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回乡，前途未卜，他说，我还是要拯救草原
这是来自喜马拉雅的
第 926 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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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巴是甘肃玛曲更盼环保协会的负责人，他一毕业就回到家乡，致力保护玛曲这片全中国最大的湿地。前景不明，但他依旧坚持：要留住记忆中的青山绿水，更希望这背后智慧的游牧生活消逝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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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环保行业，还得从大三那年说起，那时华东师范大学的老师去我家乡甘肃玛曲开展项目，一些内地的环保机构也过来开展水质检测等生态保护工作，需要有人帮忙翻译，要求最好是当地的大学生。我本科的专业是藏学，通过朋友，我去帮这些机构做翻译和调查，与当地的牧民沟通。
乔科湿地走访调查牧户
当时第一次参与环保，没有过多想其他，只是很好奇老师们要问什么问题，目的是什么。当时老师们问得特别详细，例如问如果有金矿，会选择挖矿还是放牧。这些问题对我启发挺大的，我也开始自己去思考和观察，突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家乡出了这么多环境问题。
玛曲位于黄河第一弯，是黄河蓄水地，草场80%以上都是湿地。湿地被誉为地球之肾，对调节地球环境起到重要作用，曾经这里被誉为中国最美湿地。近些年，湿地因为挖沟排水等原因，渐渐消失，草场也随之退化。
遭受破坏的草地
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学习方向是藏族文化史，因为一直心系环保，我把毕业论文定为《藏族传统生态伦理观研究》，但我依旧不知道要怎么做，在甘南没人做这些事情。而青海那边做环保的专家老师很多，我去咨询他们，老师们给了我专业的建议，并且鼓励我说：甘肃需要做环保的当地年轻人。我想，自己的家乡出了这么多问题，作为本地人如果参与不保护，等着外人来，那挺可悲的。
小时候的牧场
去年研究生毕业后，我先到青海的雪联青藏高原自然保护中心工作了三个月，学习怎么管理机构和做环保项目，之后回玛曲，加入更盼环保联盟志愿者协会，正式进入环保领域。
更盼环保协会其实2009年就成立了，是甘南第一个环保社团，但一直只是以志愿者的身份，去帮助环保局工作。没有自行开展项目，没有资金和全职人员。去年我加入成为协会负责人后，开始去拓展一些社会资源，承接项目。
和小伙伴的合影
我们现在协会有两个人，另外一位伙伴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当老师。他其实一开始不喜欢这个行业，当时我还没毕业的时候，不时有一些外地的环保机构来找我当翻译，我在学校不方便回去，就请这位朋友帮忙。在这过程中，他也得知了一些家乡的环境问题。
我们从小学就认识，还记得小的时候，老师常常会问我们长大后有什么理想。这个问题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年幼的我们也无所畏惧，开始心里有个愿望：长大之后，一起为家乡、为本民族做些事情。听着很高大上，但其实这个模糊的理想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直到我们都接触到环保，也得知家乡面临的严重问题后，似乎是冥冥中的引领，我们一拍即合，决定去担起这个保护家乡的责任。
乔科湿地水质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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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时我放弃了一份城市里的工作，回到家乡。环保在当地很少人做，对于我的选择，父母虽然不反对，但还是希望我能去参加正规的考试，有份稳定的工作，生活轻松。感谢他们的宽容，我得以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
父母都是牧民，因为家乡湿地破坏，草场退化，挖矿水质严重被污染，放牧再也无法维持生活，现在都搬到县城去了。
我记得小时候，夏季放牧，因为湿地多，牧场都不够用，要去租别人的，当时住的草场旁边都是湿地。爸妈有些时候会问我：“你还记得你没上学之前牧场的模样么，和现在对比变化已经这么大了。“
20年前的家乡牧场
小时候的牧场我怎么会忘。我7岁之前一直在牧场生活，我很喜欢放牧。我们家牛羊多，草场比较大，我妈妈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有些时候到中午也忙不完，我就会帮妈妈挤奶。高原的夏天时常会猝不及防地下暴雨，印象深刻有一天，我挤完奶，把牛羊赶到牧场的时候，突然一阵大雨，牛羊都跑到隔壁草场去了，我骑着马追过去，因为两个草场中间隔着一条小河，马不过去，我那会才8岁个子小，也不敢下马，下了马就上不去了，就只能在马背上喊我家牛羊，幸好它们听到我的话后蹚着河回来了。
小时候挤奶、捡牛粪、骑马奔跑在草原，玛曲赛马节很有名，每年都会举办，我还是个小骑手。就这样，牧场生活慢慢伴随我长大。
小时候在牧场
7岁那年，我去县城上小学，每年就只能在寒暑假回到牧场。我一直对草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印象中小时候牧场很美，而现在看到牧场的状况，心里很难过。所以，我也希望通过自己的知识去为家乡做些贡献。
一直以来，甘南当地没有机构能够做专业的调查和治理，都是靠外来的机构。
有一次，我陪湿地保护专家欧阳老师，回到10年前他修复的那片湿地，当年5年项目期结束，老师和牧民们交代好后续管理事项后回内地。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当时修的水坝都被冲走了，修复没有什么效果，老师很失望难过。
所以我们想培养本地的机构，时刻保持和牧民的沟通，治理才能够更加有效有用。
乔科湿地走访调查牧户
更盼作为甘南草原上唯一正式的环保机构，我们刚刚起步，主要工作为保护和修复湿地，目前在进行前期的调查，也邀请一些环保界的老师来做培训。我们家跟巴让老师家的距离很近，草场的破坏情况相似，从巴让老师那里也获得不少治理的方法。一直以来，借鉴老师们的经验，同时也在不断摸索当中。和巴让老师一样，牧民们的生活经验给予我们很大的帮助。（点击查看巴让老师采访：口述：我不是治沙英雄，牧民和草原教会我更多）
曾经有些专家认为耕地更重要，挖坑把湿地的水排出，导致湿地退缩。后来草场到户的政策，每家的牧场被固定在一个地方，但是植物也有其季节性，这个季节吃完就没有了，一下把植被都吃完，草场渐渐退化，牛羊食物不够，体质下降，牧民的收益也减少。而以前是共用草场，牧民会根据每片草地的植被特性，采用一年四季游牧的方式，牛羊能吃到最好的食物，也让草地再继续生长，游牧是有其科学性的。
侵蚀沟
当地牧民祖祖辈辈在草原上生活，他们也许没有很系统的科学知识，但是他们的生活经验是最适合这片土地的，传统和科学技术结合，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著名的草原生态学家刘书润曾讲过一句话：牧民是草原上的生态学家。
我在走访牧户调查的过程中，也深刻体会到这点，牧民强大的观察力让我自叹不如。曾经有位牧民跟我说：“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上，虽然不认识字，但很清楚草场的变化。”如果夏季雨下得早，那就要提前搬到冬季牧场；夏季牧场要选择靠近水的地方，植被才丰富，冬季要选择靠近山区，可以防雪灾；搬到冬季牧场的时候，要带牦牛先过去，因为牦牛承受寒冬的能力更强。
我喜欢跟牧区的老人打交道，从他们那获取传统生活的智慧。
我父亲很聪明，村里大家都说他放牧很厉害，还曾经获得过奖状，每次我遇到问题都会去问他。大三那年，我放假回去帮忙放牧，因为没经验我一直不停地赶牛羊到河边喝水。回到家里，爸爸说不能那样对待牛羊，羊想要喝水的话自然会走到河边，你这样紧跟着，它们会很累，小羊羔喝奶的时候没有胃口，可能会存活不下来，大羊吃不到自己想要的草，可能会得传染病。
这是对世间万物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爱护，才能够站到牛羊们的角度，去关注到牛羊们的真实感受。
黑颈鹤
就算是面对与自己利益无关的黑颈鹤也一样。因为湿地减少，黑颈鹤失去家园，数量在变少。我们和内地的环保机构去调查黑颈鹤的数量的时候，牧民跟我们说：“你们先不要过来，如果要拍照的话，把相机给我，因为你们是刚来的，对黑颈鹤来说是陌生人，一靠近就会飞走，我们和黑颈鹤很熟，它们不会跑。每年4月，黑颈鹤回来，黑颈鹤排着队跳舞的模样，美极了。以前有100多只，现在只有40多只了。”
我想，我们保护的不仅是草原，更重要的是其背后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游牧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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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当地开展项目比较顺利，都是熟人，牧民很信任我们，他们也理解我们是在保护祖祖辈辈生活的草原。但是去青海就遇到很多困难。有一次我们去青海做湿地修复及社区管理项目，我当翻译，我们跟当地的牧民沟通时，想在一位草场退化严重的牧民家里做实验项目，帮其恢复草场，但他一直不同意，他认为我们做项目可以赚好多钱，要给他钱才可以，我们在他家待了5天，最后还是没有说服。现在还在找各种方法沟通中。
这也让我很挫败，老师们对我给予厚望，对我说：“你们都是藏族，语言也相同，应该沟通起来会顺畅很多。“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有些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做的事情看不到太大的成效，前途渺茫。但老师们一直在鼓励我：做环保不是立马能够见效的事情，要沉下心，你们家乡这么好的环境资源，一定要好好保护。
自从搬到县城后，母亲时常流露出怀念之情，她说了很多次，不知道现在要做什么，还是十分向往草原的生活，跟羊群在一起就不会孤单。
对于我不参加公务员考试，去做环保，他们虽没有反对意见，但从他们的神情中，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现在工作的不看好，有些时候也会担忧地说：“你天天为这些事情奔走，我们知道你是为牧民好，但你到底有多少能力能够帮他们？”
父母怀念草原，怀念游牧生活，但是治理草原短期内看不到效果，他们也舍不得孩子用几十年的青春时光，去做一件前途未卜的事情。
采访当地老人藏族传统生态伦理观
但我想，不管我有多少能力，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这件事情。我们团队中的志愿者很多是牧民，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支持我们，如果没有牧民的帮助和信任，我们应该走不到今天。牧民跟我们说：“我们知道你们在背后付出的巨大努力，我们没有能力，很感谢你们。”很感动也很开心。
在这份工作里，我也获得了不少成就感，为协会申请到一些资金，顺利开展项目。我记得做第一个项目的时候，我跟项目负责人汇报工作，他们说没想到我们能够做得这么好。之后也受到当地环保界人士、当地政府领导的认可，甚至现场给了一些资金。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做得也不差，给了我之后的工作很大的信心。
万事开头难吧，为了不辜负各界老师们的期望，也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为了心目中那个美丽的家乡，我们会克服种种困难，一直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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