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价值的基本问题——访美国学者马克·H.穆尔教授
公共行政的发展往往是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摆动，在新公共管理范式大行其道时，马克·H.穆尔教授关注到了公共价值。他撰写了系列关于公共价值的著作，指出公共部门及公共管理者应该对公共价值进行认知，创造与评估。作为系统回答什么是公共价值、如何创造公共价值的学者，他的研究对我们重新审视公共治理意义重大。他曾于2007年接受专栏作家Des Dearlove与编辑Stuart Crainer的采访，这个访谈对公共价值提出的目的、特性、实现方式、创造过程、评价标准作出了一些介绍。平台翻译了这篇访谈，以飨读者。
嘉宾介绍
马克·H.穆尔，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豪瑟非营利组织中心主任，公共价值管理转变的主要贡献者之一，出版有《创造公共价值：政府战略管理》等著作。他的研究领域包括公共管理和领导、公民社会与社区动员、刑事司法政策和管理。
访谈实录
Q1：公共价值的理念由何而来？
穆尔：在公共部门中创造公共价值的理念发展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那时世界总体经历着从传统公共行政向在公共部门中更多使用私营部门管理概念和技术的巨大转变，以提升这些组织的绩效。
撰写和创造公共价值概念的目标之一是为了阻止钟摆在私营部门管理的方向上摆得太远。
Q2：私营部门管理和公共管理在价值创造上有哪些区别？
穆尔：一个关键的问题是：谁将成为特定组织所创造价值的决定者？
当我们在公共部门中谈到“客户”，听起来就好像能够对公共部门运作的价值进行决定的人，和那些私营部门中自愿选择是否购买特定产品或服务的人是一样的。
Q3：如果不是顾客个人的话，那谁是公共价值的决定者？
穆尔：可以从其他方式去思考，就是价值决定者并非是某个个体，而是集体以代议制政府方式进行的。
Q4：这个“集体”具体指什么?
穆尔：你可以使用非常多的隐喻，例如社会作为一个整体，通过代议制政府的方式进行运作，但一个关键的理念是，重要的个体不是将自己视为顾客，而是视为公民。
公民关注的是集体所有财产，如国家的金钱或权力，在多大程度上促进了他们对公正、公平和良好社会概念的理解。
Q5：所以一项好的公共服务标准不是看它是否满足个体需求？
穆尔：这里有两个稍微不同的功利主义概念。第一种是市场概念，在这个概念中，事物的好坏取决于个人如何评价它们。第二种是，社会聚集在一起并构建了一种社会效用函数，这种效用函数不一定等于社会中每个个体的满意度。
所以一个社会效用函数，它不是个人满意度的简单加总，而是社会能否成功达到预期目标的程度。
Q6：你可以举例说明两种不同的方式吗？
穆尔：我的职业生涯是从评估公众支持的戒毒项目开始的。如果我根据顾客分析做评估，我会问这些瘾君子们是否喜欢这个项目，他们会说是的——非常喜欢，还会回来要求有更多。
我本可以提交一个报告说我们在提供公共产品和服务方面做得很好，因为顾客喜欢，并且想要更多——这是私营部门的市场测试。但如果我把这份报告交给一个为整个社会服务的公共责任机构，他们会说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我们”想要的是，当我们征税为这个戒毒项目提供资金时，这些瘾君子会停止吸毒，不再犯罪，找一份工作，照料家人。那时，他们会具体说明集体对项目中个人客户所设想的社会结果。
Q7：所以政府不仅仅提供公共服务？
穆尔：我们说政府的职责是提供公共服务，但实际上政府的职责更多是提供服务与义务的组合。
例如，在医学领域，我们提供的服务是附带义务的，因为我们知道病人是否积极参与会影响预期结果的实现，即能否获得健康。有时这些义务是锻炼身体和更好地饮食，有时是和特定治疗相关。
Q8：如果集体是公共价值的决定者，这在现实中是如何运作的？
穆尔：它必须是集体的相互协商，以此来决定公共部门的目的是什么。
Q9：社会中有足够的“公民”以确保公共管理者的行为根据社会公益而非个人利益评价吗？我想可能没有。
穆尔：我同意。这有时使我认识到公共行政领域一些最重要的变革不是在生产方面，而是在政治方面。
Q10：那我们应如何应对？
穆尔：部分解决方案是要明白我们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以能在你认为理想的情况下接受损失。我们没有能力做所有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有一些关于领导力特点的研究，我们也开始讨论适应性领导力。最具挑战的是帮助人们面对他们不喜欢的存在问题的现实，他们必须以公民的身份行事，而非以顾客的身份行事。
Q11：关于“集体塑造公共价值”这一观点，是否与主流的自由选择论不同？
穆尔：如果你意识到约束你的条件是实际的相互依赖经验，那就没有相悖。事实是，你依赖于他人，但你被允许表现地好像你没有。如果你有这样一幅关于世界的图景：这里有国家，国家在最大化个人选择的自由，并提供必要的资源储备以满足每个人对健康、福利和就业的愿望，你就实际生活在一个高度互相依赖的世界，但假装你不是。
可见公共价值之所以具有挑战性，就是源于它能将我们带出“个人的世界”，回到“相互依存的集体世界”，尽管这与所有人朝向的个体化方向截然相反。
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曾经说过，唯一值得拥有的自由是你参与构建自己约束体系的自由。
采访：Des Dearlove, Stuart Crainer
文章来源：Management.Issues
https://www.management-issues.com/interviews/4606/mark-h-moore-on-public-value/
翻译、编辑：张珺
审校：高光涵、任自建、景申榆、成纪宏
鸣谢：翟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