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林盖蒂：消逝的世界的图像（黄灿然 译）
一
远在满港湾
无缝隙的屋子之上
在拉起一条条晒衣绳的屋顶的
一个个查利·诺布尔①烟囱顶盖之间
一个女人在风上
拼贴船帆
用木夹子悬挂起
她的早晨床单
啊可爱的哺乳动物
她那两个近于赤裸的奶头
在她终于伸臂去
悬挂她洗涤得
如此白的最后罪孽时
投下绷紧的阴影
但它充满潮湿的情欲
并绕着她兜转
缠上她的肌肤
当她在抬起双臂时被发现
她便向后甩了甩头
发出无声的笑
接着以没有选择的姿势
抖开一头金发
而在遥不可及的海景空间里
在飘起的白寿衣之间
开往天国的明亮汽船
映入眼帘
① 是一种大帆船烟囱的名称，因一位英国船长而得此名。后来用来泛指有顶盖的烟囱。
四
在巴黎一个喧闹而黑暗的冬天
当普罗旺斯的太阳还算不错
当我偶然遇见
勒内·夏尔的诗歌
我便再次看到沃克吕兹①
在蚱蜢出没的夏天里
它的喷泉充满花瓣
它的河流奔驰而下
穿过那个杏仁色世界的
所有焚毁的地方
田野充满宁静
尽管蟋蟀
用它们的腿歌唱
而在诗人那轰鸣的梦中我看到的
不是罗讷河上的罗累莱
也不是在马赛下船的天使
而是赤裸走进悲伤的水里的情侣们
在春天那深沉的色欲中
在至今我仍在破解的
抒情的代数中
① 法国地名，诗人夏尔的出生地。
八
那是一张可以瞬间被黑暗
抹杀的脸
一张同样可轻易被欢笑或光
伤害的脸
“我们夜里想的不一样”
有一次她对我说
一边慢悠悠地躺回去
她会引用科克托
“我感到我身上有一个天使”她会说
“而我老是令他震惊”
接着她会微笑并望向别处
为我点一根烟
叹息一声站起来
伸展
她甜蜜的身体
松脱下一只长筒女袜
十一
世界是一个值得你出生的
美丽地方
如果你不介意幸福
并不总是
如此充满乐趣
如果你不在乎一切都如意顺遂时
偶尔
也会有些许地狱
因为哪怕是在天堂里
他们也并不
总是唱歌
世界是一个值得你出生的
美丽地方
如果你不在乎永远有
一些人死去
或者也许仅仅是
有时候挨饿
而挨饿并不那么糟
如果那不是你
啊世界是一个值得你出生的
美丽地方
如果你不太在乎
在高层
有一些死头脑
或你仰起的脸上
时不时会有
一两颗炸弹
或诸如此类的不得体事情
如同我们这个名牌社会
容易发生的
尤其是社会上有不少杰出人士
和灭亡人士
还有牧师
和其他巡警
以及各式各样的种族隔离
和国会调查
和我们愚蠢的肉身
所继承的
其他便秘
没错世界是适合许多事情的
最好的地方
例如制造有趣的场面
制造爱的场面
制造悲伤的场面
唱低沉的歌曲和拥有灵感
到处逛荡
观看一切事物
闻花香
戳雕像的屁股
甚至思考
和亲吻人们
制造婴儿和穿裤子
和挥动帽子和
起舞
和去河里游泳
在盛夏
举行野餐
和仅仅是一般地
“享乐”
没错
然而就在享享乐乐时
微笑着的丧事承办人
来了
十二
读叶芝我想到的不是
爱尔兰
而是纽约仲夏
和我自己当时
读我在第三大道高铁上①
捡到的那册诗集
高铁
连同其吊扇
和写着不准吐痰的
告示
高铁
倾侧着穿过其三楼世界
连同其三楼人民
在他们三楼门道里
看上去仿佛他们从未听说过
地面
一个老妇人
在给她的植物浇水
或一个戴草帽的逗笑者
把别针别在红白相间的领带上
看上去仿佛他无处可去
除了科尼岛
或一个穿背心的家伙
在他的摇椅里晃着
望着高铁经过
仿佛他预期它每次都会
不一样
读叶芝我想到的不是
世外桃源
及其叶芝认为已经死去的树林
反而是想到
所有这些远去的面孔
在市中心某些地方下车
带着他们的帽子和工作
想到我曾经拥有的那本丢失的诗集
它的蓝色封面和它的白色内文
那里一只握铅笔的手曾写下
“骑手，过去吧！”
① 指高架铁路第三大道线。
选自《心灵的科尼岛》，劳伦斯·费林盖蒂著，黄灿然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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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读/校对：陈涛、zzj、李宏飞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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