们还帮我推送了我去卧底一个微信传销组织后做的内容,那几周让我积累了第一批的粉丝。接下来,我做永康路拆迁的那期视频有一些小小的出圈,那之后有了第一个正式员工和一个实习生,也就有了“当下频道”。


李梓新:我觉得你们从最开始切入点就很明确了,就是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和思考,本身形式又够好玩,这两点要融合在一起很不容易,这也是你们很独特的地方。你们是不是在过去的五年里一直在把握两者的平衡?


Lucia:是,我一直觉得我们做的东西是infotainment。information是一个很核心的东西。如果把我们的内容拆解成一个金字塔,它最下面是facts,是事实,不能有基本的错误。事实上是insight,也就是洞察,是基于事实可以总结出来的规律,是通过facts去论证出来的洞察。最上面一层是opinion,这是在传统媒体里不太有的东西。我会把opinion叫“偏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你根据找到的facts会推论出一个insight,最终得出自己如何看待一件事的opinion。在自媒体时代,大家反而想听你的偏见。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金字塔型的内容框架?因为我们希望观众可以通过那些facts和insight补充看待问题的视角,得出自己的opinion。观众的“偏见”可以和我们一样也可以不一样,但看我们的视频,不是只听一个结论。不论栏目外表的形式怎么变化,这个内容金字塔的内核是不变的。


李梓新:在说内容框架之前,我想对于听众来说,主创是什么样的人也是很重要的。你回国的五年中,中国变化也很快,相信你个人在创业过程中变化也很快,你经历了哪些变化呢?比如你在上海,比起以前在波士顿的生活状态有什么不同?


Lucia:我在上海的生活用一个词说就是很有ownership——对它很有掌控。这种掌控力是想要做的事情不用预先考虑太多,做就好了,然后很多的东西就会自然地找过来,不会有太多的无力感。


我在波士顿创作内容的时候,可能更多把内容当作一个出口,或者说一个纽带,一个跳板。我当时的生活状态其实不太好,我是因为结婚去的波士顿,跟先生在一个比较封闭的校园环境里。先生在读书,我会去做一些自由职业的工作,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校园里。我在那边是以“某某太太”的身份存在的,自我价值很局限。如果大家接触过美式社交会知道,那是一种比较流于表面的关系,好像觥筹交错之余没有进入很深的交流。视频给了我去跟拍摄对象有深谈的机会,能给我一个由头,可以说“让我们来聊聊你们的故事吧”。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跟很多人开启一些不流于表面的对话,也慢慢找回了自己身份的意义,我变成了那个拿相机的女孩,而不是“某某太太”。在那个状态里做出来的内容更个人化,它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回国之后我觉得不太一样,这里本身是我的“主战场”,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但我发现哪怕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段时间,国内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2015年离开上海,2016年回来的时候发现连小商小贩都可以用移动支付了。我当时甚至带着一点“外人看内”的感觉去看,去反思这些变化。还有一点不太一样的就是团队创作,在团队的创作里面,虽然有一些个人意志,但我们会慢慢以团队的意志去看待一个事情。


李梓新:回到你熟悉的主场,中国社会带有一些结构性的压力,比如在上海到了30岁就会产生一些中产叙事上的压力,房子、孩子或者一些横向的比较,这些东西在你身上有作用吗?


Lucia:我觉得好像没有。因为我回来的时候还没到那个年纪,2016年回来的时候我26岁,还没有感受到这些。我也还没有小孩,就只有两条狗,所以更多的还是在作为一个个体对身边其他个体,其他部落产生好奇。当然你也可以看到,我们最近跟腾讯新闻一起做的“婚育启示三部曲”。哪怕是在那样的大框架里,我们的叙事相对来说不太去触碰社会建构,我们的视角还是回归到个体选择上面。


李梓新:这种结构性的压力可能还没有作用到你身上,但你也是第一代90后,在国内,第一代90后普遍的压力也没有太小。在波士顿,个人主义至上的环境下可能没有人会管你,而且社会相对结构稳定成型,很难流动或者改变。但在中国还有一定的社会流动,大多数人可能也会因为社会流动产生焦虑。在创业的同时,你如何保持一个你认为的还不错的生活状态?


Lucia:我觉得我是比较幸运的。我在做媒体之前有过四年的工作经历,有一些存款。第二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所以没有房租的压力。当这一块的压力被拿走了之后,好像做一些事情的就没有那么束手束脚。但是我也不是因为想完成阶级跃升而去创业,如果我是怀着这样的目的,可能会觉得不值,因为它没有办法帮我完成这件事。我一开始就是冲着个人价值实现的目标去的,这是很奢侈的,是上一代人给我创造了这样的条件。因为没有束缚,我们没有一开始就想要赚大钱。我们的扩张是比较小心翼翼的,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15个人,财政状况也还好。有很多人创业是为了博取打工可能没有办法实现的阶层跃升,我创业就是因为传统的媒体环境里没有这样的机会,没有这样的内容。


李梓新:我们可能会觉得在国外接触到的日常点滴更具有创意感,而上海的生活是折叠的,既有高端的创意,也有很多还比较粗糙的东西。你觉得回国后的这几年,灵感获取的层面跟在国外比较有什么差别?


Lucia:我还是挺开放的态度,不希望朝着一个既定的答案去证实或者证伪一些东西,而是从更开放的角度去看一个事物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思考。不带预设地去做选题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最初,我的选题可能就是从身边的人开始,因为那时候和人接触的范围不会很广,也不能去很远的地方拍摄,就看身边的人身上在发生什么,他们最近在关注什么,他们在消费什么。比如我们身边有朋友花几万块去定制西装,那我们就报道这个;然后刚好到了大闸蟹季,我们可能就会去看阳澄湖大闸蟹这个品牌是怎么做起来的;还有朋友是玩手办的,那就聊手办…… 当你做了之后,有更多的作品,就可以扩展开,不单单只是在上海做选题。


我们去到了很多商品或者消费品的更上游。我们去到丹阳看到了眼镜的制造,去河南看到了假发工业,去柳州看了螺蛳粉生产等等。作为终端的消费者看到的只是一个完成品,但它的上游其实有千千万万的组成部分,当我们挖到那些组成部分的时候,它们又会呈现出来新的面貌。到现在,我们做个体的故事的时候,更多是从一个一个的圈层里面找到那些小的、有代表性的人物,看他们在时代洪流中的选择,也是很丰富多彩的,这能帮助我打开思路。我原来的生活是按部就班的,在成长的路上,好像就这一条路是正确的。在上海考高中,最好就是四校,你考上之后可能去美国一个很好的学校念本科,毕业出来比较好的就是去做banking或者咨询……每一步都有一个标准答案。而当我回国之后,我看到了太多不一样的活法。如果你玩出别的活法是有风险的,因为它没有被论证过,没有既定的鄙视链,但它很好玩,它脱离了之前的叙事框架。


李梓新:我做三明治时候,最早碰到的那批人就已经在思考对既定路线的反叛。如何在既定的生活里发现有趣的东西,还能拥有个人的小观察,这就回到了选题的穿透性。我发现当下频道的选题确实有一种很好的穿透性,这是很少见的。选题这件事我们拆开来讲,一个是选题的敏感性,我可能会觉得遗憾,因为我碰到的对日常生活敏感性很强的小伙伴还是太少,所以也想知道你们在选题的敏感度上有什么样的锻炼?


Lucia:我觉得一方面是招人吧,我们大部分招人还是从自己的粉丝来,所以他们很熟悉我们选题的套路。第二个是,我经常在招人的时候就要问你最近在关心的议题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好奇,就是凡事多问一句为什么,对生活提出疑问的人是有好奇心的。第二个可能是借力,找到对的人来跟我们讲故事,然后我们沿着这些故事去验证和深挖。第三就是方法论的加持。我们工作的时候是有工作手册的,通常会问三个问题:1.观众为什么要打开?2.这个题对你个人的意义什么?3.在这个题里面我们能够讲什么?我们需要前期梳理完这些才会决定要不要开这个题。


我们有一个很强的信念就是浸润式报道,以前的采访是“我用我的视角看你们”,如果要有更深度的报道可能就需要换位,变成“我用你的视角看待这件事”。所以我们的很多选题里编导会切身地去做体验,希望体验主人公的视角,换位看看我们能够看到什么,这个会带来奇妙的火花。


李梓新:现在大家看视频的目的性有点强,你们在制作的时候会不会需要满足大众消费的标准?会不会有压力?


Lucia:我觉得要。我们做的东西不是艺术,也不是那么个人化的内容,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我需要对我每一级的投入和产出有责任。而所谓内容产出就是观众的反馈,这并不是说我们需要多火,而是我要保证视频的打开率和播放率。如果有十个人看到了这集视频,我要保证里面有五到六个人会点开,这就是我们封面和标题设计的意义,如果观众不点开,我们所有的心力都是白费。第二还有完播率,就是观众能不能真的听我们讲完。表达不是单向的、自说自话的,而是需要找到办法让观众真的看下去。我们的确会设置一些hook,在片子里有一条线把内容串下去,让大家跟着走的,这其实结合了一些互联网产品的思维。回过头来,我们还是一个媒体属性的品牌,所以我们在选题上没有太迎合观众,还是在以我们自己的想法去做,但在形式上会更贴合现在一些朋友的观影习惯。我一直把这个东西叫做“特洛伊木马”,木马里面的东西是我们觉得珍贵的、重要的、想要传达出去的,但也需要一个木马把它装着,才能攻破城门。


李梓新:你说过当下频道是在讲“我们是怎么样的一代人”这样的话题。做了当下频道五年之后,你对这个问题是越做越清晰还是越做越困惑?


Lucia:我觉得并没有一个唯一的答案。有一天,我在B站上闲逛,看到一段一百年前清朝的小朋友介绍自己的影像。在那个时候,能够在影像中介绍自己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小孩,而且留下的都是讲英文的视频,只有那样资料才能得到保存。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很幸运的,每个人都可以拿起相机记录自己。记录本身就够了,它未必会指向一个单一的答案。如果在100年后有人看到了这些视频,就会知道我们这代人是这样活的,这样就够了。


李梓新:很巧妙的回答。如果以几个显著的特点讲我们这代人,可能确实是不可避免的有很多商业化的痕迹。疫情以来大家不得不活在不确定性当中,还有就是我看到的个体性与系统性之间的拉扯。刚刚说到你属于第一代90后,你会怎么看待这样的状态?


Lucia:疫情是一个分水岭,所有人的心态都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产生或多或少的改变。我会好奇我们会不会变成日本泡沫经济之后那代所谓的“低欲望者”,我自己是静观其变的。但那天我看到一段话给我很深的印象:去做你现在相信做的事情,因为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后不能做了。


李梓新:我觉得五年来你好像没有很大的变化,尤其是精气神上。你还是保持着一种很大的国际感,或者说全球感。


Lucia:现在说“国际感”这个词其实是有点无奈的。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强调全球化的,现在的环境趋向好像跟我前二十年受到的教育是很不同的,当下谈“国际感”好像容易被贴上意识形态的标签。


李梓新:在这个所谓的国际感或者全球感需要潜行的时代,一些在当下受抑制的力量和元素需要时间和契机去推进,最终出来的东西可能是人类的最大公约数。


Lucia:我联想到一位多伦多的心理学教授,他给我的一个启发是,只要你还是处在一种集体叙事当中,就有可能是处在一种(多数人的)暴政中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回归到个体思考和个体叙事上,这反而是更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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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编辑:备备

片头原创配乐:李其乐(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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