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酸检测之王”与它身后的全员检测丨棱镜

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 | 陈弗也     编辑 | 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新闻小满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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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佛山市顺德区的一家二甲医院异常繁忙，晚上8点，前来核酸检测的人依然排着长队。这种景象此刻在珠三角、长三角等地并不少见，每年会有大量的外来人口到这些地方工作、生活，进入腊月之后，他们又离开这里，返回家乡过年。而在今年，“48小时核酸检测阴性结果”成了大部分游子返乡必需的“通行证”。

与此同时，陕西、天津、河南、北京等省市爆发疫情，多座城市也零星出现了确诊病例，全员检测、大规模检测也正在这些地方陆续开展。

这是疫情以来核酸检测需求量最大的一个冬天。

1月12日，河南许昌发布警方通告，将核酸检测的龙头企业金域医学（603882.SH）推上了风口浪尖，尽管目前事实未明，但透过这家公司可以梳理出核酸检测——这个大多数国人都接触过的业务的嬗变。

在此前，金域医学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疫情肆虐的两年，它一夜成名，快速成长为“全球核酸检测之王”。

2021年底，金域医学董事长梁耀铭在公司年会做演讲时提到一个数据，为这个称号正了名。他说，截至2021年11月，金域医学累计完成核酸检测超2.2亿人份，位居全球第一；单日核酸检测总产能130万管，也是全球第一。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只有金域医学这样的检测机构赚走了核酸检测的钱。

事实上，金域医学仅处于核酸检测产业链的中游，在它的上游，还有试剂和试剂盒生产商、试剂原料生产商等，多家知名上市公司都在这条产业链上有业务，包括华大基因、迪安诊断、罗氏等，有的甚至在上下游均有布局。

金域医学投资者关系的接线员告诉《棱镜》作者，他们只做检测，没有试剂和试剂盒生产的业务。 

近日，《棱镜》作者梳理了大量公开资料，并采访多位行业人士，希望通过剖析这家“核酸检测之王”的商业模式和背景，还原整个核酸检测产业的发展变化。

检测机构的角色

1月8日，疫情的警报突然在天津拉响，两人的核酸检测呈现阳性，并且感染的是新的变种毒株——奥密克戎。

天津成为了国内首座大规模迎战奥密克戎的城市。1月8日至1月23日，天津累计报告本土新冠肺炎确诊病例360例。在这期间，这座拥有超过1400万人的超大城市也进行了4轮全员核酸检测。

天津疫情还外溢到了河南安阳，截至1月23日，在本轮疫情中，安阳的累计确诊人数达到了515人。

目前，两地的疫情已经进入到了尾声。1月21日，天津宣布“社会面清零”，安阳的新增人数也大幅度降低，疫情防控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在天津和安阳，均出现了金域医学的身影。1月10日，金域医学官网发布文章介绍他们在这两地参与全员核酸检测的情况。

文章写道，天津出现疫情后，金域医学在天津商业大学体育馆临时设立了“猎鹰号”硬气膜实验室，每日最多可检测8万管核酸样本。加上位于天津的中心实验室，金域医学在天津每日最高可检测11万管核酸样本。若按10混1采样方式，每日最高可检110万人份。

金域医学在安阳也建立了两组“猎鹰号”硬气膜实验室，预计每日最高可检测16万管样本。

一位三甲医院的医护人员告诉《棱镜》作者，很多地方的检测资源有限，无法承担全员检测的工作。一旦需要进行全员检测或大规模检测，地方卫健部门就会让第三方检测机构来帮忙。在统一安排下，医院、第三方检测机构在检测中发挥各自不同的作用。

“第三方检测机构主要负责检测，样本采集工作由医护人员执行，样本运输则由医院或检测机构执行。”该医护人员说。

国务院发布的《全员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组织实施指南》曾有明确规定：样本采集人员应当为医生或护士。

事实上，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已经成为了国内核酸检测的重要力量。很多一二线城市的医院、机场、高铁站等公共场所的日常核酸检测任务就由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负责。市民做完检测之后，除了可以通过健康码查看结果之外，还可以在这些机构的公众号上下载检测报告。

“我们这里的核酸检测业务就由第三方机构来检测，不过，应检乘客人员属于‘应检尽检’人群，费用由相关部门承担，机场不负责。”深圳机场的一位工作人员向作者表示。

检测服务费高于耗材费

武汉是国内第一座进行全员检测的城市。

2020年5月，在城市“重启”之后，武汉开展了“十天大会战”的全员检测。据《健康报》当时报道，湖北省相关部门曾测算，这座人口超过1100万人的超大城市完成全员检测的费用超过10亿元。当时的核酸检测费用最高限价是180元。

根据各地对核酸检测费用的解释，其中“应检尽检”人员在医保定点医疗机构、由政府委托的第三方检测机构进行核酸检测时，由医保基金和地方财政按照不同的比例予以承担。比如，有地方的医保基金、地方财政的承担比例是7：3。

外界的担忧也随之而来：全员检测是否会对地方财政、医保带来巨大的消耗？

据《棱镜》作者了解，相比于两年前，今天的核酸检测价格已经大大降低，有地方的10合1混检的费用已经降至8元/人。这主要得益于各地政府实施的“集中带量采购”。

去年底，广东省政府官网的一篇文章显示，2020年、2021年，广东省药交中心实施了3轮核酸检测试剂、配套耗材的带量采购，使试剂的平均降幅达到81%，采样管的平均降幅达到79%。截至去年11月15日，广东通过“集采”累计节约核酸检测采购费用158.6亿元。

去年1月29日，河南医保局也公布一份集采名单。这份名单共涉及89种产品，其中，核酸提取剂最低价格是1.1元，试剂盒最低1.0075元，一次性采样管最低1.38元，样本保存液最低1.5元，采样器最低0.42元。不过，由于功能、供应商不同，这些耗材的价格也不同，有的价格是最低价的数倍。

对于核酸检测来说，除了耗材之外，检测费用也是一笔重要开支。

金域医学因为属于检测服务，不在各地耗材集中采购的名单之中。在一次核酸检测中，耗材与服务费用各自占比多少？外界也很难知晓。不过，广东省医疗保障局官网的一篇文章曾透露了一个信息：检测服务费用可能要比耗材费用高。

这篇文章写道，2021年12月15日起，广东省公立医疗机构的核酸检测实施第四次价格下调，单样检测费用由“检测服务费25元+检测试剂价格”构成，检测总费用由每人份均价58元降至均价33.2元，最高不超过40元；5样本、10样本混合检测价格由每人份12元统一降至8元。

金域医学这类的第三方检测机构收取的正是检测服务费。当然，在这条产业链上，负责样本采集的医院、负责样本运输的环节，也会从检测服务费当中收取费用。

“现在各地政府在逐步实施核酸检测的‘技耗分离’，对试剂等耗材进行集中采购，检验服务单独收费，耗材的价格已经大大降低了，服务费用的降价也会常态化，这可能会影响到第三方检测机构的营收。”一位接近某地卫健委的人士向《棱镜》作者分析。

金域医学的财报证实了这一趋势。2020年，金域医学完成了超过3000万人次的核酸检测，而当年他们在疫情方面的营收为30.39亿元。据此可以大致估算，在2020年，金域医学从每人次核酸检测获得的收入超过100元。

去年11月，国泰君安对金域医学的第三季度财报点评报告显示，截至 2021 年 9 月底，金域医学核酸检测累计超过 1.7 亿人份，其中Q1/Q2/Q3 分别为 3000/3700/7100 万人，贡献收入 11.54/ 9.56/12.47 亿元。

通过计算之后可以得知，去年前三季度，金域医学从每人次核酸检测中获得收入依次为38.47元、25.84元和17.56元。

据此，去年第三季度，金域医学每人次的核酸检测收入已经较前年下降超过80%。

第三方机构走到台前

金域医学是国内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的龙头企业，但在疫情之前却鲜为人知。疫情爆发后，这些第三方检测机构走向了台前，相应的监管制度也有改变。

武汉爆发疫情时，由于试剂、试剂盒、检测能力的暂时缺失，很多疑似感染者无法确诊以及得到有效隔离和救治。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试剂、试剂盒只能由指定企业生产，核酸检测也仅能由各地疾控中心及指定医院进行。

为解决这个问题，2020年2月，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特事特办，“允许符合条件的第三方检测机构开展核酸检测”，国家卫健委也明确各地可采购第三方检测服务。

当年4月初，武汉“重启”时开展了大规模的流调工作，武汉金域就是唯一的第三方检测机构。从那时起，包括金域医学在内的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成为了各地防疫的重要力量。

不过，为了争夺核酸检测这个大蛋糕，有检测机构出现了虚报检测能力的情况。

去年1月，河北邢台发生疫情，其下辖的隆尧县进行全员检测。当地人口44万多，但医疗系统核酸检测的能力每天仅1800管，按1：10比例的混检，单日最高也仅能完成18000人的检测。

根据央视报道，隆尧县在寻找新的合作机构时，与正在邻县推广业务的济南华曦医学检测公司业务代表翟某某取得了联系。

在双方未见面的情况下，翟某某通过微信口头承诺他们具有足够的检测能力。但实际上，华曦医学的检测产能有限，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对送检样本全部检测完毕。第二天，还没等结果出来，翟某某就向隆尧卫健局口头谎报“全部阴性”的结果，而在后来的检测结果中，这些样本出现了阳性。

事情发生后，邢台市统筹全市公立医疗机构接管了隆尧县后面的全员检测。同时，隆尧县紧急采购了具备1万管核酸检测能力的设备。

不过，这类事件在此后便少有发生。去年2月，国家卫健委印发了《全员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组织实施指南》，规定要按照“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的原则，储备全员核酸检测所需的各类物资。

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核酸检测的市场需求量。

指南写道，500万人口以内的城市，应当在2天内完成全员核酸筛查检测任务，必要时可通过省（区、市）内统筹保障；50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应当在3-5天内完成全员核酸筛查检测任务，必要时可申请全国支援。

储备检测物资，提升检测能力，便成为了各地卫健部门的重要工作，有的城市直接和第三方检测机构合作。

比如，去年9月，海口市通过招投标的形式，将医疗机构发热门诊患者、重点人群“应检尽检”、临时性工作任务、突发疫情时大规模人群等需要进行核酸检测的项目，委托给金域医学和迪安诊断两家检测机构。

去年7月，长沙市岳麓区卫健局也通过招投标的方式将部分核酸检测服务委托给了长沙金域医学检验实验室有限公司。

这个合同一年一签，每年60万元。合同内容显示，长沙金域医学在项目启动后，要投入可以在5天内至少完成30万人次的采样及检测物资储备；日常采样能力最少1.5万人/次，紧急状态下日常采样能力最少2.2万人/次。

当然，也有地方将资金投入在本地公立医院以提高当地的核酸检测能力。

比如河南省禹州市。去年4月，禹州市中心医院和第二人民医院对外发布招标公告，斥资数百万元建设方舱式核酸检测实验室。

疫情营收占比近4成

疫情的爆发，使金域医学名利双收。

根据金域医学董事长梁耀铭去年底提到的数据，截至2021年11月，金域医学累计完成核酸检测超2.2亿人份，单日核酸检测总产量130万管，这两个数据均为全球第一。

核酸检测的营收在金域医学总营收中也占有不小的比重，并且呈上升趋势。

根据官网信息，2021年前三季度，金域医学的总营收为86.17亿元，其中，新冠疫情方面的收入为33.56亿元，在总营收中的占比为38.94%；2020全年，金域医学的总营收为82.44亿元，新冠疫情方面的营收为30.39亿元，在总营收中的占比为36.86%。

而在疫情前的2019年，金域医学的总营收为52.69亿。可以说，两年来，金域医学的营收增长部分主要来源于核酸检测。

受益于核酸检测业务的暴增，曾使得金域医学短暂受到资本市场的追捧。

疫情之前，金域医学的股价约50元，市值约200亿。而在2021年初，它的股价一度超过了170元，市值超过800亿元。不过，随着疫情防控的常态化，核酸检测价格的降低，金域医学的股价也开始回落，目前在85元左右。

但相对于其2017年8月上市时6.93元的发行价来说，股价也已经暴涨了十几倍。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股价持续上涨，但金域医学自上市以来出现过多达68次的重要股东减持事件。在疫情期间，减持次数就超过了40次，而增持仅有两次。此前，重要股东也仅在2018年时增持过8次。

一位长期关注金域医学股票的投资人士向作者分析，重要股东减持的原因可能是股价已经让他们获得了满意的回报。

据这位人士分析，相比于国外成熟的市场来说，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在国内一直不温不火，初创于上世纪90年代的金域医学是国内的先行者，并且成为了龙头企业，这是其股价上涨的主要原因。

曾有研究机构引用国家卫健委数据称，2020年国内ICL（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市场渗透率仅有6%左右，远低于日本的67%、欧洲的50%和美国的35%。

目前，ICL行业已经形成了金域医学、迪安诊断两家独大的格局。另有分析机构写道，2020年，在ICL（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行业中，金域医学的市场占有率为31.5%，位于行业第一；排名第二的是迪安诊断，其市场占有率为19.3%。

不过，相对来说，金域医学更专注于第三方医学检测服务。根据其财报，2020年金域医学的总营收为82.4亿元，其中医学检测业务营收为78.7亿元，占比95.5%。迪安诊断2020年的总营收为106.5亿元，医学检测业务营收为48.2亿元，占比45.3%。

在核酸检测业务上，迪安诊断的日均产能量也不如金域医学。今年1月6日，迪安诊断曾在投资者互动平台上表示，他们日均最大核酸检测能力是100万管。

世界卫生组织曾预测，今年全球疫情或将进入尾声。在上述投资人士看来，后疫情时代，对于金域医学这样的第三方医学检测机构来说，其核心竞争力在于综合医学检测方面的能力，核酸检测的营收不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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