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驯马》| 不管有没有草原,愿你始终是匹野马
7月22日,纪录电影《驯马》在FIRST青年影展放映,这是继《路边野餐》后又一部获得南特大奖的中国电影。
同时,《驯马》也凭借强大的人物生命力与摄影剪辑的艺术质感,获得本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纪录片”和“最佳艺术探索”双料提名。
DOCO君匆忙中赶去影厅,看完后感觉:确实不虚此行。
此前,《驯马》在瑞士、美国和加拿大国际电影节上都有过展映。
第39届南特影展上,《驯马》拿下了最佳影片“金气球奖”,文晏的《嘉年华》拿下“银气球奖”。
《驯马》导演古涛获得第39届南特电影节金气球奖
(南特电影节是大师们的起点,贾樟柯、侯孝贤便是从这里起步,跻身国际影坛。)
古涛导演的这部作品和贾樟柯的《小武》一样,呈现了当代中国青年的生存困境,是一个颇具时代意味的生动镜像。
片中的主人公冬冬,一个失去故乡的边缘人,一个生活中被贬抑的失败者,一个对理想有偏执幻想的做梦者。
他如何突破自己?他为什么是中国青年的缩影?
6年的创作过程,导演如何呈现既是主人公又是自己好朋友的冬冬的生活状态?
这些问题,我们一一来聊。
陷入深渊的冬冬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的这段经典名句,就像是《驯马》主人公冬冬的真实写照。
片中的冬冬,是这个社会里的边缘人,他和这个提倡奋斗的社会格格不入——
酗酒,自闭,颓丧,贫穷,喜欢摇滚,热爱摄影。
他被社会主流价值观的人所嫌弃,就连他的父亲都说:
冬冬他就不是个男人。
男人是有责任的,对国家、对家庭、对自己都有责任。
冬冬的母亲对儿子的生活现状很担忧,费尽口舌劝他在卖玉商人和摄影师之间做个选择:
人总要有个目标的,你不要畏畏缩缩什么都不做。
就连冬冬的女朋友,堕胎两次后,再度怀孕。
两个年轻生命面对一个更加年轻生命的到来,惶惶然不知所措。
女朋友看着镜头,有点丧气地说:
没法养,我不想孩子出生后,别人有的东西我给不了他。
所有人的评价为观众勾勒出了失业青年冬冬的懒散和困窘,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行动上的懒人、扶不上墙的阿斗。
但看完全片后,才会发现,冬冬的世界不仅不油腻,相反,他的内心可能更了然纯粹。
对于性——
“肉体不是罪恶的”,冬冬似醉非醉、悠悠说着:“我喜欢女性的肉体,喜欢她们的曲线,那么神圣而完美。”
对于爱情——
在他心里,爱是零距离的交流沟通,无关乎金钱、利益、权利,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对方。
对于故乡——
他18岁随父母从内蒙古海拉尔移居至云南。
于他来说,故乡不只是记忆中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种简单的具象,而是他精神世界的全部。
他的世界始于风吹过旷野时轰隆的声音,始于内蒙人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豪爽情谊。
冬冬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本真、善良的孩子,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中国的“波德莱尔”式人物,一个现实中“无意义”的“存在主义者”。
他一直在问,我们为什么活着?
在精神和物质、世俗和自由对立的世界里,这个站在人生分水岭的男人,他迷惑了。
关于生命的意义,他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我们就是每一个冬冬
身处在巨变的中国社会,猛然间一对照,冬冬竟是每一个青年的缩影。
陷入理想和现实的怪圈——
也许是落后久了,整个社会都在拼命赶进度,而当代中国青年,更是恨不得以二倍速的姿态开始人生的狂奔。
“处对象、买房、结婚、生孩子、给孩子相亲、买房、带孩子”,冬冬的这句话,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了大部分中国青年人陷入的生命怪圈。
现实生活的压迫下,猛然有人豪言壮语说出“理想”二字时,竟然会让人感觉到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矫情味道。
理想和现实撞车后,总有一些东西要崩塌。
对此,《驯马》的导演古涛在采访时说道:
社会真的充满巨变,我们总是生活在周而复始的毁灭和重建中,莫名就有一种超现实感和荒诞感。
就像片中被爆破的昆明市政大厦一样,崩塌的东西不只是建筑这么简单,还有人的观念、理想、信仰。
迷失在对故乡的寻找中——
《驯马》的一个主线索是主人公冬冬回乡记,他从云南坐火车返回故乡内蒙古海拉尔。
他在似梦非梦的回忆中,反复提起海拉尔,天地辽阔无边,草原一望无际。
映后有观众疑惑冬冬是否对故乡的眷恋太过矫情,他脱口而出:
不是的,内蒙古就是这样,是人们在城市呆久了,忘了自然的那种感觉。
火车拉近着冬冬和故乡的距离,他的心情从激动逐渐变得平和。
在即将抵达海拉尔时,他在火车上睡了一个异常安稳的觉。
而返乡之旅的镜头也在此时戛然而止,最终冬冬有没有回到海拉尔,片中并未给出答案。
映后交流中,观众对此提出了疑问:
最后并没有拍冬冬回到故乡之后的事情,请问冬冬是近乡情怯吗?
古涛导演沉思片刻后回应道:
冬冬是想一个人回去的,他不想让摄影机和团队一直跟着,我们在这一点上没有达成一致。
但之后DOCO君在与古涛导演的专访交流中,他用寥寥几句这么形容冬冬的心情:
他不是近乡情怯,他是回不去。
离开那么久了,你想他能回得去吗?
毁灭重建的时代中,故乡成为一个背景墙,孤零零立在那里,人们边奔跑边遗忘着关于故乡的一切。
等到回头时,才发现一切难再续。
即将成为社会新的中流砥柱的冬冬,却面临着失语的困境。
这是冬冬的生活,但这也是我们当下每个青年的真实写照。
痛苦中凝结着些许希望
“他非常敏感,有极好的音乐品味和视觉美感,对事物具有一种澄澈的感知力”,古涛这么描述对冬冬的印象。
他们相识于2000年左右昆明的一家小书店,俩人当时约定,有一天一定要一起回内蒙,回呼伦贝尔大草原去看一看。
“没想到,这个约定一等就是十年”,古涛导演陷入了回忆:
2008年,我返回昆明看望冬冬,他在昏黄的路灯下抱着我痛哭。
短短几年,我没想到他的生活已经陷入一种看不见的深渊,我决定用镜头来记录。
当我透过摄影机重新认识我的朋友冬冬,重新去认知我们的友谊,我也开始重新认识到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据古涛导演介绍,《驯马》的整个拍摄跨越了三年的时间,后期剪辑也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第12届FIRST青年影展《驯马》映后交流
创作过程中,作为主人公的朋友,如何平衡主观和客观的关系,这是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
对此,古涛导演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看法:
主观和客观,这是纪录片创作多年以来人们都要思考的问题,但其实发展至今,纪录片作为一个庞杂的内容影像,已经不仅仅这么局限。
不管是不是好朋友,既然我把镜头对准了他,我一定是对他有了一定的期望,我渴望他能给我带来点不一样的东西,不然我不会去拍他的。
只要镜头对着他,就已经是在介入他的生活、他的想法,但是我们不会去干涉他在镜头前的任何表达。
谈到冬冬是否有拒绝拍摄的时候,古涛导演也对着DOCO君打开了话匣子:
《驯马》导演 古涛
他自己是摄影师,对于镜头很敏感,一说开始他是很抗拒的。
拍摄的时候,他一直在问我‘纪录片到底是什么’,我当时无法回答他,其实我也很迷茫。
整个创作过程,我都是在焦虑和痛苦中度过的,我也不知道我的纪录片最后到底会呈现什么样子。
当时我和冬冬一样,他在寻找生活的突破口,我在寻找创作的突破口。
据说,冬冬第一天在瑞士看到《驯马》的首映时,趴在桌上哭了20分钟。第二次看的时候,开始嫌弃自己。
现在的冬冬,工作是摄影师,也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伴侣,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或许,这便是在极度痛苦中找到了一丝丝生活的希望,对此,导演也很认同:
生活就是这样,你陷在深渊的时候,心里必须要有一个东西,它才能带着你走出来。
艺术的创作也是这样,任何伟大的作品,它都是一个悲剧的呈现,而过后人们才会发现,生活其实就是一个悲喜交织的过程。
现实中,谁是马?谁是驯马者?
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是否像驯马一样?
这些问题,导演都留给了观众思考:
不说透,任何人看到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这种微妙的差距才是每个人的真实想法。
《驯马》结尾,冬冬躺在招待所床上打开电视机,画面中恰好播放着马儿奔腾的场景。
这个意外巧合的画面让冬冬愣神了,而影片也在此处戛然而止,留给观众意味悠长的遐想。
冬冬是否被驯服了?我们作为每一个冬冬的化身,如何找到生活的突破口?
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都留待我们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但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个被无数“意义”绑架、鞭挞、驯服的时代,
纪录片《驯马》本身就像是一匹穿越现实“草原”的野马,它不停奔腾着、寻找着生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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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现场记者 | 婧哥哥
◆ 排版编辑 | 康诗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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