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张大青：一公分高度的遗憾
好莱坞范的张大青。
经朋友介绍，与一个北京来洛杉矶想尝试演员生涯的女孩子通了一个电话。在洛杉矶，当演员就是失业的代名词。和那个女孩子通电话时，我能听出来她语调中的犹豫，但是又能觉出她的心有不甘。于是，我给她讲了一个我自己大学时代的故事。
我此生的一件憾事，不足一公分高度。
我弹跳能力一般，但是因为个子高，所以从中学起运动会就一直被要求去跳高。上了大学，校队又是矬子里面拔将军，把我弄进了田径队的跳高组。
负责我们的教练姓杨，刚毕业的体院工农兵学员，专业就是跳高。他手下管两个男兵，一个是我，一个是后来官拜司局级的小宪。
张：我跳过以前从没有的高度。
我家离大学近，走读，下午没事就想着回家，所以平时运动队的训练，总是能溜就溜了。这让小杨教练对我明显地不满意。可小宪不然，他训练刻苦，而且是真的喜欢跳高。杨教练也经常给他加“小灶”，希望他能跳出个名堂来。
第二年春天，学校举办了文革以来的首次运动会。比赛前，小宪在刻苦训练中，已经跳过了1.70米的高度，而我却几乎没有训练，整个的状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吊儿郎当。
但不知为什么，懒人的运气，总是比别人的好。比赛那天，杆升到1.65米的高度时，为数本来就不多的选手里面，就剩下了我和小宪两个了。等杆升到1.69米时，我第二次试跳过去了，这是我以前从没有跳过的高度。
可是小宪不知什么原因，发挥失常，3次都没有跳过。这样，好运气就使我成为那年的矬子里，跳得最高的将军了。我自己觉得挺“酷”，同学们也为我高兴。
北京，出席影片开机仪式。
我要说的故事，却是从这里开始。
我当上这个“矬将军”后，场上的裁判立刻问我，还继续吗？我含糊地点了点头。裁判又问我升杆到什么高度。这时，站在我旁边不远的小杨教练，突然开了口，对裁判说：“1米71”。
我抬头，却见他两眼盯着跳高架，不看我的方向。我没有反对。于是，杆升到了1米71，比小宪训练中最好的成绩还要高出一公分。我想小杨教练这么做的意思，大概是要激励小宪更努力训练吧。
助跑，上杆，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再来。
前面忘记说了，我是个二鼓作气的人，什么事情都是第二次做得最好。再助跑，再上杆，人已经越过去了，但在自己几乎没有感觉的情况下，碰到了一点杆，结果人落进沙坑后有一会儿之后，杆跟着掉下来了。据场边的人说，是晃动了几次才下来的。
张：杆是晃动了几次才下来的。
等到我稍事休息后，第三次再试时，心理和体力上，都打了折扣。到今天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糊里糊涂就“三而竭”收场了。
跳高场地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离开时，我才开始在心里感到遗憾：咳，如果没有默认小杨教练的1米71，刚才的第二次试跳，擦杆只有一点点，少一公分是一定能过去的。1米70，毕竟是个整数，就像短跑从13秒进入了12秒，跳远从5米进入了6米一样……
年轻的特点，就是总认为明日会周而复始地复明日。变老？那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与我无关。运动会过后，我对自己说，来年我也要像小宪那样好好地练练，跳过1米70。不为别的，至少也是对自己有个交待吧。
北京，与同学聚会。
无志者立志后，都是没什么长进的。不仅如此，第二年，高校招进来的新生名单中，出现了“体育生”字样。新生中一位王姓同学，跳背越式，运动会上的最后成绩是多少我忘了，反正是比我跟小宪高出许多来。
没有训练，更没有了头年首届春运会上的那种气场，我比赛时的成绩平平，离1米70还很远就被淘汰了。
再来年，申请到美国上学的事情有了着落，新年刚过就开始办退学，什么都顾不及了。
美国的学校，绝少有田径比赛。美国的课程，比之中国的大学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几年大学下来，我只有一次在体育馆内看到过一个跳高架。那时，还最后一次弱弱地在心里嘀咕：有时间，应该训练一下再试一试，看是否……
张：少一公分是一定能过去的。
再以后，就是毕业，回国，工作，再出国。到了今天，对明日复明日的展望，眼看就要被对昨日复昨日的回忆取代了。这其间，每当看到或是听到电视上有田径比赛时，便不自觉地会想到1米70。
随着年纪的不断增大，这件事情越来越不可能，我才逐渐发现这个数字对我来说，竟然是那么重要，虽然它离世界纪录，中国纪录，甚至大学纪录，都是远得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它是我的纪录。或者说，是本该属于我的纪录。
当有些本来经过努力一定可以得到的东西，忽然变得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时候，你才会明白，什么是遗憾。
洛杉矶，接待自驾游的同学们。
故事讲完了，我最后对女孩说，你今晚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如果你觉得，你到了50岁的时候，不会为没有努力要做演员而十分后悔，那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的好，因为成功的几率实在太低，做起来也实在太难了。
反之如果你觉得，到了那时候，你会因为没有去尽最大努力做一名演员，而感到遗憾，那么，你就去努力。因为，后悔药的形式可以有无数种衡量的方式。
比方说，一公分的高度。
女孩听完后立刻表示，她还是要做演员，因为她听了我的故事后已经知道，不做她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我说那好，我佩服你，我帮不了你什么，你好自为之就是。
张：这个数字对我竟然是那么重要。
作者简介：
张大青，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档案系，1981年赴美留学。现为好莱坞制片人、编剧。
（文字获作者授权推送，图片由姚姚等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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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曲逆 审校：吴工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