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学校的每个学期都在全球旅行|新气集
文|李梓新
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之后,Sophie加入了Think Global这家位于纽约的创新高中。这家高中每年分为四个学期,学生们到世界各地旅行,代替以往的IB体系学习。在疫情冲击之下,Sophie在今年年初才恢复了和学生们的线下旅行。她和学生们从墨西哥到了雅典,又即将往非洲博茨瓦纳研究动物迁徙。
这种全然PBL(Project Based Learning, 项目制学习)的方式,取代以往的学习体系,是否行之有效?30个学生配以11个老师的豪华“旅行团”配置,会使学生们有怎样的成长?
我和Sophie聊了聊她参加的这个创新教育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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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本期节目内容节选
整理 |子仪
师生同行的旅行高中
李梓新:这期节目我们继续环球教育的话题。今天请到的嘉宾Sophie目前在一所旅行高中工作。
Sophie:我现在工作的这所学校叫Think Global,还没有中文名字,可以翻译为“全思学校”,也就是全球思维。
李梓新:从“旅行高中”这个概念理解,我们应该可以想象,学校的教育是在世界上许多不同的地方发生的。Sophie可以跟我们简单介绍一下你们刚刚过去的这个学期吗?
Sophie:我们每个学期有两个月,一般每个学期有三个不同的项目制学习。四月到六月的这个学期,我们主要在希腊进行跨学科的项目制学习。我们根据当地社会的历史、政治、地理等各个方面去提出问题,学生在解决问题的同事能获得知识和技能。希腊这一站设计的项目是改写古希腊传说,让学生站在当代个体的语境中去理解神话。举个例子,一位学生在理解潘多拉神话的过程中,从潘多拉丈夫的角度重新改写这个传说,还有一位从巴西来的学生,用诗歌的方式改写西西弗神话,表达对巴西一些社会运动的想法。
李梓新:这些孩子的年龄段大概是怎么分布的?是混龄教学吗?
Sophie:大概是15-18岁的高中生。在项目制课程中学生是混龄教学的,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兴趣去报名。我们也有非混龄制的课程,比如数学课、心理学课、学术写作课都是按照年级划分的。
李梓新:孩子们国籍的构成大概是什么样呢?有中国的孩子吗?
Sophie:我们团队中30个学生中学生来自将近20多个不同的国家,包括冰岛、摩洛哥、埃及、越南、美国、墨西哥、阿根廷等等。中国的孩子之前有过,但最近两三年还没有。
李梓新:其他的课也是在你们所在的地区举行吗?还是通过在线?
Sophie:我们的老师是和学生一起旅行的。因为我们很强调课程的情境,希望学生获取的知识跟当地社会有强关联,所以会由我们的老师设计课程框架,邀请当地专家进行一些具体技能教授。剩下的单一学科比如生物、历史由学生通过线上平台自己学习。
李梓新:你们的师生比大概是怎么样的?
Sophie:我们团队目前一共有30个学生,一般这种跨学科的项目制学习是10个学生一门课,一般配备6个老师参与。在旅行中学习,一个大团队一起行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的确是比较理想的师生比,也是经过不断试验和调整形成了现在的比例。
2012年建校的时候我们是一所IB学校,当时,旅行只是学生在完成IB系统之外的一个“点缀”。但后来学校团队发现,IB体系下学生的重心还是在固化的教育系统中,即使旅行到不同的国家,学生从中获得的学习是有限的。所以从2018年起我们就去掉了IB的系统,自己研发课程,更加以学生为中心,强调技能和素养的培养。
李梓新:这个我能够感同身受,因为我的儿子就在IB系统的学校中一年,他自己也会不断反思这个系统。现在IB好像是世界上公认比较流行,比较完备的系统。比如对我儿子来说,他身在其中也会有很多不同的感受。所以听你讲到学校的调整,其实还挺符合我的想法的,我也希望我们也不要完全被那些选科、考试所捆绑。
Sophie:在目前的国际教育体系中,以标化考试为目标的学习还是占主导的,只有假期的时候学生会进行课外学习或者游学,游学成了点缀。但我们学校是完全反过来的,大部分时间在旅行中进行学习,学生可以利用假期去进行他们想要选择的标化考试的准备。很多人听到我们高中的时候,第一反应可能会觉得我们不是一个正规的高中,像夏令营或者游学机构,所以这是一个模式上的完全创新。
李梓新:你们会同时有几个团队在不同地方旅行吗?
Sophie:我们主要有两个团队,每个团队30个学生,彼此的周期运转不相同,但可能一个团队去的地方另一个团队之后也会去,这样也能跟当地社区保持长久紧密的联系。老师和学生之间基本也保持一个稳定的匹配关系,不太存在更换。
项目制学习中的多样可能
李梓新:PBL体系(Project Based Learning)在现在可能依然不是一个特别主流的体系。你们之前在墨西哥,现在在雅典,可能下一站去非洲,当你们把这种形式做成学校最主要的模块的时候,很多比较看重“体系”的家长会不会有所忧虑呢?
Sophie:项目制学习本身是一个比较新的概念,目前只有60年左右的历史,不同的学校和文化都会对它有不同的解读和实践。项目制学习是一种强调过程的学习,我们让学生能在进行项目的时候知道自己处在哪个环节,能够辨别回答某个问题需要获得哪些技能,然后在当地具体的情境中获取相应的技能,比如在跨文化的情景中和当地的社区进行有效互动,最后能发挥创造性去创作产品,或者回答问题。当课程结束的时候,学生会和老师进行一对一的面试,这个过程也是自我评价的过程,在老师和学生甚至会对成绩进行直接讨论。我觉得这个模式是真正把学生放在中心,实现学生的自我驱动力。
李梓新:传统的IB体系里面会存在明确的课程进阶,在你们PBL的项目和项目之间,去过的地方和地方之间,怎么实现这种所谓的进阶呢?
Sophie:我们的项目和项目之间确实是没有延续性的,但是我们会在学习指标上有程度的判定。我们把所有的学习内容分成了差不多100多个学习指标,然后鼓励学生根据项目制学习自己去把抽象的指标进行场景化定义。比如我研究城乡之间的流动关系,新手阶段也许只是做一个research,但是如果可以去进行分析和判定,可能就达到了专家阶段。这些在每个学期返回给家长的学术报告书也会有所体现。
李梓新:你们学生的个人项目的最终呈现一般会选择什么形式?是论文?还是其它形式?会不会有学生一直选择某种自己擅长的呈现方式?你们有这样的担忧吗?
Sophie:我是从传统的学术体系出来的,所以我原本传统的想象可能就是论文,但后来发现其实产出是可以非常多元的。可以是一个纪录片,一个VR游戏,一个APP,一个商业企划案等等。当然,有的学生可能在某个领域有自己的专长,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也希望学术在这个过程中去完成个人的目标。我们每个学期在不同国家能够设计出的项目是很多元的,会鼓励学术参与不一样的项目,加上我们是导师制的,导师不仅会负责学术方面的指导,可能也会在社交层面和学生进行对话,这也会引导他们进行更多元的产出吧。
李梓新:这些学生在申请大学的时候还会提交类似IB这样的成绩吗?还是使用你们学校的成绩单?
Sophie:因为我们学校是美国教育部认证的学历授权中心,所以我们会有自己的成绩单,可以颁发美国的高中文凭。当然如果学生想申请的学校需要额外的标化成绩,比如SAT,就需要他们自己利用假期时间进行准备。
李梓新:过去这些年,你们学校孩子的去向大概是怎么样呢?当然我们不是要以这个“升学率”为标准来衡量,但很多人都会好奇。
Sophie:这点其实很有意思。在经过了长期的跨文化学习后,学生能够得到很多真实世界的反馈,他们会有很强的自我了解,对自己的能力有很好的分析。我觉得最大的共同点是,学生从这个旅行高中毕业后都很清楚自己下一步想做什么,有些学生可能会直接工作,也有学生会给自己的一个间隔年,当然大部分学生还是会去读大学。我观察下来,美国学生会更多回美国读大学,欧洲学生还是会倾向回欧洲,而亚洲学生去美国深造的更多一些。
李梓新:你觉得大学对你们学校出来的学生的认可度怎么样?
Sophie:首先对于比较创新型的学校来说他们比较能够接受我们的学生,而且我们学生已经是有自己的作品集了,包括他们在面试中也能很好地表达自己,所以我觉得这些技能素养都是对他们的申请有利的。我们学校发展到今天其实在接受度上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了。
李梓新:你们学校的学费是和美国普通高中差不多吗?旅行的费用需要另外支付吗?
Sophie:学费中的确囊括了非常多的部分,除了机票是需要学生自理以外,任何学习产生的费用都是学生可以自己做预算来使用的。的确这个价格还是非常高昂的,比很多美国的私立高中还要贵,大概要到9万美金。但因为我们学校也是一个NGO,会根据需求发放奖学金,所以一旦学生被录取,通过一系列的面试,学费不会成为一个主要的担忧。
旅行的费用要看去具体的国家,有时候我们会统一发放午餐,也有时候我们会给学生发放餐费,他们有自由去买自己想吃的东西。我们也会要求学生对自己的花费有记录,需要他们用表格上传和整理自己的花费。我可以分享一个有意思的例子,来自埃及和来自英国的两个男生,他们自己设计了一个app,用于扫描收据,省去繁琐的登记过程。我们学校的财政部和科技部正在鼓励他们继续开发这个app,学校可能会考虑收购他们的app。
李梓新:美国的高中学制是四年的,你们四年都在路上吗?
Sophie:每年去4个国家,这样强度的旅行对于很多孩子来说是很大的挑战。我们会希望学生在本国接受九年级(高一)的基础教育,这样能够在心理上和生理上做好准备。所以我们接收的是10年级到12年级的学生。
李梓新:你刚刚提到会有很多国家的学生,像一些国家比如中国护照办签证是不是不是特别方便?
Sophie:学校有旅行部专门负责这件事情。但是您提到的这一点很有意思,我们虽然是非常多元的学校,但依然会存在一些不那么平等的因素。但我觉得这也是可以做得越来越好的方向吧,并不是把一群多元的人放在一起就会自动产生奇迹,更多时候需要一些自下而上的东西。
创新教育是一种缓慢发展的趋势
李梓新:我们来聊聊你的成长背景,你是怎么加入到这个学校里来的?
Sophie:我是国内很普通的公立教育系统出来的,在湖北襄阳读的高中,然后大学去到了美国的一所文理学院接受了心理学和国际关系的教育,之后去哥大读了国际教育的硕士。加入这所学校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当时以助教的身份跟着学校去了三个不同的国家,后来疫情爆发,回国进行了一年半的线上教学,直到今年一月才恢复线下教学。之后才去了墨西哥和雅典。虽然马上要进入作为老师第四年,但其实还算是一个新手吧。
李梓新:疫情期间的线上教学对你们是不是还是形成了挑战?
Sophie:我觉得对于旅行高中来说,不能旅行的确是全方位的挑战。但是让人惊奇的是,从学习层面来说我们过渡得非常顺利。因为我们本身是一个注重科技的学校,课程都是学生在网络上自我学习,然后在线预约和老师的交流。也试验了很多不同的教育科技产品,包括网络上协同可视化学生的学习平台。当时有用到一个可以自建虚拟人物形象,在所谓的一个“元宇宙”社交空间进行学校的周会。
李梓新:你作为相对传统教育的过来人,从你的角度来看创新教育体系,你觉得这是一套行之有效的系统吗?比如在孩子的成长、知识获取等等层面,你会觉得现在的系统是比传统的那一套更有效吗?
Sophie:可能大家基于自己的教育哲学理念会有不同的答案。对于我来说,我原本接受的是传统的中国教育体系,到了美国读大学读研一下子进入一个非常开放自由的系统,再到现在作为老师也很强调个人主义,可能觉得真正重要的还是认识自我吧,还是需要对自己产生有效的了解之后,才能更好地和外部进行沟通和对话。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学校的确更关注学生的内心,去培养他比较纯真的好奇心,但是又给予他们非常实际的反馈,由此形成的内驱力是能够在更长远的视角帮助学生的。
我自己最近也遇到了一个困境,就是当你遇到了自身追求和外部评价标准并不符合的时候,如果我不去遵从外部标准那人生还是否有意义?要解决这个问题,这就需要自己重新进行内部世界的构建,我也试图在我的课程上尝试强调这一点,会让学生去思考写作对于你的生活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李梓新:其实三明治文化中心也是在做类似的事情,主要针对的可能是比较低龄的孩子,我们的目标其实也是在让他们追寻自己。这个是从现在很多30岁上下的人的困惑倒退回去得出的结论,他们现在发觉自己找不到自我,这也启发我们,教育其实更多是需要让孩子去发现自我。我想大家还是殊途同归的。所以我还蛮好奇你们学校的创始人,她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把一个传统的IB体系学校推动到今天的样子的?
Sophie:我们的创始人是一位新西兰的女性企业家。她由于工作原因需要到处旅行,也会带着儿子一起。这种模式在孩子低龄的情况下还比较可行,但当孩子到了高中阶段需要完成学业,她就开始思考,是否能有一种方式让自己的孩子不放弃旅行,同时又能够进行学习。她当时也是很理想化地创作了这个学校,带有实验性质地尝试了几年,去带着一批孩子旅行。但当时整体教学方法和课程都没有那么完善,所以也借助了IB体系,让这个学校首先成为一个真正的学校,然后在这个系统中向下探索的过程里再发生了之后的转变。
李梓新:你个人很关注创新教育吗?会想很投入地去做这样一件事情吗?
Sophie:我对创新教育的确有自己的热情和见解吧,能有机会把学习到的教育理论和自己的想法进行一线的实验,对我来说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当然,在这个学校做老师有一定挑战性。这种旅行模式可能只适用于人生的某一阶段,对我来说现阶段是适应的,那我就愿意继续探索下去。
李梓新:你会相信创新教育能够逐步取代主流教育吗?
Sophie:我们谈教育其实也是分很多面向的,比如家庭教育是一块,学校只是负责了学历教育,除此之外还有个人的自我教育,或者社区教育。单就学校这个样态来讲,它还是很受限于身处的文化土壤、社会习俗、法律、政策等等。比如德国的孩子需要在小学或者初中就决定之后要不要上大学,会从事怎样的工作类型,老师和家长也会参与这种决定,然后根据这种预测把孩子分配去固定的初中和高中。得知的时候还是挺感慨的。所以我觉得从学校的样态来说改变的不可避免的,的确还是有各个层面去中心化的趋势反映到教育体系里,只是会缓慢一些。我在柏林的时候也观察到,西方世界在经历了上世纪的战争,或者某些类型政权的倒塌,整个社会对于人如何获得知识,知识和权力的关系这些问题有了大方向的思考之后,改变会更不言而喻。我也并不认为我们学校的方式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有更多人用他们的方式去实践,有这个平台或机会去共享,我相信还是会越来越好的。
李梓新:你会打算把这种创新教育方式带回到中国来吗?
Sophie:在国内线上教学的时候我也和706青年空间办了一场线上的创新教育论坛,也对创新教育等等话题进行了讨论。但是在中国做创新教育的优势和限制还是比较明显的,可能我目前能做的事情还是把更细节、更多元的内容去展现给更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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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编辑:备备
片头原创配乐:李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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