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邶风·谷风 | 诗经讲演录 ⑬
书名：《诗经讲演录：灵魂的诗与诗的灵魂》
作者：姜广辉，邱梦艳
出版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05
国风·邶风
原文
谷 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雠。既阻我德，贾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译文
大风呼呼起劲刮，阴雨凄凄不停下。
齐心努力只为家，不该乱把怒气发。
采摘芥菜和芴菜，不能凭根辨好坏。
当初誓言难忘怀：“我们至死不分开”。
走在路上心迟疑，不想从此便离去。
盼你多送我一程，你却只送到门庭。
谁说荼菜苦无比，比起我心甜似荠。
你们新婚如胶漆，恩情好比亲兄弟。
泾与渭比显浊浑，单看也是清粼粼。
你们新婚相殷勤，再也不理我旧人。
别去我筑鱼坝上，别翻我设捕鱼筐。
我今不知该怎样，怎顾离去啥情况。
水深借着船过往，水浅游到对岸上。
家中有无如指掌，尽心尽力去操忙。
只要邻家遭了殃，滚着爬着也去帮。
好人如我你不爱，反而把我当祸害。
将我好意全抛开，就像劣货没人买。
你曾穷困又潦倒，唯我伴你同饥饱；
如今日子逐渐好，你却视我如毒药。
我把好菜来蓄藏，为了冬日度时光。
你们新婚多欢畅，却将烦事让我忙。
粗声恶气对我嚷，脏活累活让我扛。
昔日欢好你不想，你我爱情全都忘。
解说
先解释几个字词：
1．“习习”，风声。
2．“谷风”，大风。
3．“黾勉”，黾音敏，努力，勤勉。
4．“葑”，音封，蔓菁，俗名大头菜。
5．“菲”，芴菜，又名土瓜。
6．“下体”，指根茎。葑和菲的根叶都可食，然而“其根有美时，有恶时”，“无以下体”，是说“采之者不可以根恶时并弃其叶”，比喻夫妇应该是精神相合，而不能只看容貌。
7．“及尔同死”，白头到老。
8．“伊”，语助词。
9．“畿”，门限。
10．“荼”，音徒，苦菜。
11．“荠”，荠菜，味道甘美。“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荼菜本来很苦，可是比起弃妇心里的苦楚，甜的好像是甘美的荠菜，正如俗语所谓“人人都道黄连苦，我比黄连苦十分”。
12．“宴”，乐。
13．“泾”“渭”，都是水名，相对而言，泾水浊，渭水清。
14．“湜湜”，湜音实，水清见底的样子。
15．“沚”，音义同止。
16．“梁”，渔坝，用石头阻拦水流，留有缺口以便捕鱼。
17．“逝”，往。
18．“笱”，音苟，捕鱼的竹篓。
19．“躬”，自身。
20．“阅”，容。
21．“遑”，何。
22．“恤”，顾及。
23．“就”，遇到。
24．“慉”，音续，喜爱。
25．“雠”，音义同“仇”。
26．“贾”，读古，卖。
27．“育”，经营。
28．“鞫”，读居，穷。
29．“颠覆”，谓困穷颠簸。
30．“既生既育”，家业富足。
31．“蓄”，储藏过冬的菜。
32．“洸”，音光，原意是水势冒涌，引申为动武之貌。
33．“溃”，音愧，原意是水势横暴，引申为盛怒之色。
34．“既”，尽。
35．“诒”，给。
36．“肄”，音义，劳苦。
37．“来”，是。
38．“塈”读戏，或读季，这里指“爱”。
这是一首弃妇诗，从诗文来看，女子和丈夫本是贫贱夫妻，通过婚后的辛勤劳作，尤其是妻子的努力操持，家境渐好。可是当家有余财之后，丈夫却喜新厌旧，迎娶了更年轻的妻子，不但不顾念原来的情分，还对她拳脚相加，呼来唤去地奴役她。誓言的背叛，丈夫的转变，身心的折磨，使得妻子实在忍受不了了，最终带着伤痕累累的心，黯然地离开了这个家。
从诗中看，女主人公的德行非常美好，丈夫却只重色相不重德义。女主人公可谓“遇人不淑”。新近出土的战国竹简《孔子诗论》说：“《谷风》悲。”《谷风》这首诗读起来，令人感到悲怆。
男人喜新厌旧，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很普遍的社会现象。汉武帝时，陈皇后阿娇被弃，司马相如很同情他，为她写了一篇《长门赋》。可是到后来，司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人老色衰，司马相如也想讨小妾。其实此时司马相如也已经老了，但人老心不老，他还想娶一个小妾。卓文君听说后感到很伤心，就写了一首《白头吟》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司马相如见了这首诗，答应不再娶小妾了。
在古代，男人于正妻之外，可以娶妾，或休妻另娶。现代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制，可还是解决不了男人喜新厌旧的问题。男人离婚再娶，或者婚外情，“包二奶”，“小三”，“小四”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夫妻能够精神默契、相伴到老，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快要变成童话了。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只是非常之少。
古代的男人，并不都像《谷风》诗中的那个男人一样喜新厌旧，也有许多好男人、好丈夫。《后汉书·宋弘传》记载：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姐姐称湖阳公主，湖阳公主的丈夫死了，光武帝想从朝臣中给姐姐选一个新夫君。湖阳公主说：“宋弘仪表德行都好，群臣都赶不上他。”光武帝说：“我来想想办法。”皇帝召见了宋弘，让湖阳公主坐在屏风后面。皇帝对宋弘说：“谚语说：‘人高贵了就要换朋友，富裕了就要换妻子。’这是人之常情吗？’”宋弘回答：“臣闻之：‘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光武帝回头对湖阳公主说：“看来这事不成了。”男人若都像宋弘这样，那《谷风》这首诗也就用不着作了。所以在选择结婚伴侣的时候，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注重人的内在品质。
《谷风》这首诗中有一个句名言：“凡民有丧，匍匐救之。”古人将此语当作至美之德。《韩诗外传》记载：春秋时期，宋人杀了国君昭公。晋国的执政大臣赵宣子请晋灵公发兵讨伐。晋灵公说：“这不是晋国的事啊。”赵宣子说：“不对。宋人杀掉国君，是以臣弑君，违反了天道，必有天灾。我们晋国是盟主，怎么能不救呢？《诗》云：‘凡民有丧，匍匐救之。’何况是一国之君呢。”于是晋灵公出师宋国以救宋乱。宋人知道后都感激赵宣子的大德。也正是因为赵宣子的“凡民有丧，匍匐救之”的精神，晋国也日益昌盛强大起来。
“凡民有丧，匍匐救之”中之“丧”，指的是祸殃，并不实指“丧事”。可许多解经之人，把它和丧礼联系起来。北宋时，福州人陈烈被当地人尊称为“先生”，可他也常有怪异之举。他同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蔡襄曾是同学，也是相知，蔡母去世，陈烈率领弟子们前往吊唁。一进蔡家大门，陈烈和二十几位弟子往地上一趴，然后由陈烈领头，大家边往前爬边号啕痛哭。别人觉得很奇怪，问他“你们这是干什么？”陈烈说：“《诗》曰：‘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我们正在身体力行呢。”孝堂上的妇人们看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哀恸之中的蔡襄本人，也被他这一怪异的行为给逗笑了。这种对《诗经》的理解，真可谓“以辞害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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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萝卜
特约编辑：高擎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