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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小说 | 伊熙堪卓:麻雀物语(节选)

伊熙堪卓 藏人文化网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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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只鸟类,我是应该安分守己的,尤其在于我还只是只普通的麻雀,没有孔雀那身漂亮的羽毛,亦不像八哥或是鹦鹉,可以随便抖几句人言出来,即使某天我忽然兴起,想像人类那样大声说句“你好”,你也只能听见从我的喉咙里飞出的是一声尖利啼鸣声,为此,我苦恼过很长时间。


好在我只是只麻雀,所以我每天苦恼时间并不长,我得先去寻觅食物,等吃饱喝足了,落在电线或树梢上打嗝排泄时,我才会想起我又该继续苦恼了。


我出生在乡下一户农家,这并不意味着我比城里的麻雀要傻很多,但极有可能我是麻雀中最热爱思考的那只,所以,我不会是只傻雀,这毋庸置疑。


母亲说我们是她与父亲在春天的一次狂欢后结出的果子,也难怪,我们麻雀跟其他动物一样,对于春天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母雀嘛,狂欢之后生蛋也是雀生的必由之路。


我比其他四个兄弟姐妹出生都要稍晚两天,这延误的两天,让帮着母亲孵蛋的父亲极不耐烦,他还是只年轻的公雀,有些许情绪也极正常。母亲自己也一度怀疑我是否是只孵不出崽的寡蛋,她蹲在巢里,用尖尖的喙不停的把裹着我的蛋翻来翻去,翻得我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两天后我实在无法忍受她这样将我颠来倒去的翻滚,拼着小命努力的啄开了蛋壳,然后,我便像只傻呵呵肉球滚到毛绒绒的窝里。


母亲把巢筑在了这户农家门框顶上的墙洞里,她与所有麻雀一样,只会跟父亲一块叼些捡来的鸡毛羊毛小树枝什么的用来垫窝,虽然粗糙倒也是温暖的。


这户人家只一位驼背的阿婆和她的小孙子,阿婆总在唠叨说儿子儿媳外出打工了,家里的地快荒绝了,她这把老骨头能种上门前的那一小畦菜地就不错了。


我喜欢阿婆的菜地,也喜欢阿婆。


我喜欢菜地,是因为阿婆的那小块菜地里总是有数不清的虫子,足以让我和几个兄弟姐妹吃得小肚溜圆的。


我喜欢阿婆,是因为老阿婆不是个吝啬的人。每天清晨在屋顶给神灵煨桑(藏族用柏枝燃烧形成的桑烟祭祀诸神的仪式)完毕,她会抓一把麦粒散在顶楼的平台上等我们去吃,她好像知道,我们喜欢谷粒的程度一点也不会比喜欢虫子少。


撒完谷粒,她会坐在平台边的石砌台子上等着我们来吃,看着我们吃得高兴,她嘴里就会叨叨你们好好吃,吃饱了好好活着,下一世不要做鸟儿了,投生成人吧,想吃什么吃什么,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凄惶。


每次叨叨完,她会念一长串经文,那是她将自己此生积攒的功德全都回向给我们这群飞来吃食鸟儿的经文,据她说她将那些功德给了我们,我们下一辈子就可以投生成人,到好的地方去。


虽然我很想变成人类,可是我是不信什么下辈子的,一只鸟哪能为了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下辈子就不吃虫子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时候,她会发发呆,一发呆她便会忘记有没给我们撒谷粒,然后她会撒完一把,又撒一把,接着再撒一把,直到把其他路过的鸟儿们都招到顶楼来,才茫然若有所思的佝偻着腰下楼去。


阿婆不杀生,菜园长了虫,她会把虫子抓来放到远离田地的荒野里去。


天哪!这些虫子可没阿婆那么客气,它们会尽可能地躲过我们的眼睛,爬到刚冒出嫩芽的各种植物上去大嚼一气,最后还是我们看不下去,把它们抓出来痛快的吃掉。


下雨天,总有一些笨头笨脑的蚯蚓会爬出泥土,爬到村里的黄土路上来,阿婆便带着孙子弯腰在地上仔细的找蚯蚓,她说是怕路人毛躁踩死了蚯蚓,蚯蚓可怜,人也造了业债。她把捉来的蚯蚓放进菜地里,那些蚯蚓原本是惊慌的,一嗅到泥土的味道,便慌不择路的钻下去,看着可笑极了。


其实我们也喜欢吃蚯蚓,一些被阿婆放生后傻头傻脑半天都还在地面慢吞吞蠕动的蚯蚓,都会被我们抓来吃掉,毕竟,我们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可以进食的机会。


初春,这个叫梭坡的村子慢慢从冬天那片焦着的黄色中苏醒过来,天空时常是瓦蓝瓦蓝的,树木也开始吐芽,偶尔我会飞到河对岸的树杈上回头相望,看雪白的梨花点缀在碧绿的村寨间,我会惊叹这样美丽的村子真是世间鲜有的,惊叹完毕我会立刻嗖嗖的往回飞,绝不在别的地方过多停留。


村口的黄连树下,几辆越野车开进了村子。这可真是稀奇,村里人开的不是小面包车就是农用车、皮卡车,没有人有越野车。我好奇的飞到停车场附近,听见车里下来的人在对着停车场指指点点,他们说梭坡要搞旅游开发,半依家的这块地用来做停车场正好,一次能停放五六辆旅游大巴,游客来了村里才有收入。


我是一只麻雀,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只听母亲告诉过我,村里为了开发旅游,这两年修了好多漂亮的小路还有木围栏,最可笑的是现在村里的牛羊们再也不敢像以前那么嘚瑟了,过去它们可不管臊不臊,走到哪里便拉到哪里。如今,它们的屁股刚撅起,想来一泡臭屎,尿尿一泡宿尿,屁股上立马就会狠狠挨一记树枝。主人们会骂骂咧咧说,瓜牲口,这是你能拉的地方吗?给游客看到还了得,哼!瓜牲口!


游客是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些牛羊跟我一样,以为那东西不是村长的爹就是从哪里来的大官,人么,最怕的就是爹和大官,这我是清楚的。


(二)


我飞到坎上邻居家的柴垛,想就着这么晴好的天气,暖烘烘的太阳眯个短觉,却听见女主人在教训她儿媳妇,你还想出去打工?坎下的別博阿婆家的媳妇出去打工了两年,变成啥样了?她现在在村里已经出名了,人家说她在外面勾搭了野男人,迟早要跟別博家的儿子离婚,你是不是也想跟我儿子离婚?还打工,我看着你別博阿婆就难受,你还想去打工?


那年轻媳妇听了不敢多言,背着唠叨的婆婆撇了撇嘴,又翻了几个白眼,气乎乎的提着猪食下到圈里。


她们嘴里的別博阿婆就是我的阿婆,我顶讨厌人类的女人,她们吃饱了饭没事干就成天到处议论别人,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们自己的生活是完美无缺的,我一生气,故意在她家柴垛上拉了一堆雀屎,哎!谁让我是麻雀呢,我要是只大象,拉出的粪便会更能达到我所希望的效果,我遗憾的叫了两声,回家去瞧我的阿婆。


阿婆佝偻着腰在院外的菜地里除草,这时是正午,阳光可爱极了。我站在院墙上码放的柴垛嫌隙里静静的看阿婆干活,阿婆额前的头发有些花白了,她穿着梭坡所有老人都习惯穿的黑色旧围裙,羊毛里子的棉背心,搭着一块旧头帕,头帕是黑平绒布料的,天长日久被阳光和雨水浸染成了泛灰的样子,上面绣着的彩线边早就褪色了。


阿婆有点咳嗽,她小心翼翼地薅着草,尽可能不让自己的锄头挖到了地里的虫子们,这让她的工作量变得有些大,但她依然保持着一种方式,慢慢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奶奶,给我五块钱,我渴了,要买瓶可口可乐去。


一个清爽的童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我看到阿婆的小孙子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冲着阿婆喊道。


什么是可口可乐?水缸里有水,自己拿瓢去舀来喝。阿婆疑惑的望着孙子。


我才不要喝水勒,我要喝可口可乐,我还要吃包薯片。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怎么没去上课?这个时间你不是该在学校吗?你们下午才放学呀?阿婆望望头顶的太阳转头问道。


我没去,今天我去桥头找游客了,本来可以赚到十块钱,可是那游客被麦郎抢走了,气死我了,我一分钱没找到。


小孙子说的桥头,离村子有两里多路,是进入梭坡的必经之路,那座桥横跨在大渡河上,已经很多年了,我母亲早说过那桥最多再走两年准会垮,它的年头实在太老了,梭坡人就是没钱修桥,加上道路滑坡严重,外人极少进村。


你不上学找什么游客?你爸妈辛苦出去打工赚钱养活你,你可得争点气才行呀?阿婆无奈的叹了口气。


读书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去桥头给游客带路,带一趟可以挣十块钱呢,奶奶您卖一天菜,背一背篓苹果去章谷(县城)卖也才二三十块钱。孩子满不在乎的说。


奶奶,要是那些游客要给你照相,你也收他们十块钱,麦郎他们说了,那些游客说外地的旅游景点都是这样收钱的。


什么游客?照张相收人家十块钱?人家的钱不是钱么?这个世界上谁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可别干这样坏良心的事,我们头上可是有菩萨看着呢!阿婆不满的说。


奶奶你好傻,游客的钱不赚白不赚,谁管那么多?孩子得意洋洋的嘲笑道。


孩子约莫十三四岁,长着一个头型十分好看的圆脑瓜,皮肤黝黑,眼睛大大的,鼻梁高挺。


你呀!不要去学这些没用的,还是去上学吧,奶奶给你五块钱,你不好好上学,你爸回来该埋怨我了。


阿婆立起身子,在围裙下的腰间摸索,好半天才摸出一个系在腰带上的小布兜,布兜的针线很匀称,是阿婆自己缝的。在梭坡,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做得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尤其是给头帕和围裙绣花。


她使两根细布条做成了布兜的系带,打开布兜她掏出小卷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钞票箍在小布兜里太久,让人感觉那裹成筒状的纸币都快粘在一起了,阿婆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币卷子,里面最大面值的是两张十块的钞票其他都是些五块一块和角票,她无可奈何的抽出一张五元钱,又将剩下的纸币裹好慢慢塞回兜里,仔细系上细布条,慢慢塞回腰间。


那孩子听奶奶说给钱,一阵风似的从楼上飞奔下来,因为急于拿到那张钞票,他没有走大门出去,直接从院墙的木柴垛向外跳了下去。我站在柴垛上,听到他的脚踝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孩子抱着右脚疼得满地打滚,好半天才“哇”哭出声来。


站在坡下的阿婆吓得愣在原地,几秒钟后她才扔了锄头疯似的向孩子跑去,我被忽然发生的意外吓得扑棱着翅膀飞向屋后的古碉中去。


梭坡很多古碉,因为年代久远被县里既当文物又当旅游资源给保护了起来,加上碉顶栖息的野鸽爱将石块土坷垃弄下碉来,村里人怕被砸着,通常都不会爬碉玩,所以我一直觉得但凡有事,往碉里飞一定是安全的。


天快黑了,我才慢慢一蹦一跳从三楼的露台慢慢跳下来,飞到院里的铁丝上。


从一楼狭小的木窗棂看进去,锅庄里亮着灯,阿婆孤独坐在锅庄上抹眼泪,孩子靠墙坐在地上的毡垫上,腿伸在前面,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板,眼睛滴溜溜望着面前电视柜上摆放的电视,在他面前摆着几瓶可乐和一堆我不认识的零食。


一个男人急冲冲拨开院子大门的门闩,大声叫着阿妈,贝玛受伤了吗?伤得咋样了?


我被吓了一跳,轰的飞了起来,飞到窗户对面的仓房顶上,我站稳了小脚丫,发现从这里也可以看见阿婆的锅庄,阿婆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惊喜的迎到锅庄门口,那人疾奔至上前,阿婆说阿千你回来了,我正在焦心孩子摔坏了腿我咋办才好,幸好你回来了,你媳妇呢?她咋没回来?


男人没接话,急切的看了坐在地上的孩子,孩子看着他也高兴的大叫着阿爸,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男人跑上前抱着孩子的头狠狠亲了一口,然后蹲下来仔细的查看着孩子受伤的腿。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阿婆的儿子,他一直在外打工,我这只年轻的小麻雀当然会不认识他呢。


他扭头问阿婆,医生咋说的?


医生说脚踝摔骨折了,得在家里好好修养上一个月,医生说孩子小只要按照他说的好好敷药应该好得快。


唉!这家伙本来成绩就不好,这一耽搁,恐是更加为难了。男人叹息道。


哎!比起孩子的腿,成绩算啥呀!


贝玛的医药费是金生帮助垫付的,要了六百多块,这钱咋办?现在才四月,地里和圈里都没有什么可以卖的,你出去也才半个多月肯定还没发工资?


发工资?我好不容易找到在康定扫大街的活儿,干满三个月人家给买五险,一个月能赚一千五勒,这下刚干了不到一星期就请假,人家指定不要我了,男人沮丧的低着头嘟囔着走到阿婆身边坐下。


五险?什么五险、六险?阿婆没有听明白,含混的摇了摇头。


唉!算了,我给你弄点饭吃吧,你这么晚到家肚子一定饿了。


算了,黑灯瞎火的您别麻烦了,我回来之前吃了碗方便面,康定的馆子贵得吓死人,我是不敢进,一碗面要十二块还吃不饱,我在车站吃了碗方便面,加上开水才三块钱。


十二块?阿婆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伸了伸舌头,轻轻喊了声我的佛祖呀!


对了,你媳妇呢?她怎么没回来,今年春节她也没回来,儿子腿摔伤了她也不回来,你们是不是闹啥矛盾了?村里最近风言风语的,我也只能假装没听见,阿婆背过孙子压低嗓门问道。


阿妹?她?跑野完了,我在康定只见到她一面,她说忙,脸上妆画得跟妖怪一样,我看她那样子不像干正经事的,打扮得跟康定后街上站的那些“猫儿”(方言,指暗娼)一样的。我让她回家,她比我还凶。


男人见小孩满心专注投入在电视播放的内容里,无暇留意自己,低声对阿婆说。


呸!呸!呸!她好歹是你媳妇,咋能说她像“猫儿”,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可不能那样说她。


唉!阿妈,你不知道,她现在变化很大,再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她嫌我不会找钱。您看她出去了几年,给家里寄过多少钱回来?刚开始那几个月寄点,现在呢?屁都没了!她跟我说话都爱理不理的,反正,您得有个思想准备,我估计跟她过不长久了。


男人低下头,伸手捡起脚边的火钳,翻着锅庄里燃烧的木柴,火光照在他脸上,我看清他是一个皮肤黝黑,头发卷曲,五官十分俊俏的中年男子。


阿婆叹了口气,从锅庄边拿起转经筒默默念着莲师心咒,梭坡的老人都喜欢念莲师心咒和六字真言,阿婆坐在锅庄边,灶膛里细小的白色灰烬被火苗簇拥着飞上半空,不大会儿又晃悠悠落在阿婆陈旧的头帕和盘着的发辫上。


忽然间,我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来,我眨了眨晦涩的小圆眼,提醒自己,一只麻雀是不适合对人类世界进行思考的,我得学会像其他麻雀那样饱食终日而最后被时光或疾病带走,而不是像人一样去伤感一个老人的生活。


想到这些,我终于有些坦然了,我幸福的回到充满泥土味温暖的巢中,像一只麻雀那样开始了睡眠。


(三)


清晨,刚睡醒,就听见阿婆在顶楼念经的声音,为了不损失这顿早餐,我用小小的喙简单的梳理了一下羽毛,就急匆匆飞上顶楼。


阿婆已经点燃了屋顶的煨桑炉,白色的烟雾袅袅的向空中升去,阿婆拿着塑料瓶子,瓶子里插着一枝柏树枝,阿婆沾了沾瓶中的清水洒在冒着烟的柏枝堆上,嘴里叨叨着,菩萨啊!我媳妇阿妹她是个好孩子,她嫁到我家这么多年了,孝顺我也对阿千也好,可是菩萨,这世界变化得太快,孩子们像是被魔鬼诱惑了,她们迷了路,请您帮帮这些可怜的孩子吧!村里乌吉的女儿,多好的孩子啊!她中专毕业说是学护士的,工作没找到,却大着肚子回村来了,全村人都在背地里笑话她,我不能笑啊!我这个年岁的人,得容得下孩子们犯错,她们不信神灵也不信菩萨,所以得到了教训,可是我难过啊!菩萨!请您保佑这些孩子能早日回到那条正确的道路上来呀!翁嘛呢!……


阿婆双手合十祈祷着,好一会儿她默默转身下楼去,她居然忘记了给我们撒谷粒,我和几个小雀不甘心的大叫着想提醒她,麦粒,我们要吃麦粒!屋后老柏树上的花喜鹊也着急了,大声叫着想提醒婆婆,她却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腰慢慢下了独木梯,我有些失望,阿婆难道不再爱我们了?


我不甘心的在顶楼的经堂顶子上蹦跶,心里怀念着我的早餐。


不一会儿,却见阿婆又兜着一围裙小柏树枝爬上了屋顶,她慢慢走上来,看见白石砌成的煨桑炉里桑烟还未燃尽,袅袅余烟缓缓在微风中飞散,有些愕然。


这是谁来煨过桑了?她说,然后低头看看自己兜着的柏枝,神色错愕的愣在原地,我跳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甜美讨好的尖叫,麦粒!麦粒!


阿婆呆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好半天,她摇摇头从围裙兜着的那堆柏树枝下抓出一把麦粒撒在地上,喃喃的说,我大概已经喂过你们了,我怎么就忘记了,你们再吃点吧,多吃点今天可以多玩会儿!


哎!什么多吃呀!这才第一把麦粒哩,我想笑。


別博阿兹(阿婆),別博阿兹,您这是做啥呢?您砍花椒树干啥哩?阿千!阿千!不好了,你妈在砍花椒树哩!你赶快出来。


坎上的老邻居伸着头在窗口上嚷嚷。


阿千在锅庄上喝茶,听见叫声风似的冲到屋后,看见阿婆拿着弯刀愣在原地,地上一颗健壮的花椒树已经被砍得只剩半拉树枝,他恼怒的大喊着,阿妈你这是干啥,一整年就指着这几颗树换钱了,这颗树结的花椒最好,你砍它干啥呀?


我站在旁边的核桃树上,有些讨厌这个年轻人的粗鲁,阿婆愣在那里也有些莫名其妙,她嘴里自言自语的说,是呀!我砍花椒树干啥?这不是全家一年的指望么?我为啥要砍树呢?


阿婆狐疑的拍着脑袋,用力思考着。


阿妈,你究竟怎么啦?最近总是这么神叨叨的,我还想等贝玛的脚再好点就出去打工,你这样我咋放心呀!阿千抱怨道。


別博阿兹是不是生病了,阿千,你带阿兹去县医院检查一下呗!


哎!检查啥呀,过年到现在一分钱没找到,贝玛摔坏了腿,还倒欠了一点债,哪有钱去看呀!男人仰头看着邻居,无可奈何的苦笑着。


我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老是突然就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阿婆歉意的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湖水中投了块石头,四散开来。


哎!男人没好气的一把抓过母亲手中的弯刀,您还是别使这玩意儿了,我一不注意您就乱来。说完气呼呼的绕过墙根,向院门走去。


別博阿兹,你媳妇阿妹不是在外面打工吗?让她寄点钱回来,您去县医院瞧瞧,别是什么不好的症候啊!


坎上的邻居把头伸出小窗大声说,远远看着她一定很像黄土墙上贴着的一张干牛粪饼。


阿妹?哦!对,我的阿妹好久没回家了,我得让阿千给她打个电话,她儿子昨天摔坏腿了,阿婆说。


阿兹,不是昨天摔的,是一个月以前摔的,你家贝玛的脚快好了,您老咋忘了?


我站在核桃树上,能看见邻居家的锅庄。她把头缩回窗里,扭头对自己的儿媳妇说,別博阿兹有点不对劲呀,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什么不对劲的,別博阿兹岁数大了,我们到她那个年纪也一样,她的儿媳漫不经心的说,她在锅庄上打酥油,我看见她正在奋力把一桶牛奶和酥油分离出来。


我有些无趣,冲着她们怪叫了两声,回到院子里去。


阿妈,您别再给贝玛买这些饮料零食了,人家电视里说了,小孩子吃这些坏身体,人家城里人都不准孩子吃这些东西,您到好,当成补药给贝玛了。


赶平时,谁舍得花这冤枉钱呀,这不是孩子病了,买了让他高兴嘛!


阿婆佝着身子,往锅庄里加木柴。


阿妈,这不早不晚的,您加柴干啥?


不是该做午饭了么?


午饭刚吃,半个小时不到呢!男人哭笑不得。


阿妈您真该上县医院检查一下了!


我不去,花那钱干啥,不如给我孙子把脚瞧好了是正经!也是,我真的老了,快没用了,阿婆怅然若失。


……



原刊于《青年作家》2018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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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伊熙堪卓,女,藏族,本名泽仁康珠,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公职,现居成都。作品散见《当代》《十月》《青年文学》《四川文学》《长江文艺》《西藏文学》等。出版有散文集《边地游吟》《穿越女王的疆域》,作品收录入《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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