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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马与一个记者

苑苏文 北同文化 2019-08-16

亮马 

6月22日是亮马逝世一周年纪念日,也是第一届亮马彩虹同行日,谨以此旧文纪念亮马。


以人类的尺度来看,遗憾和阳光一样,没有熄灭的那天。生命消逝在每个时刻,有人自杀,有人杀人,有人戛然死去。

2018年6月21日,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位于北半球的人类度过了一年中昼最长夜最短的一天。这天北京晴,高温超过35度,日落时刻是19时46分19秒,再过不到15分钟,体育频道开始转播世界杯小组赛,先是两场C组比赛,丹麦对澳大利亚,法国对秘鲁,待时针划过凌晨,6月22日2点,是D组备受瞩目的阿根廷对阵克罗地亚。

这是一周最后两个工作日。前一天,踏着夏至的余晖,亮马从供职的公益组织北京纪安德咨询中心下班,后一天,许多人为阿根廷哭泣,独居的亮马没去上班,没人见到他的最后一刻。

6月22日晚饭时,一年第二长的燥热白天还未结束,我看到有人在朋友圈转发讣告,上写道这天下午16时许,名字又唤亮马的孙斌被发现在家中逝世,享年马赛克岁。

我勾动了下左手大拇指,讣告图片就缩小了回去,迅速被向上刷走。一秒钟后,我又把它划了回来,来回扫视着“亮马”两字,就像一条待发的重要快讯传到我手里,我抱有期待和紧张的心情寻找每个字节的错误。

但命运才是终审发稿人,我只是看客。

亮马和朋友在一起 

亮马,我已经不太记得他的样子,他个子不矮,不胖,有几个稳定partners,身体特别健康。在我面前,他更多时候以彩虹媒体奖主持人的身份,穿着蓝紫色的西服闪亮登场。更接近他的朋友透露,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没去上班,同事下午去敲门敲不开,找了警察打开门,人已经走了。

即使职业病作祟,但具体死亡细节我也不愿过问。当我了解到,亮马,一个令人欣赏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并永不再更新朋友圈,就已足够。这是亮马之于我的核心事实。

如果朋友分等级,我应该是亮马收藏夹里最无存在感的那类朋友,接近于“事业上认识的人”。我们毫无深交,只因他是公益人,我是媒体人,我们才碰到一起。

但我总想记录亮马,用一篇真心且免费的文章。只因与他的寥寥几次交集,总能给予我人格成长的珍宝——挫败感,这是一种犹如重击般的力量,推着我前行。

我微信有2122位联系人,能在朋友圈互相点赞的不足50人,时常留言互动的不足10人。亮马在他的最后一天,6月21日下午6点46分,给我一张图片留言,告诫我这个孕妇“不能喝酒”,并安慰说“熬熬就快了”。

我们上次碰面是在2017年7月15日下午。东长安街上阳光炽烈,从包头来的小A姿势别扭地走在前面,我和亮马在后面讨论新京报投资同志社区。亮马向我科普几大同志交友app和新闻社区,我对自己的知识匮乏略感尴尬。小A回过头来,聊他未来的打算,亮马建议他学好外语。

这天上午,身携HIV被拒诊且没钱的小A来京手术,这个不满20的包头少年曾是我野生的采访对象,资助我进行采访的亮马所在的机构。手术费2000,少年只有500,我捐了300,另外两名记者捐了一些,亮马一早带他去做了手术。

其他记者对小A的遭遇表达的兴趣。但在那天上午,陪伴和帮助小A的只有亮马,我因深陷王者荣耀而拖延,仅在下午匆匆赶去见了一面。

再之前的一次见面,是报道小A的缘起。那是2017年4月,我刚从津冀末日般腥臭的五彩渗坑旁回京,脱掉一身泥,穿上纱裙和小风衣,去了亮马河附近的联合国驻华代表处。

无利不起早,我在一年前(2016年)随意申请的选题资助计划被通过。那次申请真的非常随意,随意到我已经忘了有没有填表,好像只是给组织者发了邮件。事后想起,当时积极回复我邮件,鼓励我继续下去的,就是负责彩虹媒体奖的亮马。

那是一个令我感到挫败的选题。从2015年起,由于张北川教授的引领,我开始关注同妻群体,根据张教授提供的线索,我细细采访过三五个同妻,了解了救助组织,长于其中的防艾机构和医生。与此同时,同妻被一些同志群体所不容,后者有的认为自身备受压迫,不须顾忌被世俗所强加的配偶,还有人的想法更加淳朴自然,只是将女性看做组建家庭的工具,当男性当做外面的“彩旗飘飘”。令她们成为感染艾滋病的最高危群体。

但我却未能写出报道。我获得许多受虐者悲惨猎奇的故事,但却未能采访到施虐者,即男同一方。我相信受访者说的每一句话,但这些故事却犹如漩涡,令我无法自拔。这一度被我看做是记者生涯的最大遗憾,乃至逢年过节回青岛时,已无颜再去拜访张教授。

但亮马还记得。在我已经放弃时,他联系我,说我的选题入选了资助计划。并再度邀请我参加彩虹媒体奖,领取证书,地点在高大上的联合国。

亮马曾是“彩虹媒体奖”项目负责人,图为2019年“彩虹媒体奖”致敬亮马环节 

2017年的彩虹媒体奖几经推迟,最终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一个小厅里举行。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主持人穿蓝紫色的西服,头发用发胶固定在头顶。经人指点,我才对得上那是和我通邮件的亮马。之后,他发给我一张证书,大概意思是我成为了联合国性别什么的小伙伴。后来,我在一个周末飞到包头,完成了小A的故事。

时间再倒回一年。2016年初,亮马的彩虹媒体奖,重启了我对职业生涯的思考。

那届彩虹媒体奖在中国大饭店举行,附带两天的工作坊。我第一次获得邀请,兴趣盎然。当时我在一家历史悠久的新闻机构工作,那家新闻机构大约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撰写有关同性恋的稿件了,但随着时代的前进,它却并未能一直伫立潮头。

研讨会上介绍了往届获奖作品,是一篇在《博客天下》刊载的,记录了一位“老玻璃”一生的特稿,细节丰富,超过5000字,我当时从业四年,从未发表超过3000字的文章。

我的小稿英文版只获得了提名,这令我感到挫败。颁奖时十分热闹,犹如轰趴。附送的礼品袋里有塑料彩虹手环、茶叶、日历和药盒。我回家泡了茶叶,并不好喝。

2016年初,我得了肺炎,参加活动前仍在输液。颁奖礼在台上热闹着,我在台下出虚汗。回家后,我抬起长着十来个针眼的双手在键盘上打字,发邮件申请媒体奖的资助事宜。我当时所供职的机构无法发表情节曲折,感情充沛的长报道,只有邮件那头发来肯定的话语——

“from亮马”。


> 亮马彩虹同行日 

2018年7月,北京纪安德发起《关于将6月22日设立为“亮马彩虹同行日”与设立“亮马奖学金”的倡议》。此后每年6月,亮马彩虹同行日筹委会号召全国各地小组举办活动来响应全球的骄傲月,缅怀逝者。

> 亮马彩虹奖学金 

亮马生前多次提及其毕生梦想是建立基金会,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亮马彩虹奖学金由博能-酷爱健康专项具体负责(博能-酷爱健康专项由爱滋徒步与北京博能志愿公益基金会于2018年6月合作设立)。奖学金拟定资助方向:支持青年LGBT社群领袖参与社会公益实践、奖掖优秀的中国LGBT社群工作者、表彰彩虹媒体奖遴选出的优秀媒体人等。


撰稿:苑苏文

编辑: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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