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腾讯魔方《暗区突围》制作人：三年研发，一场硬仗
“我们一直在破局。” |
文/电了个教&托马斯之颅
射击品类已经许久没有重大的玩法革新了。
而在今年，一些人认为「准备-探索-战斗-撤离」这种FPS品类的细分玩法，可能会成为最大的那条「鲶鱼」。
有人称之为「能捡物资的FPS」或者「战术博弈」，但无论怎么叫，各家都对这个品类虎视眈眈。在今年，我们可能会看到不少类似产品的推出，而刚刚在腾讯游戏年度发布会上，官宣全平台上线日期的《暗区突围》（7月13日），可能是其中相当大胆的那一个。
在之前的采访中，魔方工作室群总裁张晗劲（Enzo）向我们透露，射击品类将是他们最主要的赛道之一，而他自己也玩了几百个小时的《暗区突围》。
一款新玩法的FPS手游，一个魔方总裁亲自在盯的新产品，这很难不让人好奇。但也令葡萄君充满了疑问：这种玩法真的足够成熟吗？它在移动端上会不会显得过于「硬邦邦」，以至于劝退路人玩家？
带着这些好奇和疑问，葡萄君和游戏的制作人Onrry聊了聊。
Onrry在国内外做了多年的主机游戏，曾在育碧、CCP、索尼等多家海外大厂供职。16年加入魔方，18年底开始带领团队进行新项目早期研究和原型制作。
我想知道，项目组是如何将主机游戏的理念融入到《暗区突围》（以下简称「暗区」）当中的？一款承载新玩法的FPS手游，在手游市场进入存量竞争的今天，它的底气从何而来？
01
立项：「战术竞技」之后的新机会
2014年，Onrry离开GUERRILLA GAMES（索尼游骑兵工作室），回到了国内。辗转几年之后，他目睹了FPS手游的爆发，也加入了魔方，在《王牌战士》项目组做到了主策划。2018年底，在看到战术竞技的成功后，大家觉得射击品类还有机会，于是他向上级申请了资源，开始筹备一个新的射击项目。
但要做一款什么样的射击手游呢？考虑到魔方在FPS品类的根基不算特别深厚，他们决定把「破局」两个字作为立项的重点。"我们必须看得比别人远，走得比别人坚决。"
在当时的市场，有人认为可以在《绝地求生》的基础上迭代，看看能不能搞出「吃鸡2.0」来。但Onrry觉得，与其追求「吃鸡2.0」，不如思考如何带给玩家新的体验。于是他们开始大量体验产品，阅读研究报告，寻找下一代FPS游戏应该具备的关键词。
他们确定的第一个关键词是：沙盒。这种沙盒也并非是《Minecraft》那种狭义上的沙盒，而是要通过某种具象的玩法，在广阔的世界里为玩家提供涌现式的乐趣。
那要怎么实现涌现式的乐趣？他们发现「战术博弈」的玩法比较合适。带入带出装备、PvPvE、随机性、不保证公平……在这些规则之下，玩家能够自由挖掘出很多玩法，而且这种体验和传统观念的吃鸡也有不小的差异。
Onrry告诉葡萄君：暗区的核心玩法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带着东西出来，别死了」。
和其他射击类游戏不同，这类游戏的胜负观是由每一个玩家自己定义的。游戏的核心目标只有一个：保证自己的存活，搜集尽可能多的物资（或者完成任务），从地图中撤离。
「一旦倒地，意味着丢失掉所有物资和装备（除了钥匙链和保险箱内的物品）」暗区采用了这个常见但又重要的设定。以何种方式进入战局，某种程度上成了一笔精心计算的「经济账」，战斗前的准备，成了一个需要深思熟虑的过程。
我的目标是什么？我应该投入多少成本？（装备、耗材的价值）我能承担多大的损失？我这套装备需要安全撤离多少次才能回本？我是应该「薄利多销」？（沿着边缘捡垃圾）还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进入高风险区进行搜刮）
这里涉及到了空间管理、风险评估、装备选择、战术选择、路线制定等等环节。复杂，但也充满了博弈的乐趣。
与此同时，游戏引入了7大类（共50余种）枪支，700多种改装配件，头盔、护甲、弹挂、背包等等装备的种类也颇为齐全，这构成了一个相当精细的战前博弈系统，也给玩家在不同条件下，尝试不同的战术而留足了空间。
不仅要算账，空间管理也很重要
当然，光是有以上的细节，玩法还并不能成为闭环，交易市场成为了核心循环的最后一步。玩家在达到3级后，就可以进入交易市场，购买武器、配件、消耗品等。10级之后，就可以解锁市场的上架寄售功能，将搜刮到的物资，贩卖给其他玩家。
交易市场能买到各种各样的装备
通过以上系统的耦合，暗区已经初步构建起了一个完整的循环：玩家需要根据自身的技术特点和目标，选择带入的装备，然后搜集物资撤离，把物资转化成柯恩币（游戏内的通用货币），购买更好的装备。在这个循环中，你可以尝试不同的战术打法，挑战更为困难的目标。
不过确定核心玩法循环只是第一步。Onrry说在后续的设计过程中，他们没办法简单地决策任何一个设计内容的加入，“哪些东西是必要的？哪些东西可能是假象？哪些设计在暗区不成立？哪些东西现在做进去会有害，但是将来反而需要？”这一连串的问号，都是暗区项目组需要精确解答的问题。
从这个思路出发，《暗区突围》选择了「去RPG化」。他们放弃了角色能力成长、基地建设等设计。“这种玩法可能是希望玩家能够更多地储存和投资资源，但它会降低大家对战术博弈的关注。从玩法刺激心流的角度来讲，我们还是想把游戏的核心乐趣能做得突出一些。”
同理，团队也不鼓励玩家在市场里面当「倒爷」，“这就是一个纯粹的交换场所，玩家能够公允的获得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奖励。一旦出现囤货、倒卖等等行为，就会进一步削弱游戏的核心玩法。”
而在付费方面，他们偏向更纯粹的服务付费逻辑。团队希望尽量让玩家留存下来，然后鼓励玩家为游戏时长买单。"你会觉得购买的服务能增加一点儿便利性，或者让你内心的感觉更好一点。"
02
研发：「一场硬仗」
但《暗区突围》的难点并不只有设计。从技术和美术角度来看，这款产品一样不太好做。“我们游戏的Slogan有一句话是「一场硬仗」，我们研发的过程也是一场硬仗。”
「暗区」的概念，来源于汤姆·克兰西的小说。Onrry告诉葡萄君：“它代表着一种无序、混沌的感觉，所以也很符合我们想要给玩家传递的那种紧张感。”在做完市场调研之后，他们决定从军事、拟真的角度切入，想办法增加产品的可信度和玩家的代入感。“我们希望产品能够「面目鲜明」，而且符合存在感美学，也就是引人入胜——这在主机领域里面是很自然的东西。”
这对游戏的画面提出了新的要求，此外，暗区玩法对关卡大小、开放性和复杂度的要求也很高，这给研发人员提出了不小的难题。哪怕他们有过《王牌战士》的开发经验，但因为底层架构的问题，能够提供的技术遗产相当有限，当时不少人都担心他们能否把游戏做出来。但技术负责人最终的答复是“也许可以”，并在之后的4年“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他们花了大量时间重新进行底层技术研发，并按照推测出来的、两年后的手机性能，优先保证体验和效果，尽量避免因为不可抗力而去做减法。Onrry告诉我们，一张暗区最小地图的渲染压力，是市场头部产品最大地图的数倍。按照他的话来说，暗区对标的是端游级别的产品，很多技术都是首次运用在移动端上。
暗区在GDC2022上关于天气系统的分享
在研发过程中，他们一直在考虑，如何利用技术美术，能够让游戏更加真实，让玩家更加沉浸。例如暗区的光照效果，这是玩家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的特别点。在现实生活当中，人眼有一种反应叫做：「光适应」，是指人眼由暗处到亮处时最初一瞬间，会感到光线刺眼发眩，几乎看不清外界事物，几秒钟或几分钟之后逐渐看清物品。
想想这时候屋子要是藏了一个人...
这是葡萄君第一次看到，在手游端加入这一视觉反馈，每次进入或离开建筑时，都会因为光线的变化，而短暂的「失明」。暗区为了实现这一效果，在预研阶段就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花了两年的时间，在游戏当中大规模地模拟眼部的自适应效果，这不光是一种拟真，同时也在战术上提供了多种的可能性。而且“这个光照系统还在迭代，之后会更进一步。”
另一个很直观的变化是：天气也更加真实了。基于大量定制的UE4引擎，游戏加入了端游级别的体积云和大气渲染技术，而不再是静态的天空盒。在研发层面，美术可以更加自由地定制云层的样式，并且配合实时推演的自然光，天空显得更加自然柔和。
实时的天气变化也给游戏带来了更多的沉浸感
在FPS游戏中，利用光影对抗，是非常细节的一种玩法，很多手游都会忽略这一点。但Onrry认为，这些坑一旦趟过去，对于产品的品质，以及玩法的拓展性，都会有很大的增益。“可能这些东西现在不做也没关系，但是如果现在不做，那游戏的上限就锁死了。我们认为还是值得花很大的成本去投入的。”
为了进一步提高可信度，游戏引入了不同身体部位的伤害机制，并且包含了12种不同的状态（骨折、疼痛等）。哪怕是吃药、喝水等等动作，也都加入了完整的动画。
Onrry觉得，这些研发上的细节，重点不在于“我能不能做出来”，而是“做到什么程度”，关键在于要让玩家信服，能够强化他们的沉浸感。
还有鲱鱼罐头可以吃
真实拟人AI也是团队着重突破的方向之一。战术博弈并非单纯的PvP，而是PvPvE，战场当中存在不少AI敌人（游荡者），高危区域还会刷新更为强力的首领敌人。如果敌人显得太呆板，那玩家很快就会意识到：我只要清理AI敌人，然后撤离就够了，核心玩法很快就会变味。于是团队从空间感知、战术选择和拟人决策三个方面，强化了AI的行为和反应。
AI是威胁的同时，也是重要的战利品来源
目前的AI会根据玩家的动静，规划自己进攻路线，还会根据地形选择合适的掩体与玩家进行交战，甚至包抄和埋伏玩家。再加上「伪装潜入」这一系统，玩家和AI混杂在一起，游荡者不再是玩家的提款机，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暗区不是割草游戏，我们希望玩家在出发之前能认真对待每场战斗。”
在暗区的内部，还有着许多难以直观感受的研发细节。项目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仍然不断地有新技术加进来。Onrry告诉葡萄君：“这确实是到目前为止，我做过的最难的一个项目，但我相信这些积累，能够提高产品的成功率，我愿意把油门踩到底。”
03
门槛太高？“沉浸感比易用性更重要”
然而就算解决了核心玩法和技术层面的问题，《暗区突围》依旧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
「战术博弈」的核心玩法虽然简单直白，但其背后的学习成本，确实高于「快餐式」的手游。游戏这种「硬邦邦」的感觉，似乎也构筑起了一定的门槛。装备的防护等级、子弹的伤害、枪械的性能，甚至包括随机出生的地点，各种细节都在等着玩家自己去挖掘和摸索。
但Onrry也告诉我们，暗区的核心是服务。在内部，他们有一套评估标准：这套系统能否带来超过其本身复杂度的沉浸感。在此基础之上，游戏会做一定软化，保留最核心的游戏体验。“不要觉得是玩家不愿意学习，最为关键的问题是你能不能提供足够的正反馈。”
从第一印象来看，暗区的整体风格和它的宣传语一样，非常真实。刚一进入新手教程，只有第一人称，腰射没有准星，弹夹里还剩多少子弹只能大致估算，搜索拾取物资需要一定的时间...一系列不同于一般射击游戏的设定就扑面而来。
检查弹夹只能告诉你子弹的大概数量
之后你会发现，游戏中的每一把枪都是依据现实军备进行设计，一比一还原机械结构、射击动态和原理。改装方式也尽可能贴近真实，包含了弹夹、握把、瞄具等等十余种改造的部位，而每一种配件都会影响枪械的性能。
而且在每个部位下面，又包含了若干种不同类型的配件（10多种枪械改装部位、700多种改装配件）。而通过转接类的配件，你又可以自由地把一些其他枪械上的部件移植到你的枪支上（比如在AKM上装H416的后托），从而组装出一只独一无二的“趁手兵器”。
请欣赏我这只拥有4个瞄具，
3个战术设备的奇葩AKM
同时，游戏还保留了「枪弹分离」的系统：枪械伤害并不来源于它本身，而是看子弹的类型。Onrry告诉葡萄君，很多人都认为手游无法支撑这种设定。“大家又没当过兵，怎么区分这么多子弹？”经过多轮讨论，他们认为这个系统虽然复杂，但同时也是暗区的核心玩法之一，扁平化处理可能会损害核心玩法的乐趣，所以还是决定留下来。
不过为了兼顾普通玩家，暗区也对部分设定做了一些软化。例如「枪弹分离」中，针对不同类型的子弹做了更大的外观区分 ，子弹的属性以及价格也被标注了出来。这样玩家并不需要记住太多的名词或者数据，通过价格就能最直观的感受到子弹之间的区别。
子弹标注了价格和它的性能
而在更宏观的层面，研发团队也在想办法降低玩家的压力。比如在弱化RPG要素之后，暗区没有过于深度的成长曲线。Onrry说，他们希望玩家可以随时随地打开，都能和朋友来上一把，哪怕一段时间不玩，也不会有「落后」的担忧。
而为了减轻类似黑暗森林的压力，他们在外围系统上也在强调组队的重要性。例如在进入战局之前，游戏会鼓励玩家进行组队游戏。在公频中，玩家基本也是在发布各种组队的邀请。
另外，游戏也提供了保底的机制，也就是「伪装潜入」模式。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玩家可以伪装成游戏内的AI敌人，但获得的经验和物资会同步到主角色身上。在对局当中，系统会随机分配一些装备，而且游戏内的「游荡者」并不会主动攻击玩家，这使得搜索和对战的压力大幅下降。
在这一模式下，玩家并不需要投入装备成本，所以游戏心态也得以大幅放松。葡萄君不止一次，因为太过于放肆，被区域首领识破了伪装，于是，搜来的物资打了水漂。
“放肆”的代价就是被撂倒
总之，在许多手游都在变得更下沉之时，暗区却展现出来一种类似于主机游戏的设计思路：保证易用性的同时，尽可能的增强玩家的沉浸感，保持一种紧张但不压迫，严肃但不死板的游戏氛围。对此Onrry表示：“只要玩法能够提供多巴胺，便利性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舍弃的。”
从结果看来，这种设计思路确实帮他们争取到了一大批粉丝，游戏全渠道的预约量已经超过了1500万。虽然它还没正式上线，但在之前的封测中，官方的几次测试放号都被一抢而空，在网上搜索《暗区突围》，也有很多玩家求号的内容。
虽然很多人认为「战术博弈」的硬核是它最大的缺陷，潜在的门槛会劝退不少普通玩家，但Onrry认为不同世代玩家的需求会发生改变。而通过口碑和社区传播，这批种子用户会帮助游戏获得更多玩家的认可。
“为什么说游戏策划的灵感、游戏玩法的创新是行业不能够割舍的东西。因为新玩法带来那批种子用户能够get到这种乐趣，并且帮助游戏传播这种乐趣，这样新玩法就有了商业价值。很多人都说数据分析，数据有即时性，但也会缺乏前瞻性。很多藏起来的东西，没有发生的事情，数据是不会告诉你的。”
04
“把手插进土里”
作为电子游戏史上，最经典，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品类之一。现代FPS游戏在它诞生的29年里，经历了无数的演变，也诞生了许多名留青史的大作。时间来到2022年，FPS游戏走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战术博弈」玩法能成为新的破局者吗？
在Onrry看来，暗区很难和历史上伟大的作品去做比较，因为产品能不能达到一个高度，时代的因素占到了很大一部分。但暗区确实希望成为这个细分品类较早的入局者之一，并努力成为那个集大成者——他认为现在产品的核心循环已经稳定了，接下来就要交给市场去回答了。
很多人认为，看到一个品类存在机会，大厂只要投入资源就能取得胜利。但Onrry说，他们的每一个设计都要小心求证。“每个设计都有自己的优缺点，这个过程不是拼拼图，你把它拼起来的时候，只要好的地方，不好的地方割掉。只有北极，没有南极，怎么可能呢？你看到的都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部分，下面的东西不去深挖是不行的。有时候不把手插到土里，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快速变化的市场环境，不断涌现的竞品……研发暗区这三年多，Onrry觉得像一场赛跑。在有限的时间里，团队只能先实现产品的核心功能，并谨慎地选择做加法。“现在的市场危机四伏，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虽然现在有了不少火种，但在火没烧起来之前，你不知道那到底是火种还是烟头。”
2019年，Onrry给团队构思了一个产品研发的原则：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产品要怎么迭代？第一步就是要解放思想，“Open mind”。然后向哪个方向迭代？就要用数据、事实说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自从有了这句话，每次出去团建，都有人以为他们是国企事业单位。但就是靠这八个字，他们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我问Onrry，这句口号是不是有点儿不太特别？但他说做研发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很多东西讲出来都没什么意思，但其实最简单的方法论，才是最容易落地的。”
游戏葡萄招聘内容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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