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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夜间,美国政坛第三号人物,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不顾中方一再反对与国际社会的强烈担忧,与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会面,在全球引发轩然大波。此事及其后续,直至今日仍是新闻关注的焦点。在针对本事件的报导中,日本主流媒体大多秉持较为中立的态度。《朝日新闻》的“深度解读台海危机”特辑收录了众多日本国内外有识之士的见解,其中不乏对美方公然挑衅行为的有力而有效的批判。
不过,针对一般读者的新闻报导也存在一些明显缺陷。其一是对历史问题介绍的不足。这些报导大多没有强调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过去的50年间,国际社会曾围绕“一个中国”原则或政策达成了共识;而今天,美国(或日本)等大国的种种行径实则破坏了这一共识。这导致这些报导虽然“客观”地传达了正在发生的事,但未能促进日本社会对事件的全面了解和正确认识。
其二是对未来展望的不足。这些报导未能站在日本、亚洲乃至世界的角度,为日本在本事件中应当扮演怎样的角色提出明确的规划。这进一步引发了日本社会对事件的焦虑,甚至加剧了其对华情绪的恶化。在上述两个意义上,日本媒体对本事件的传达很难称得上理想。
为此,本报专访了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学博士、国际政治经济学者浜田和幸。浜田和幸曾出版《对冲基金:世纪末的幽灵》等多部日文畅销书;自2010年以来活跃于日本政坛,出任过自民党参议院议员,外务大臣政务官;对日美中三国历史和外交史有扎实的把握和独到的见解。他从日本政治现状角度出发,对佩洛西长期试图“以台制华”的投机路线提出严正批判,并呼吁日本政府和社会发挥出日本作为“中美中间人”的优势和能动性,积极探索真正符合亚洲乃至世界局势和平稳定的道路。
▲8月9日,长崎被原子弹轰炸77周年,长崎公园的和平祈愿装饰(Twitter)
《东方新报》:在您的分析中,佩洛西窜访台湾的真实目的何在?浜田和幸:佩洛西议长“闪电访台”,主要背景和目的有三。其一是彰显民主党的政治姿态,为选举“扳回一局”。美国近年来经济状况问题重重,在拜登政权的领导下愈发明显。如此下去,必将影响11月的中期选举和此后的总统大选;对已然高龄的佩洛西本人而言,则意味着政治生涯的终结。为不被共和党翻盘,民主党和佩洛西都需要打一场意识形态战,彰显自身政治特色和“优势”。其中,掀起与中国的对立是其最佳选择。因为中国不同于俄罗斯,不仅在意识形态和军事层面,在经济层面也对美国构成了冲击。现如今,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宣扬来自中国的挑战,鼓吹“中国威胁论”,已成为美国政界的某种共识。如果说当下在乌克兰的土地上,发生的正是俄美之间的“代理人战争”,那么可以认为,美国试图在台湾地区如法炮制一场中美之间的“代理人战争”。佩洛西此次亚洲之行,去到新加坡,马来西亚和韩国等其他国家,试图通过游说“中国威胁论”削弱亚洲间合作,同时向美国国内传达民主党的政治理念和她自身的威信。很明显,佩洛西是在利用台湾。▲在2021年美国新一届国会中,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民主党籍众议员南希·佩洛西连任众议院议长。图为佩洛西此前出席记者会。(中新社)其二是推动美国的军事产业,使其得以向更多国家和地区输送军火,从中渔利。台湾问题触碰了中国政府的红线,中方将不得已作出带有军事色彩的回应,这在美方的意料之中。例如,佩洛西离台后,中国大陆在环岛六大区域进行了四天实弹军事演习,引发日本等其他周边国家的高度关注。美国已成功地在俄乌战局中,通过向乌克兰兜售或“借贷”武器获得了利益。而台湾地区局势越不稳,中方态度越“强硬”,周边国家和地区越“害怕”,美方就越有机会将军备推销到亚洲其他国家与地区。这就是为何佩洛西窜访台湾,白宫显示出“半推半就”态度的原因。在我看来,拜登政权并不想过度刺激中国,但佩洛西此行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令其无法抗拒。这也是美国一贯的国家战略。其三是制造日中矛盾,以拉拢日本。近日,自民党联合国防部召开紧急会议,模拟演练台海出现军事危机之时,如何转移在台近2万5千名日本人。演练结果认为,日本自卫队不具备应对台海军事危机的能力。这不是日本政府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如果说此前还仅是“担忧”,那么佩洛西访台,引发中国大陆包括军事演习在内的强烈反应,则将这种担忧摆到了台面上。加上媒体大肆报道,无疑将激化日本社会对中国大陆的负面情绪,强化日美同盟,这是美国希望看到的。《东方新报》:对佩洛西窜访台湾一事,日本似乎显示出比韩国等其他亚洲国家更加明显的支持美方、谴责中方的态度。结合您刚才的说法,此事是否会进一步强化日美同盟,加快日本的修宪进度?浜田和幸:尽管佩洛西此行有拉拢日方的目的,从结论上说,我不认为此事将明显地加强日美同盟、加快修宪进度。况且,日本政界和舆论场之所以一直有修宪诉求,正是因为无法完全相信美国的缘故。首先应当看到日本修宪诉求的现实背景。在“和平宪法”(指二战后日本承诺不维持对外战力、不拥有交战权的法律条款)制定之时,日本尚未面临今天的尴尬局面:如果不想破坏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就必须在俄罗斯、北朝鲜和中国这三个与美国对立的军事大国的包围圈中求生存。尤其是与俄罗斯之间关于北方领土的争端。介于俄罗斯确实向乌克兰发起了军事行动,日俄之间也并未缔结和平或不战条约,没有军队和军备的日本人很难不感到焦虑。另一方面,美国指望得上吗?抛开是非曲直问题,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是,美国没有向乌克兰派遣援军。尽管拜登政权对日本作出种种安抚,社会普遍不认为能将军事方面的安全保障押在美国身上。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要求进一步细化(但未必是合法化)宪法对本国军事和军备的规定,有其合理之处。不过,这么多年来,日本也没改成宪法,因为反对派长期维持在半数左右,这种情感和判断很难因为一件事发生改变。尤其是,8月6日和9日还是广岛和长崎被原子弹轰炸的日子。日本痛切地感受过战争带来的巨大灾难,也体验过战后的和平稳定带来的巨大好处。在如今的日本社会看来,最低限度的军备或许是必要的。但对于上半年国会讨论的扩大军备,即增加5.5兆日元军事预算的问题,则有许多反对的声音,今后也会持续下去。▲8月6日,广岛被原子弹轰炸77周年,日本民众遥望“原子弹爆炸圆顶屋”祈愿世界和平。(Twitter)我认为,如果政府真的可以挤出这笔巨款,应当将其投入与周边国家的沟通和交流事业中。你恐惧甚至厌恶俄罗斯,就应该主动去和它对话,敦促国际社会一起,将东北亚纠纷弄个明白。如果两国关系得到改善,不再有发生军事冲突的危险,难道不比多放几颗导弹在家里更安全?《东方新报》:我们注意到,日本主流媒体中也间或有质疑美国的声音,但很少有同情中方立场的声音。可以认为这代表了日本社会的真实想法吗?您认为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情况?浜田和幸: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两国有不少民间人士开展了多种多样的交流活动。但日本媒体上充斥着“中国威胁论”,社交平台上,也到处可见对中日两国相互依存、信赖关系的怀疑和批判。然而,日本不仅与中国有着悠久的经济和文化交流史,即便在今天,也在贸易上与中国保持着超出与美国的关系。如果有人否认这一事实,还要挑起双方对立,这是中日两国共同的损失。若要说中日关系为何走到这一步,美国无疑要负很大的责任。美国的繁荣是“一超多强”结构下只属于超级大国的红利,这种利益正在被多元化的趋势一步步蚕食。一方面,美国在全球的统治地位正在走向衰落:军事上,它一度拥有压倒性的力量,现在优势已不那么明显;经济上,它正在被中国追赶,放眼南半球,还有“金砖五国”等由发展中国家构成的人口庞大的新兴经济组织。另一方面,美国国内也问题重重:贫富差距、种族分化、枪支犯罪……去年,拜登政权狼狈地将军队撤出阿富汗,正是由于这个昔日的“世界警察”正在遭到越来越多的怀疑和批评。如今,它正试图拉拢日本,利用台湾,将矛盾的焦点转移到中国头上。这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当地时间8月1日,美国加州旧金山民众聚集在旧金山联邦大楼前,反对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窜访台湾。(中新社)《东方新报》:您如何评价日本政府的应对方式?在您看来,怎样才是最符合日本国家利益的做法?浜田和幸:尽管随着其他国家的兴起,美国的权威已今非昔比;它仍是首屈一指的大国,维持着世界第一的GDP总量;在一般观点中,海军力量也超过中国,这是他有信心与中国“叫板”的原因。近150年来,日本与美国有着极为紧密和特殊的历史联系,日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去斩断这个联系。另一方面,我刚才也说到,日本与中国的交流和联系更是毋庸置疑。如今的日本夹在中美对峙之间,处于十分艰难的立场,这是一个现实。不过在我看来,这也是日本的优势所在:两边都说得上话,这不是很好吗?日本好歹也是一个经济和文化大国,为什么要消极地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寻找一条无功无过、不激怒任何一方的道路呢?为什么要在两国对立的框架中“选边站”,敌对另一方呢?为什么不积极一些,尝试去改变这个框架呢?日本应该把“中间人”的优势发挥出来,为促进中美之间互相包容,或至少不要进一步激化矛盾贡献一份力量。这才是今天的世界中,真正的和平主义。日本政府应该理解,真正的和平既不是为美国模式摇旗呐喊,也不是对俄乌局势或台海局势展现出廉价的同情。相反,日本必须承认,在美国了不起的发展史中,也有其不光彩的部分,例如在过去的70年间,一再出于自身利益破坏其他地区的稳定;日本必须保持独立思考,与这一部分划清界限。要牵制或改变美国,仅凭日本一国之力无法做到。正因为此,我们才更有理由加强与周边国家的对话合作,共同探索怎么才是亚洲乃至地球的和平。我相信,从今往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日本人从现在这个其实已经不怎么“舒适”的舒适圈中走出来,寻找新的可能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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