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阅文之后:网络文学的初心、商业模式与未来
第2809期文化产业评论
阅文管理层发生变动,有关合同舆论风波逐渐平息。这是网络文学领域第一次出现如此大波动。然而波动的背后,又该做哪些思考?文学与商业之间共生共存的生态如何重塑?升级的商业模式能否促进网文活水对数字文化更好的滋养与补给?文化产业评论携手“创意者经济”提出者黄斌带您深度解读。
作者 | 黄斌(北京大学研究员,创意者经济的提出者和研究者)
编辑 | 范佩宏
来源 | 文化产业评论
正文共计4809字 | 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近日,阅文集团更换管理层、合同事件以及“断更节”等成为网络关注的焦点。随着阅文集团一系列辟谣、“作家恳谈会”等动作,舆论风波已有平息的迹象。但由于阅文在我国网络文学中极为重要的地位,这一争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反思机会,让我们得以重新审视网络文学这一独特的数字文化产业的变化,进而审视我国数字文化产业生态的重构。
网络文学的初心:我喜欢、我可以
网络文学可谓是技术门槛最低的数字文化内容形式。因此,从互联网开始不久,就已经有网络文学了。今天来看,连北京都在举办网络文学节,不少网络文学作家成为各级作协会员、领导,入选四个一批了,甚至连习近平主席在文艺座谈会上都点到了互联网文学创作。但很长一段时间,网络文学都没有得到与之影响力相匹配的赞美,是非主流、小众,甚至是被批判的。有些批评甚至都不是技术的指责,而是道德的诛心,是蔑视甚至是无视。不少“大神”是在终于被当地作协接纳之后,才敢告诉家人自己在写网文。
但就在这样看起来是荒漠的环境中,在八九百万人的耕耘下,网络文学还是成长为了一片茂密的森林,成为了我国数字文化产业生态中最重要的IP来源之一,成为了我国在海外影响力最大的,推广中华文化最为有效的形式之一,甚至可以说是中国在数字内容时代对全世界最大的贡献之一。
这种贡献不仅仅在于内容层面,还在于产业生态、产业组织层面。网络文学最早爆发出蕴含在所有普通人心中的创意梦想,最早爆发出UGC(用户生产内容)的巨大生命力,最早爆发出“平台经济”的新型产业组织方式,最早通过生产者与消费者的互动(学术研究中也将其称之为“产消者prosumer”、“产用者produser”等)而不断改进出最贴合市场(而不总是批评市场)的文化产品,从根本上带来了数字文化内容的大爆炸。
正是看到了网络文学的独特价值和巨大潜力,才使得我更有自信提出“创意者经济”,这一中国数字文化独特的产业模式。
△创意者经济模型中创意者的成长路径,很大程度上是以网络文学为案例蓝本的
而这种惊人能量的来源,在之前研究网络文学的时候,我愿意仅仅把它归纳为三个关键词:
第一个是“喜欢”。很多“大神”都愿意讲述自己从小以来的文学梦想,也从来不避讳在传统文学道路上的屡屡碰壁。不是每个人都有“祭坛”、“花圈”的叛逆,只是当他们“不得不”开始在网上写小说,并发现有人看,真的爱看的时候,都会有“柳暗花明”的欢喜,甚至“天生我才”的豪迈。
第二个是“不服”。更多的大神,其实是从读者而来的,入行的理由也很单纯,“他写成这样都能有这么多粉丝,我也可以”。因为不服,因为不甘,从年轻人的激情,坚守了三五载,变成了中年人的事业。
唯独很少是直言为了钱的。当然,“大神”们年入过亿,肯定会催生创意者们“名利双收”的梦想,但大家心里恐怕都很清楚走向大神的一路艰辛。大部分的网络文学作家,都不是全职的,“暴富”只是心里小小的期待,真正挡不住的,还是年轻人满眼的喜爱和满脸的不服。
而第三个关键词是“坚持”。这次合同风波中,全勤奖赫然在列。我曾打趣问到如何才能成为大神,阅文的人会很认真的和我说,至少一日两更,最好三更以上。很多大神,几年不曾在外应酬,走亲访友都要先存够稿子才敢出门。这份坚持,比起历史上最勤奋的作家们似乎也不遑多让。
网络文学之所以能成浩汤之势,正是因为这一渠单纯、清澈的源头。
但既然已成大江大河,终究要汇入大海,商业逻辑,终究是避不开的。
数字文化之所以让人欲罢不能,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即时奖赏”模式和“排行榜”效应。阅文之所以能执网络文学之牛耳,最核心的原因是吴文辉先生创立的付费阅读制度。每一次被点击、被阅读,作者不仅有被认可的心里满足感,更能直接看到经济收入。从主动的方面看,“即时奖赏”的满足不断推动作者持续更新;从被动的角度看,实时刷新的排行榜也会对作者产生无形的压力。
这一商业模式不仅成就了产业,更成就了作者。在不被主流文学圈和舆论认可的那段时间,不少网络文学的创意者能对传统文学作者建立自信,很重要的一套“心理建设”就是:“我写的东西是真正有人看的,是有市场价值的”。大神们也确实是赚到了钱的,甚至不乏年入过亿的超级大神。
当然,再单纯的源头,也终究是在奔向大海。市场价值贯穿网络文学始终,影响了网络文学本身。
比如网络文学按字阅读付费制度,使得网络文学作品往往都很长,文字上自然少了很多精炼之美;
比如网络文学的用户反馈机制不总是挑选最好的作品,更多的是挑选在一定认知水平条件中最受欢迎的作品。考虑到这些用户对网络文学的需求,公允地说,至少大部分腰部作品质量了了;
又比如网络文学曾经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机制,借用时髦的话说,可以称之为“后浪”机制,创意者可以不用引导,甚至不用陪伴用户成长,只要永远写同样的题材,保持同样的水准,就可以不断收割持续涌入的新的、更年轻的读者,所以很多从业者本身也认为网络文学天花板不高,甚至不少“大神”在成名后,主动转向传统文学圈,以追求内心中认为更好的文字。
这些都还是网络文学本身的问题。发展至今,网络文学本身已经成为数字文化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更不可能独立于生态之外成为伊甸园了。从阅文被纳入腾讯“泛娱乐”,后来升级为“新文创”的体系后,阅文就越来越成为数字文化产业最重要的IP来源。比如早年的《花千骨》等,尤其是近期改变上映的猫腻大神的《庆余年》,马亲王亲自操刀的《长安十二时辰》这样的超级爆款。但也有不少没有能力打造核心IP的数字文化企业,将网文做成了引流工具,成为了网上的牛皮癣小广告。网络文学的问题,最终会反映到数字文化的问题中去。
从阅文的年报上,或许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这种商业模式的变化。阅文的收入结构本质上只有两部分,一是在线业务收入,二是版权运营收入。2017年-2019年三年中,阅文的版权运营收入占比从9%升至19.8%,再升至52.9%,已经成为近年来阅文业绩的主要支撑;而在线业务收入占比则从83.4%下降至76.0%,再降至44.4%,而这还不全是付费阅读的收入,还包含了线上广告等收入。
△经作者整理,阅文集团年报中的收入构成
(纵轴为收入,单位:亿元)
这其中一个标志性事件是,2018年10月,阅文集团收购了新丽传媒,从财务数据上看,版权运营收入大增是合并了新丽传媒的报表。但以2018年为例,减去新丽传媒的并入报表的2.7亿元,全年的版权运营收入也有7.3亿元,远高于2017年的3,7亿元。而收购新丽传媒这一动作,本身已经揭示了腾讯、阅文集团战略思路的调整。
这次事件影响中,股市不跌反升,看起来资本市场是欢迎改革的。
△阅文事件前后其股价波动
新生态重构:
如何用网络文学的活水灌溉更大的数字文化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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