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期 | 有关《曹娥碑》答众人问
作 者:刘九洲
最近,武英书画刊出有关《曹娥碑》与《昭仁寺碑》有密切联系的系列文章,引起业内人士广泛关注,不少人在文章评论区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里作一次回答。
疑问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说,这件书法还是像赵构的,不像虞世南的,怎么能够直接说成是唐代墨迹?第二个方面是说,徐邦达找出来的破绽,你们为什么一概不论了?
先回答第一个疑问。从古今人的鉴赏来看,黄伯思、赵构(题跋中说是晋人书)、中田勇次郎、黄君实,都怀疑这是王羲之真迹。赵子昂说它是“正书第一”,虞集也是赞叹无比。这一系列历史评价,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专家群体,认为《曹娥碑》是超凡绝俗的好书,否则他们不会怀疑到王羲之、晋人头上。这些人都不是好事者,而是大收藏家、大鉴定家,而且都是书法家(这一点很重要)。
▲《曹娥碑》墨迹本后赵子昂题跋
▲《曹娥碑》墨迹本后虞集题跋
张丑、徐邦达犯的是什么错误?他们在艺术水平判断上,没有看出来《曹娥碑》的超凡绝俗,远胜赵构,他们看不到这一点,于是完全忽略了赵构本人题跋与《曹娥碑》的艺术差异,也忽略了一眼可见的“《曹娥碑》古旧程度远甚于赵构题跋”这个明显的现象。
▲《曹娥碑》墨迹本后赵构题跋
以往鉴定中,艺术水准的判别,被1960年代开始的“鉴定学”完全忽略了,在那个模型中,只强调了“风格比较”,完全忘记了“艺术判断”的地位。事实上,“艺术水平判断”显然是鉴定中“权重”很大的部分,无法忽略。在古书画鉴定中,很多信息已经丧失,因此,通过艺术水准判断,增加内生变量,是极为重要的环节(实践上也是如此)。
多人疑问中,都集中在“与《曹娥碑》风格一致的书法,还是有的吧?”他们完全忽略了,古今一系列牛人,在讨论《曹娥碑》时,首先是艺术水准判断,而不是风格判断。如果没有对《曹娥碑》书法水准的精确判断,赵子昂怎么会说出“《曹娥碑》是正书第一”这样绝对的、不留任何余地的话?
▲《曹娥碑》墨迹本局部
当然,我们也看到了,事情的麻烦点在于,艺术水准判断,是无法测量、无法统一的环节。每一位艺术爱好者,自身都会拥有一个强大的艺术判断,而且从事艺术的人,自信心都很强,没有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判断力跟不上,那么,越是对艺术诚心诚意,越是会导致“真诚质疑”(2010年,我在讨论《砥柱铭》文章中,说过这种现象)。
在《曹娥碑》案例中,如果我们真心看不懂《曹娥碑》的艺术水准,那么,我们是相信黄伯思、赵构、赵子昂、虞集、中田勇次郎、黄君实这样一个群体,还是相信张丑、徐邦达这个群体?还是相信前者比较可靠吧?因为前者的书法水平很高。
以上是第一个问题的回答,阐述了“鉴定中,需要有较强的艺术水准判断”,这是风格之外,一个重要权重因素。而且,由于这些判断,永远不可能一致,因此就需要在某些案例中“不太相信自己”,先在审美上盲从大专家。这种要求其实挺高的。这也是范景中先生强调过的,入门时期,需要“附庸风雅”。附庸风雅是进步的必然台阶。
▲《曹娥碑》墨迹本局部
第二个方面的问题,是问:徐邦达找出来的各种破绽,为什么都不谈了?
从实践上说,徐邦达忽略了《曹娥碑》的艺术水准,导致断代错误。一旦把《曹娥碑》推离了其应该有的时间点,那么,放在其他任何时间点,事实上全都不正确了。
这是一种鉴定中的有趣现象,在此,首次特别提出,可以称之为“错位无法复原现象”。在人体中,如果拿掉一块骨头,不能找到其原有的位置,那么,放在身上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对。在鉴定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们判断《曹娥碑》与《昭仁寺》接近,可能是一人手书,这是不依赖于任何题跋的直接比较与判断。即便没有《曹娥碑》卷后的各种题跋(赵构、虞集、赵子昂等),也可以完成这个判断。而且判断之后,与唐初多件碑刻、墓志书法的风格类似,结体习惯也一致,整体来看,颇为融合。
▲《曹娥碑》与《昭仁寺碑》选字比较
▲《曹娥碑》与薛稷《信行禅师碑》选字比较
▲《曹娥碑》与王知敬《李靖碑》选字比较
相反,当徐邦达判断《曹娥碑》是南宋人书写的时候,无法解释与之相关的多个问题。最显著的问题是,无法解释赵构说《曹娥碑》是“晋人书”这个极为明显的矛盾。
这就是典型的“错位无法复原现象”。离开合适位置的那块骨头,除非找到原来位置,否则,在全身上下,都是安置不了的。
从理论上看,在徐邦达的思考中,只有“破绽”是值得重视的,书法本身的决定性地位,被完全忽视了,才会导致以上现象。
事实上,只有确定了《曹娥碑》的本身位置,才可能来反过来研究那些“破绽”的性质。这是鉴定的主次关系,张珩在《怎样鉴定书画》中,早已详细阐述了。
真实的历史遗存,如果采用纯粹逻辑来衡量,一定会显得破绽百出,因为万事未必有密切原因。譬如说,大家都会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某某两个人,条件未必相当,性格差异很大,背景也不一样,按照“逻辑”,他们不会结婚啊!还好,现代社会有结婚证,大家才相信“夫妻事实”,否则,“按照逻辑”推算,很多人就不是夫妻了。
避讳的问题,几十年前被看得很严重,似乎古人无时无刻,都在严格执行“避讳”,事实上,古人想起来就避讳,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见得都杀头。所以,对待古书画的态度,不能极左,不能忘记学术基本规律。
《曹娥碑》如果是虞世南书写,那么,《曹娥碑》上六朝人题字,应该是虞世南一手临写。卷上避讳是避六朝人的讳,与虞世南的时代是吻合的。卷上“阑道前后”唐人题字,未必是赝品,怀素那一行草书,奇奇怪怪,技巧高超,是真迹的可能性很大。
▲《曹娥碑》墨迹本局部
总之,有关《曹娥碑》的研究,首先是要懂得艺术水准,这种超凡绝俗的字迹,要看得懂。看不懂的,就要附庸风雅。在此之后,就是依靠各种碑刻,进行字迹比对,这是可以证伪的环节,是科学研究,任何人都可以动手实验、检验。
至于各种破绽,需要用正确的学术理论去对待,不要看到破绽大惊小怪,有些环节是破绽,有些环节是历史遗存,未必是什么破绽,需要审慎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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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期 | 认识《曹娥碑》的“审美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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