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今天丨160号导弹驱逐舰爆炸内幕
很多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南海舰队还有过一个160号驱逐舰，并且舰名就是与现在的168号舰相同的“广州号”，原为南海舰队051级首舰，1971年4月下水，1974年6月服役，初始编号为240，后来海军舰艇编号调整后变为160。
40年前的今天，1978年3月9日夜间，160号驱逐舰突然爆炸沉没……
对于160驱逐舰爆炸的最先披露，源自《罗瑞卿传》：“1978年4月上旬，海军南海舰队106号导弹驱逐舰在广东省湛江港爆炸沉没，这是一起海军建立以来的最严重的事故。”有人这样写到：首先，《罗瑞卿传》时间上就有误。另外，舷号有误。南海舰队当时只有160、161两艘导弹驱逐舰，没有106舰。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据海军的正式出版物记载，时间应为3月9日，160舰“在湛江港内码头于当天20时40分发生爆炸，22时55分沉没。”
《罗瑞卿传》中描述到的爆炸地点是湛江港，其实这是个误解。湛江港并不是南海舰队基地，而是一个商业港口。南海舰队基地在湛江的麻斜。那是一个2~3公里宽的海湾，其对面是湛江市霞山区的海滨公园。
据南海舰队的一些老前辈称，爆炸首先把160驱逐舰炸沉，然后在海里再爆炸，其中一些碎片炸飞到对面2~3公里的海滨公园。我在1990年时还见过一个碎片，每当退潮时，可以清楚看到一块小艇大小的甲板。
事后也有些见证过爆炸过程的人写过一些亲历记，代表性的有以下两例：
亲历一
1978年早秋，具体日子记不太清楚了。那是一个晚上七点多钟的样子，我们分队几个潜水员集中在海军的一条辅助船的会议室看新闻联播。正当新闻联播快要结束时，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电视频幕顷刻就没有了，变成了一道道上下波动的白杠杠。
当时中国和越南仇结，我们的第一感觉就是越南特工来军港搞爆炸。
我们全都从会议室跑了出来，只见对面不足百米外的麻斜第二驱逐舰支队港口火光冲天，一片哭喊声。因为我们白天随辅助船在海上作业，没有靠码头，所以，我们只有站在船头朝停靠在二支队码头的军舰那边看。从火光中我们判断：一定是出大事了！
我们正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想我们的副分队长杀猪般地在里仓朝我们拚命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们冲进去一看，副分队长正在冲凉，他全身赤裸，两腿吓得筛糠似地发抖。他脸色煞白，用手指指他的脚下，天拉，原来，是一截还流看血的人的胳膊！我们都被吓傻了……
副分队长断断续续地说：我正在洗澡，这东西从窗口飞进来了……
说话间，港口再次传来猛烈的爆炸声，还不时有流弹击中我们的船体。弹片和子弹打在桅杆上，冒着火星。
我们辅助船是没有动力的那种，出海要靠拖船。船长急得不行，拚命地向外打电话，但根本没人接。我们吓得全钻进仓里，只是隔着厚厚的有机玻璃窗朝外的海面看。
麻斜那边已全部停了电，一片漆黑。那晚记得没有月亮，海边上黑茫茫的。我们附近的勤务船大队的几条有动力的机动船全部启锚，开到海对面的4804工厂那边去了。505、506等几条导弹护卫舰纷纷离开码头，高速驶向远处。
大约半小时后，爆炸停止。海面不时有扑嗵扑嗵的泅渡声传来。因为我们船离爆炸的港口不足百米，加之四周漆黑，海面上的船全跑了，只有我们船靠自积电源还亮着灯。
第一个泅渡者被我们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他不足20岁，是个新兵。他头部受伤，流了一脸的血，他上气接不上下气地告诉我们：越南人，越南人炸了我们的160，完了。说完就吓晕了过去。
一听说160挨炸，我们个个吓得眼睛瞪得老大。160可是当时中国海军吨位最大、最先进的导弹驱逐舰！ 外面有人在喊，沉了，快看，下沉了。 我们又跑了出来，看到已经有几条探照灯从不同方向同时射向2号码头的160舰。160庞然大物一般，舰首高高翘起，尾部、中部已经下沉。
海面上不时有人向我们的船游过来，我们在短暂的一小时里已经拉上来十几个人。后来，又有几条橡皮舟从近处划过来，上面装满了从海面捞上来的人。不少人都受了伤，我们是工程船，缺少救生设备，只有用海水帮他们简单洗洗，然后用医用纱布帮他们包起来。
两小时20分钟后，160驱逐舰爆炸沉没。
第二天一大早，麻斜军港被全面封锁，任何人没有特别通行证不得出入。我们船也接到大队司令部通知：工程停止，原地待命。我们潜水员不要紧，但我们的上士上岸买菜却费事了，总是被全副武装的宪兵问来问去，还搜身，买回来的菜也被翻来翻去。
他告诉我们，在二支队司令部大门外的高压电杆上，还有一技56式冲锋枪高高地挂在上面，没人取。
第五天中午，我们接到命令，打捞160。我们是潜水员，打捞这事没我们不行。
因为任何船只没有命令不得移动，这是死命令。第二天，我们带着充气机和潜水设备等，乘二支队的一条冲锋舟过去的。
现场十分惨烈。160导弹驱逐舰整体沉入海中，只有部分桅杆和雷达天线露出海面。我们站在码头上，依然清澈地看到水下那庞然大物两端威严的导弹发射架和前主炮。但舰尾已被撕裂，钢板全部卷曲，后主炮早被炸飞。
二号码头也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扭曲的钢筋围拢和炸塌了的混凝土，到处都有斑斑弹孔的痕迹。我特意抬头望了望不远处司令部门前的那个电线杆，哪有什么56式冲锋枪？也许是被人取走了吧。
我们被警告：除值班员外，不得记录任何文字。除了工作打捞，不得打听、不得外传工作中的一切事情，否则，将被追究刑事责任。我们的工作，由作业指挥长全权负责。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站在我们身边一直铁青着脸不讲话的家伙就是舰队保卫部的一名副部长。现在，他是我们的作业指挥长。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潜水作业。首先，我们在水下对160进行了丈量：舰体打捞长度98米，打捞高度14.6米。我是6名首批入水的潜水员之一，主要负责舰尾的弧形测量。当我下潜到尾部时，我清晰地看到尾部左侧有两名穿着海魂衫的水兵遗体被卡在一块断裂的钢板之中，其中一名水兵下半身已被炸飞，青紫色的肠子部分悬挂下来。 在我的脚下到处都是破碎的钢板、仪器、炮弹以及人体的各个部分……
根据水下的测量结果，结合我军当时的打捞技术设施，我们认为160舰整体打捞根本不可能。但工程指挥部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160必须整体打捞出水。
两天后，海军打捞处、武汉造船厂来了4位专家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武汉制造厂的是一名戴眼镜的工程师，当他走到2号码头时，看到沉没的160当即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原来，此人是160出厂之前总装车间的副总工程师。
后来，技术人员经过全面的分析，认为整体打捞160在当时的条件下不现实。后经上报军委批准，同意切割打捞。
水下切割前后历经11天，一条在当今国内最为庞大的舰体终于被我们分割成两截。由于工程指挥部紧逼，我们不得不通宵达旦。为了使160早日浮出海面，指挥部又调动海航的飞机，从海军俞林基地紧急抽调救生大队24名潜水员前来增援，全面加快了160打捞出水的进程。
160舰首浮出海面是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在码头上20几台空气压缩机的强烈工作下，水下紧密围绕在舰体四周的空气储存袋不断膨胀。随着舰体的渐渐上浮，海底不时有军人的尸体缓缓漂出，他们大都腐烂不堪，腹部膨胀，但很快就被人用铁钩钩起，装进编织袋放到一边的冲锋舟上。
160打捞出水后，我们又对海底进行了部分清理，共打捞出56式冲锋枪11支、54式手枪9支以及精密仪器一批；完整遗体22具，不完整体块6编织袋。
经过总参、海军、舰队三级联合调查组近半年的调查，160爆炸沉没事件终于真相大白：该舰有一名叫赖三羊的水武长，正排级，由于提干前在四川农村老家找了一对象，赖提升干部后即表示要和那农村姑娘断绝恋爱关系。那姑娘后来为此自杀了。这下事情就闹大了。
不久，支队政治部作出了对赖撤消干部职务，作为战士复员的处理决定。但赖苦苦向上级求情，说他是农村来的，现在那女孩死了，如果在把他送回农村，他将永无宁日。他请求复员可以，只要不回老家，哪怕在部队养猪或者天天帮支队打扫码头也行。但上级的命令很明确，必须退伍回原籍。
处分决定下发的第二天，南中国海出现复杂情况，菲律宾等国抢占中国多个岛屿，海军决定以160为旗舰，组成特混舰队，开赴南海诸岛进行威慑性巡逻。
当时南海舰队内部管理特别松懈，尤其是麻斜二支队为甚。在赖三羊被撤消干部职务后，驱逐舰没有对他立即采取必要措施。赖掌管水雷、深水炸弹等水中武器，独立掌握兵器库的钥匙。处分决定下达后，赖一人躲在武器库中哭了一整天，本来想寻死，但后来一个恶毒的念头渐渐出现在脑际……
赖三羊找来一把小钻子，在舰尾深水炸弹仓库底部甲板凿了一个小孔，让海水缓缓渗入……第二天晚上7点多钟，海水溢满了深水炸弹仓库，在强大的海水压力下，一颗深水炸弹在舰尾爆炸，随后又引起了弹药库爆炸……
160爆炸死亡94人，伤者无数。直接经济损伤11亿元人民币，在国际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海军党委被迫向中央写检查，南海舰队向海军写检查。一名副司令被责令提前离休，第二驱逐舰支队多名领导被撤职。
160舰舰长、政委被执行逮捕，因为160出事时，他们均不在工作岗位，而是回到在湛江市内的各自的家庭里。
但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驱逐舰第二天早上才出海，爆炸时，导弹没有装载上舰。当时从湛江导弹仓库的导弹也已准备完毕，定于午夜12点准时装吊。后来谈起这事，人们至今都在后怕。如果导弹提前装载，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最后一次看见160是在1983年4月，我带领一个班的新兵在4804工厂对面的7号码头进行潜水基础训练。训练途中下起了大雨，我们赶紧到4804工厂内一处废弃的工棚里躲雨。哪知锈蚀斑斑160就在我们面前，它已经变成了一堆像小山一样的废铁，旁边还插了一块小木排，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不许捡子弹！”
最让我揪心的是那陈年老锈中依然看到几件破烂的海魂衫和一顶早已褪色的作训帽…… 不过，同样身为160舰爆炸亲历者的另一个人，说法却有些不同：
亲历二
1978年3月9日距今已三十年，当年这天广东湛江市天气很异常，上午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漆黑，就像一口大黑锅，伸手不见五指，天下起大雨并带有冰雹，附近电白县冰雹有鸡蛋大，打坏好多房屋人畜，我预感到要有大事发生。
晚上8点40分，160导弹驱逐舰突然发生爆炸，当时我们船和160舰同停靠在麻斜4号码头。此码头为丁字码头，160舰停靠外面，我们船停靠码头内侧，相距10米。我们船是南海舰队当时最大的一条拖船。当晚我正在船上机电室值班。强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击波隔着十米宽码头差点把我们船掀翻。
所幸当时是低潮。如果是高潮我们船及附近船只都将被炸毁。160舰上一门70吨重的主炮被爆炸掀到码头上，该码头经爆炸后完好无损，建造得真是坚固。
我们船水线以上被炸了一个大洞。船甲板面以上被炸得狼狈不堪，血肉横飞。胳膊，腿，肉满甲板都是。当时我们船船长，指导员都回家，只有机电长值班。我问机电长发生了什么事，机电长说：“完了，160舰完了。”当时我看到160舰尾部有30多米不见了，就像一个烧红了的大炉膛。
有人正在码头上用水龙管往上浇水。我当时在想谁这么快在灭火？过后才弄清，是火上浇油。因军舰在补给柴油，油管被炸断，有人当成水管了。就因为浇上了油160舰起火，舰上炮弹开始爆炸，乱飞的炮弹照亮了夜空。
由于160舰爆炸，使整个码头及岸上都停电。这时没规律的炮弹四处横飞，划破夜空就像战场上一样，我们可吓坏了。这时我们船接到总信号台指令到2号码头救船，去拖护卫舰和登陆舰，他们正在检修。
我们船由机电长指挥，我开机器去救船。我到机舱启动辅机，结果机器被炸坏，我采取措施停机，幸亏另一部辅机好用，主机好用。我们船系船的四条拇指粗钢丝缆被炸断3条，靠我们船外弦的一条冷冻船上的官兵都跑光了。船都没人管。
我们夜里拖出两条大军舰到港口外，然后我们船奉命在港口巡逻救人。到了天亮我们才发现船桅杆上还挂着一个人头，由指导员爬上去取下包搁。
当时中国跟越南关系紧张，有一条谍报船被敌舰跟踪，160舰是奉命组成混合舰队去西沙南海震慑巡逻。当时决定夜里12点装导弹，装上导弹就出发。如果装上导弹爆炸，整个麻斜码头就毁了，它对头还停靠一条护卫舰。160舰可装6枚像飞机一样大的导弹。
160舰爆炸后，整个舰上官兵乱了套，人到处乱跑，大火在燃烧，炮弹四处横飞，此刻天也哭了，下起了倾盆大雨，大火被淋灭了，这时军舰在缓慢下沉，最后沉入了码头下水中。
爆炸后，所有舰船不能停靠4号码头，只有我们船停在4号码头担任警戒，处理善后打捞任务，我们每晚站岗都感觉很恐怖，经常有死尸从水下飘起，我们捞上船由善后处理小组装塑料袋运走。事后统计爆炸死亡人数134人，有的被炸死，有的跳海淹死，因为那天很冷掉水里的多数被冻死，其中我的两个同年入伍的老乡也遇难。
有一对母子同天漂起，小孩没伤是淹死的，他母亲双腿被炸掉，那天他们干部家属参加会餐，他们留在舰上玩而遇难。
当时我们以为160舰爆炸是越南特工干的，事后了解是一个姓赖的水武班长因恋爱问题没处理好，影响到提干，舰上对他处理过严，政治思想工作没做好，他当晚喝了酒引爆了深水炸弹。平时深水炸弹是不装引信的，只有到战时才装，他是用380V高压电打火引爆炸弹的，因为他对水中武器很了解，又有仓库钥匙。
当时海军作风很散漫，160舰就像一条海上旅游船，老百姓可以随便上去玩。此舰号称是我国舰艇的独生子，所有现代化武器都装在该舰上试验。该舰爆炸造成损失11个亿，相当于当时全国每人一块钱。当时该舰舰长彭定国的操舰技术真是一流。
我们经常一起编队出海打靶执行任务。去西沙南海，160舰是旗舰，都听他指挥，听说他到苏联海军留过学，如果中国第一条巡洋舰出来，他就能当舰长。当晚他回麻斜对岸湛江市的家里了，政委也回家探亲了，事后两人都被捕判刑。
爆炸时一个副舰长在舰上指挥抢救，他都哭了，军舰下沉时他也不下军舰，决心要与舰同存亡，最后是我让信号兵把他推到海里，然后取下军旗跳海的。后来这个副舰长没受处分，担任了新进的一条南海舰队最大的救护拖轮的船长。
驱逐舰二支队长因此事件也被调到海南岛某海军基地担任参谋长，明升暗降。
在处理160舰善后打捞任务时，我见到了小说《林海雪原》里的“坦克”刘训仓。他当时是南海舰队救生处处长，正师级干部。在我们船上我和他进行了交谈，他是当年东北剿匪小分队“203”少剑波部下排长，此人是红脸大汉，可以想象小说中描写的青年时期的“坦克”形象。
经过这次事件，海军进行了查整改大整顿，使部队素质、觉悟有了很大提高，回想往事，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忆念我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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