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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丨侯杰:我不怕死,我就怕高

2017-03-24 新三届

        作者简介:

        侯杰,1983年大学新闻系本科毕业。曾任职北京日报社,现从事纪录片制作。



        某个算命大师曾谓我言:你命里忌水,千万别往水里去。所以,每次坐船,我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想归想,坐照坐,心里可从没畏惧过,而且还自得其乐。从珠海九洲港去深圳蛇口港,我就站在船舷边,远眺伶仃岛,脑海里还回响着“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从天津港去大连港,我就在甲板上举杯邀月,畅饮通宵。


        在大连付家庄,见到大海,一时忘乎所以,扎进海里,向远处游去,离海滩很远,才想起回游,但是,发现一个大问题——体力没了,当时的窘况可想而知,我甚至产生这样的念头:要不要喊救命。


        听起来好像挺无畏生死,超脱大度的,其实不然,人总有一怕,不是这,就是那。


        那年,去惠州登罗浮山,最后登顶有只铁梯,我攀梯登顶之后,身处逼仄的小平台之上,环顾四周,山峰壁立,树木苍郁,深不见谷底,蓦然,一阵晕眩,一屁股坐地上,再也站立不起。


        下山时,我坐在地上一点点蹭到铁梯处,死抓着扶梯,两腿僵硬地向下挪动,直到脚踏平地,才回过魂来。


        

        又一年,去乌海,要拍一个发电厂的鸟瞰全景,电厂高塔是个制高点,有十几层楼高,塔外有铁梯,摄像师提着摄像机,扛着脚架,走在前面,我空着双手,跟着后面,走到三分之二处,我俯视下望,只见人如蚂蚁,于是腿再也抬不起来,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我不怕水,但恐高。有人说,恐高是心理疾病,可治。我将信将疑,就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出招恶治:多往高处走,多往低处看。


        这听着似乎有点道理,我家住六层,阳台是落地窗。刚入住的时候,我不敢走近窗玻璃。隔着玻璃往下看,我就头晕目眩,后来,住久了,也就习惯了,站在窗边观景倒成了一大享受。


        于是,经常去高处向下张望。在上海金茂大厦,登高下望成为旅游项目,许多人趴在窗子上惊叫,可我无感。在迪拜哈里发塔,从落地窗远眺,许多人晕眩,我依然无感。在笃定安全的前提下,完全没有惊悚的感受。


        我还找来一些蜘蛛人头戴GOPRO拍摄的高空视频,领略一下玄幻的高空体验。但那是人家的体验,和自己设身处地的感受,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我还是无感。


鄂西盘山道。

      

        那年去湖北恩施,汽车走上盘山挂壁公路,车子从山的一侧盘上,又从另一侧盘下,在我的右侧,一会儿是嶙峋狰狞的峭壁,一会是一望到底的绿色谷底。向上盘的时候,心在不断提升,向下盘的时候,心又不断回位。我还有意打开车窗,把头探出去,望望深深的谷底,练胆。


        但很快,我发现一个潜在的危险,公路外侧竟然没有盘山公路常有的那种城垛式护围,而且,一个更大的发现,让我后脊背一阵发凉,我发现这条路居然是单车道。


        “如果对面来车怎么办?”我忍不住问司机。


        司机没说话,没多远,崖壁一侧出现一个凹陷,他说:看那个凹进去的地方,那是会车避让港湾。


        我注意到,走不多远就会有这样的港湾。但是,我很快发现,两车相会时,并没有人退回到那港湾处。通常做法是,靠崖壁一侧的车贴壁停车,悬崖一侧的车,一点一点从它旁边错过去。错车时,外侧的汽车轮子几乎贴着悬崖的边缘。


        那情景让人很揪心,当我们的车子在悬崖一侧时,我就祈祷对面不要来车,这显然有点一厢情愿。


 恩施挂壁盘山道,全是骇人的单车道。  


        一辆小货车款款而来,而此时,我们的车子恰好在悬崖一侧,对方很有礼貌地减速,向崖壁一侧紧靠。而我们的车子则后视镜贴着后视镜向前蹭。


        我向右瞟一眼,发现我已经在悬崖边上,立时全身僵硬。忽然,扑哧一声,车身向右一沉,我整个人立马石化——我们的右前轮滑下了悬崖!


        司机低声说:都别动。然后向左打轮,一脚油门,只听哐当一声,我们的车轮上来了。


        继续前行,错车成功,而我已失魂落魄,不顾礼貌,对司机说:再有车来,我们是否下车,走过去?


        司机笑了说:这种路,你们北方人肯定开不敢开,我们可是常年走,熟悉了,不会有事的。你看着是单车道,其实,足够两个车通过。


        哦哟,车轮子都下去了,您还足够?我真想对司机说:生生死死其实就一念之间,刚才如果您油门稍大一点,或踩刹车那只脚稍慢一点,我们就不是一个轮子下去,而是整个车子下去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我问:为什么都不去避让港湾呢?


        司机说:这一路车很多,都去港湾避让,太浪费时间,放心,我们习惯了,不会出事。相信我。


        哦,就为节约时间,就如此拿性命当儿戏?“相信我”,是司机的自信,也是司机的脸面。但是你的脸面搭上的是我的生命,当然,也有你的。


        接下来的路程,我心已零乱,生死已经置之度外,心随盘山公路的上下而上下。直到猇亭,汽车走上国道,我那提着的心才彻底归位。


        走盘山道,最巴望的就是看见大桥, 看见大桥就看到希望,有大桥就有国道。相对而言,国道是规范的,安全的。


 看见大桥就看到希望,有大桥就有国道。相对而言,国道还算安全。


        一次惊吓,十年生恐。不过恐归恐,该去还得去,而且,我喜欢野外的味道,我恐高,但不怕死,怕的只是车走盘山道,因为命在别人手里,而爬山,命在自己手里。


        在宜昌长阳,去山里寻找一种珍稀植物,冰河纪孑遗植物珙桐(又名鸽子树),不记得山的名字了,是个直陡陡的土石山,目测落差超过百米,坡度六十,一行人一路向上登去,沿途不只注意脚下的石块,还要防备旱蚂蟥。好在植被茂密,人淹没在绿色植被中,四周都是矮灌和小树,我踩着向导的脚印,借助小树和矮灌,向上攀登。


        攀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接近山顶时,找到了珙桐树。站在树下,回望山下,草木小屋星星点点。同行者问我,您不是恐高吗?


        我想了想,说,看来我是主观唯心主义者,我看不见的就当它不存在。我一路向上,背对山下,看不到高度落差,也就没有了恐高感。


攀的就是这座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时,踩着向导脚印,借着旁边灌木小树,连拉带拽,虽然走相不好看,总算是保持了尊严,但下山可就原形毕露了。那种坡度直陡的山,下山更比上山难。时不时地会脚下不稳,连滚带爬地顺山坡滑下,所幸,灌木、小树给了我保护。


        虽然自我感觉内心很镇定,情绪很稳定,但我的表现还是给走在前边提供保护的向导带来不少欢乐,直到在山下坐定吃饭时,他还和别人分享我连滚带爬的狼狈相。


        但我由此有了一个人生感悟:人有时怕的不是死,而是怕某种人生体验。1980年代有句名言: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其实,有时真是这样,我不怕死,我就怕高。


        不过,话说回来,生命中时不时来一次惊悚的体验,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人生惊艳!


        2017年3月22日


(原载作者微信号“老侯说话”,本号获许可转发,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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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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