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郑风·缁衣 | 诗经讲演录 ⑳
书名:《诗经讲演录:灵魂的诗与诗的灵魂》
作者:姜广辉,邱梦艳
出版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05
国风·郑风
原文
缁衣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译文
黑色朝服真合适,破了,我就给你重缝起,你到馆舍去治事,回来,我把新衣试给你。
黑色朝服真神气,破了,我就给你重补起。你到馆舍去治事,回来,我把新衣试给你。
黑色朝服布有余,破了,我就给你重缝制。你到馆舍去治事,回来,我把新衣试给你。
解说
先解释几个字词:
1.“缁衣”,缁音资,黑色衣服。
2.“敝”,破。
3.“改”,更。
4.“为”“造”“作”,在这里都是缝制的意思。
5.“适”,往。
6.“馆”,官舍。
7.“粲”,鲜明的样子。
8.“席”,宽大有余。
当你读到这首诗,可能会想起20世纪六七十年代所倡导的节俭精神:一件衣服长期穿在身上,“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不是说的普通老百姓,这说的是做官的,当官的有这种节俭精神,那他在人民心中,便是一位好官。
在《诗经》的时代,这首诗也是用来歌颂一位好官的。《毛诗序》说“《缁衣》,美武公也,父子并为周司徒,善于其职。国人宜之,故美其德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朱熹评论说:“此未有据,今姑从之。”《毛诗序》认为这是赞美郑桓公、郑武公父子贤德的诗。郑桓公是周宣王的弟弟,宣王封他于郑,成为郑国第一代君主。他勤政爱民,很快就得到了人民的爱戴,还被召到周王朝担任卿士。当时,并不是所有的诸侯都能到周王朝中任职,只有德行和功业都非常好的人,才能被选进去做官。郑桓公忠于职守,在世时一直是周王朝的卿士,他死于阻止犬戎进攻镐京的战斗中。郑桓公死时,郑武公尚未成年,他顾不得擦干眼泪,戴孝上战场,护送周平王迁都洛阳。周平王感念郑桓公父子的忠诚,继续让郑武公做王朝的卿士。
缁衣就是黑色的衣服。《考工记》说:布匹染三次为“纁”,为浅绛色;染五次为“緅”,为青赤色,染七次为“缁”即黑色。按周代礼制,卿大夫朝天子时,要穿皮弁之服,白衣白裳白帽,一身都是白色。退朝回到自己的治事之所,就要换成“缁衣”来处理公事了。
旧说,郑武公作周平王卿士,住在周王朝接待宾客的馆舍中,周地人民感戴郑武公勤政爱民,故作此诗。《礼记·缁衣》引孔子之语说:“好贤如《缁衣》。”认为《缁衣》表达了一种好贤之情。《孔丛子》也记载孔子说:“于《缁衣》,见好贤之心至也。”这个“好贤”的主体是谁呢?后人解释不一。但多认为是人民爱贤、好贤而不知厌倦。就是说,周地人民热爱郑武公父子,看到他们穿的缁衣破了,愿意为之缝补改制,希望他们更长久任职。
现代学者多认为此诗中的第一人称“予”,指的是穿缁衣人的妻子,她见到丈夫的衣服破了,要重新缝补改制,使之常新,体现的是妻子对丈夫的体贴和关爱。反衬做官的丈夫勤勉和俭朴。从此诗的辞气来看,的确像是妻子对丈夫的口气,试想一想,一个做官的衣服破了,无论是人民或者国君,谁会为他“改为”“改造”“改作”衣服呢?这些缝补、改制的针线活,当然是自己的妻子做的。但是,如果是妻子为自己丈夫改制破衣服,那还可能是一首“好贤”之诗吗?我们认为是可以的。即便此诗是以一个妻子的口吻写的,也不一定就否认其中所蕴含的“好贤”之情。因为古人写诗,诗中之事未必是一种写实,它可以是一种借喻和拟托。比如,大家都熟悉唐代《闺意》这首诗。我们先引诗文如下:“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我们知道,这首诗是唐代朱庆馀在科举前呈给张籍所作之诗。朱庆馀在这首诗里描写的是新婚夫妻的爱情生活,实际上他别有所指。新妇是自比,新郎比张籍,公婆比主考官,“入时无”,这是征求张籍的意见,看自己能否踏上仕途。之所以用此拟托,是因为当时朱庆馀的心理情态与新娘子的心理情态相仿佛。既然我们能理解这类诗歌的拟托现象,为什么不认为《诗经》中也存在这个手法呢?
其实,在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相互赋诗的外交活动中,在引用《缁衣》一诗时,已经用夫妻关系来形容两国关系了。据《左传》记载,鲁襄公二十五年,卫国的宁喜杀卫侯剽,迎卫献公复国。鲁襄公二十六年,卫献公到晋国访问,晋侯听从卫国叛逃大臣孙文子之言,将卫献公扣押在晋国。齐国和郑国两国国君听说后相约来晋国访问,欲救出卫侯。晋侯以礼接待齐、郑两国国君。齐国的国景子代表齐君赋《蓼萧》一诗,这本是诸侯朝见天子之诗,诸侯自称贱如萧蒿,天子推恩以接之。既见天子,莫不思尽其心之所有以告之。而郑国的子展代表郑君赋《缁衣》,隐喻郑国爱戴晋国,正像《缁衣》一诗中妻子尽忠心于贤达的丈夫一样。晋国的叔向听了两国的赋诗,就让晋君拜谢,感谢齐、郑两国的情谊,特别感谢“郑君之不贰”。开始这两首诗是拉近关系的一套款叙,目的是为了下一步营救卫侯。再后来,齐国的国景子又赋《辔之柔矣》,其中说:“马之刚矣,辔之柔矣。”劝告晋君能宽柔以安诸侯。郑国的子展又赋《将仲子》,其中说:“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潜台词是说,如果晋侯长期扣押卫侯,恐怕其他诸侯会说闲话了。最后晋君同意释放卫侯了。在这次外交斡旋中,郑国子展的赋诗中,正好有《缁衣》一诗,表面上看,《缁衣》这首诗的诗文没有一句能与晋、郑两国的外交扯上关系,也与营救卫侯不搭界。其实里面暗含的话是:晋侯如《缁衣》主人公之贤达,而郑君则如晋侯之妻子,忠心不贰。所以晋侯才感谢“郑君之不贰”。
所以,我们以为,将此诗中的第一人称“予”,理解为穿缁衣人的妻子,还是合适的。这与《缁衣》诗之“好贤”并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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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葛梦源
特约编辑:高擎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