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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是我们自己的庇护所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四叶草堂 Author 王国慧
致四叶草堂的同仁们:
寒暑相推,时序迁流。当被疫情按下的暂停键重启,这一整个被荒废了的上海的春天,她的不同寻常的静默,无人照料的生机,连同那些正在被快速涂抹掉的声响,对我而言,似乎都在后窗外一块小小的花园里,被一一收纳、珍存着……为我们,为一些决定不再重复荒诞的人,为一些开始练习治愈、而非等待被治愈的人。
“三好坞中千尺柳,几人知是薛公栽?” 与诸君从未谋面,但作为农园的新邻居,早已从这块涵养着林林总总的花园里受惠良多。一直想对你们道声感谢。
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场域,是你们在各种犄角旮旯里的“韧的战斗”, 如夹缝中的野草般,不可思议地散播着公共价值的种子,也让市井小民、街坊邻里,不必舍近求远,而就在房前屋后,能拾掇出一处处沟通心灵、相互照看的家园。而我每在园中散步,想到这也曾是一块“被侮辱被损害”的建筑废弃地,更对你们这些另类(alternative)园丁由衷感佩,也常常想起自己作为另一种“另类园丁”的经历,想到一些在村野边地、在遗产保护领域里也愈发显化的问题:如空间权益的撕裂与场所精神的侵蚀,如保护实践里生态意识的空洞与社会维度的缺失……
回想虎年之初,野放之人重返魔都。大学时代的五角场早鸟枪换炮,各种网红景观紊乱着本已稀薄的地方感。正慨叹恐只能“躲进小楼成一统”了,没想到就在我的后窗外,竟也有一个百草园!是的,从后窗来的北风,性子也柔和了不少,糅合着各种久违的兰泽芳草之香,连小区里的流浪猫也喜欢往那头跑。跟去一看,原来真是一块野地——又是一个花园!没有围栏,却处处用心:水、土壤、气候、动植物,当然,还有人。沙坑,让人想到凡·艾克给孩子们做的那些城市游戏场。又见朴门,香蕉圈、蚯蚓塔和螺旋香草园,像一个个小小的信息发射塔。还有类似德国常见的那种份地菜畦,在这儿就因地制宜做成了两列沿墙蜿蜒的“一米菜园”。
“空间意味着自由,地方意味着安全。” 这个园子,让人安心,也予人自由。
早春二月时,我在农园最北端遇到过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洗得发白的棉布袖套上打着补丁,那清爽劲儿看着就让人长精神。那天阳光真好,他们坐在菜园旁边的长凳晒太阳,一边轻言细语着,把一只保温杯传过来递过去,分享着一个小面包。不忍打扰这静谧,我绕过林荫,看见机动车道旁停着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同样拾掇得齐齐整整,精心改装的小篷子里挂着两只旧热水瓶——这一定是他们的家物什了。原来是一对爱美的拾荒人。而农园,不仅是我,也是他们在尘劳路途中可安心停靠的一块小绿洲吧。
即使在后来那些被禁足的日子里,我也常打开后窗,尤其在深夜,大口呼吸着从园子里透来的那些肆意的生命气息。窗外,一边是壁立千仞的门禁小区,铁栏杆外一圈凋敝的绿化带点缀着刺目的白色垃圾,让人不免对人类画地为牢的习性与巴别塔式的未来更感失望;另一边,是“低到尘埃里”的小花园,没有围墙,没有高楼,没有绿化——既然没什么需要“打理”, 花自红,柳自绿,花开花落,零落成泥,都是饱满的生命力。
那么,究竟什么是生命呢?哪里来?何处去?这么多个自命不凡的世纪都过去了,我们终于缔造了千疮百孔的人类世,留下无数前功尽弃的“为什么”和“怎么办”?什么是不可持久的?什么是不可摧毁的?什么是不必建造的?什么又是必须保卫的?花园,没有答案。
“从我们最崭新的经验和最切近的恐惧出发,去思考人的条件。” 上网搜寻农园和四叶草堂,就仿佛找到了一群抱团取火的小伙伴:静默之中,有人分享种子,有人传送蔬菜,还有人想为小区“团”一个花园。是的,一个小小的花园,当然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想,它只能看护好它脚下的一小块土地,照顾好它力所能及的一些生命,如此而已。这一块,那一块,生生不已。
“静默”结束,我终于又能去农园遛弯儿了。春去秋来,这一回,我见到了收麦子种稻子的大哥,做风车撒种子的爷叔,还有孵小鸡的娃娃,吹口琴的爷爷奶奶,带娃来种菜观鸟的爸爸妈妈。原来城市或乡野,深山或闹市,其实并无二致。正如恻隐之心,家园之念,也从来并无二致。人类世的残山剩水里,已经没有什么远方了,那么,我们不如就从脚下开始,从每个人的“这里”开始,观察世界,也展开练习。我们就是我们自己的庇护所。
“愿人人皆为园丁,将这世界造成一个大花园。”(卢作孚)
顺祝秋安
友邻国慧 上
壬寅年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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