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 诗经讲演录 ㉔

书名：《诗经讲演录：灵魂的诗与诗的灵魂》

作者：姜广辉，邱梦艳

出版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05

国风·郑风

原文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译文

野田蔓草色青青，叶上露珠好晶莹。

有个人儿出奇美，目秀眉扬又温情。

偶然相遇心欢喜，适我心愿慰平生。

野田蔓草势茂畅，叶上露珠闪闪亮。

有个人儿出奇美，温情盈目眉轻扬。

偶然相遇心欢喜，与你共度好时光。

解说

先解释几个字词：

1．“漙”，音团，露多之貌。

2．“清扬”，本指眉目清明，在这里指眉目之间反映的人之气韵神情。

3．“婉”，温婉美好。

4．“邂逅”，音泄厚，偶然相逢，不期而遇。

5．“瀼瀼”，瀼音瓤，露珠浓厚。

6.“如”，而。

7．“臧”，音脏，善、好的意思。

这是一首非常惬意的描写邂逅相遇的诗。

朝日初升的林间野外，青草蔓延，露珠凝挂在草叶上，晨曦中亮闪闪的一片。多么幽静而又清新的环境啊！在这样的情景下，居然能够遇见一位出奇的美人，真是令人惊喜。

诗人没有具体描摹其相貌，不说其穿戴，也不说其仪态，只用“清扬婉兮”四字来形容。翻查古训，“清扬”，多解释为眉目之间；“婉”取温柔美好的意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清扬婉兮”，写出了一个人的气质神韵，多么美的一个人啊！见了令人心情无比舒畅。“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有此奇遇，足慰平生啊！短短六句，就把环境、情节和心情写得这么饱满。

第二章是第一章的回旋反复，但情感上又进一层，不但“我”觉得与对方相遇是一件乐事，对方见到我也感到快乐。“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双方都有好感，愿意共度美好时光，这比当神仙还快活啊！

《毛诗序》说：“《野有蔓草》，思遇时也。君之泽不下流，民穷于兵革，男女失时，思不期而会焉。”其意是说，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男女不能依照礼俗婚配嫁娶，未婚的男女们就想着能在乡间野外，遇上心仪的对象，成家立室。

这也就是说，《毛诗序》把相遇的两人认定为一男一女。顺着这个思路，宋代很多学者都将此诗视作“男女淫奔”之诗，如欧阳修作《诗本义》说：“此诗文甚明白，是男女婚娶失时，邂逅相遇于野草之间尔。”

朱熹作《诗经集传》则说：“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故赋其所在以起兴。”在解释诗文的时候，他把“偕臧”解为“言各得其所欲也”，不但认为相遇的是一对男女，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因此他认为这也是“淫奔”之诗，而且还是“淫奔”者自己作的。

在他之后的王质更有想象力，凭空加上了一个时间因素：“‘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当是深夜之时，男女偶相遇者也”（《诗总闻》卷四）。

其实，先秦时期的人们对这首诗所作的是另外一种解读。我们从《左传》的记载中可以看到，在春秋时期各国卿大夫之间的外交场合，常常赋《野有蔓草》，以示对贵宾的友爱和敬重，酬酢双方都没有将它视为淫诗。

他们并未将诗中的“有美一人”理解为“有美色的女人”，而是理解为“有美德的贤人”，例如，鲁襄公二十七年，郑国国君燕享晋国执政大臣赵文子于垂陇之地，伯有赋《鹑之贲贲》，赵文子很不客气地抢白他说：“床笫之言不踰阈，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闻也。”而子太叔向贵宾赋《野有蔓草》，赵文子则说：“吾子之惠也。”子太叔通过赋《野有蔓草》，表达了自己见到赵文子的喜悦，所以，赵文子回答表示感谢子太叔的惠爱。

若《野有蔓草》一诗果有淫媟之词，赵文子同样会抢白子太叔的。

其后昭公十六年，晋国韩宣子聘问郑国，临走郑国六卿相送，韩宣子请他们赋诗，其中子齹就赋了《野有蔓草》，用这首诗夸赞韩宣子之贤，表达自己见他的欢乐心情。韩宣子听了之后，说：“孺子善哉，吾有望矣。”韩宣子也从本诗取意，取“与子偕臧”回赞了子善。可见，在当时人看来，这是一首写与时贤相遇的诗。

汉代的《韩诗外传》也承续着这种解释。《韩诗外传》中有一则讲孔子与贤人程本相遇的故事。

孔子在于剡之间，遇到了贤人程本子，两人相见甚欢，以致双方的车盖都倾倚到了一起。交谈结束，孔子对子路说：“由，去取束帛十匹，赠给先生。”子路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孔子又对子路说：“取束帛十匹，赠给先生。”这次子路忍不住了，冲口便说：“以前我听老师您讲过，士人不应该在路上相互拜赠，这样就像无媒而嫁的女子一样，不是君子之所为。”孔子说：“《诗》中不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况且程本子是天下的贤士，我现在见到他而不馈赠，以表达我的尊重和喜爱，以后就没机会再见到他了。”

纪念孔子遇程本子的倾盖亭

造成这种解释纷争的主要原因，是对诗中“有美一人”的不同理解。

《毛诗序》和后来的朱熹等，显然把“有美一人”理解为女子了。然而他们却忽略了词语的发展变化，在先秦时代，“美人”并不一定是女子。杨简看出了这一点，他说：“凡《诗》言美人，皆称其贤。”（《慈湖诗传》卷六）的确，《诗经》中的“美人”不全指女子，比如《简兮》描写的是一位健壮的武士，用的是“彼美人兮”；《汾沮洳》写一位具有贤德的男子，夸他“美无度”“美如英”“美如玉”，等等。从先秦对“美人”一词的运用，以及当时人对这首诗的引用来看，我们还是应该将此诗看作“思遇贤”或者“朋友期会之诗”，这样会更近诗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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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娜

特约编辑：高擎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