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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松山高中》StunningKat(26-30)

2016-03-01 菠萝笔记丨耽美小说推荐
松山高中作者:StunningK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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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几天后宋父醒来时,不会说话了。

好像连人都认不全,竭力抬手胡乱比划,亦只能发出婴儿般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诊断说明,脑血管性痴呆。

“能恢复吗?”宋清让抱着希望询问。

医生摇摇头,惋惜地说:“可能性不大。”


看得出宋母哭过,一整个上午她都试图与她的丈夫对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见宋清让回来,她连忙擦干眼泪,强撑着问:“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就出院。”


宋清让走到父亲的轮椅前蹲下,父亲本来就因为肿瘤手术而消瘦了一些,经这一折腾,更是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了似的。

他抓着父亲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爸?”

老人似乎不怎么认识他了,就望着病房外的天空出神。


天空难得有水蓝色,大多时候都是一片灰暗迷蒙,像浸过污水的抹布。这片天空在宋清让看来十分熟悉,他上小学时,在父亲的车后座上曾无数次抬头望过。

那时觉得父亲的肩膀很宽,个子又高,可以遮风挡雨,还能在人头攒动的热闹集市里一把扛起他。


曾是他的英雄。


宋清让摸了摸印象里父亲壮实的肩膀,那骨头竟然尖锐又硌手,他唤了两声父亲的名字,依然没得到回应。

父亲已经如此苍老,如此羸弱,可他怎么没能早点发觉呢?


宋母在一旁看着眼圈发红的宋清让,背过身流泪。



宋父正式退休了。

退休金还算可观。母亲也年纪大了,宋清让必须分心出来照顾父亲,与赵校长谈过后,决定带完这届高二,便不再让他做班主任的职务。


盛安当然知道这事,但他并未阻拦。反而默不作声地将班里一部分事务全都揽走,能做的都替宋清让全部照料完毕。


李倩见他忙前忙后,不无艳羡地说:“宋老师,你们班盛安真是个好孩子。”

宋清让彼时正在大课间里腾出时间来批改作业,虽未过心,仍是有些骄傲地回复一句,那当然。


盛安后来也找过一次曹天增,在他们以前常常厮混的那家台球厅里。

小朱骂他:“找打呀你!”

按他们以前的规矩,想退出,那就挨顿打,不还手,最后打死打残都算自己活该。

盛安丁点不怵,把书包扔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随便你。”


曹天增看得火气直冒。

他就讨厌盛安这副傲然的神情,很多时候,这人分明处于弱势,但周身却总是萦绕居高临下又不可一世的高傲。

衬得自己世俗,胆小,懦弱,总是不可控地感到自惭形秽。

曹天增说:“打你怕脏了我的手。”


盛安嗤笑。

曹天增话锋一转:“我这里有件事要办,但我不能再蹲局子了不是?你去办。你办好了,然后自首。”曹天增的笑容看起来很恶心:“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让你坐牢。”

小朱点头附和:“对,你也尝尝那滋味。”


盛安拒绝了。

曹天增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摆摆手叫他玩不起就直接滚蛋。

盛安见他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捡起书包离开前,笑着威胁他:你不想再坐牢,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只要不打扰我身边的人,欢迎随时来找我麻烦。


现在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有着无牵无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颗孤胆,他有了必须保护的软肋。



盛安和宋清让再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是大概半个月后的事情。他们虽然每天见面,但多为公事,或者彼此之间相互照料,没什么时间去说别的。


天气转暖,仍有些春寒在松山上空盘旋不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宋清让说:“还好有你在。”

盛安摇摇头:“你家里的事,二叔帮的最多。”

“嗯,那套画具方辉喜欢吗?”宋清让问,“昨天看到小票才想起来。”

“喜欢得不得了。”盛安说:“恨不得都抱着它们睡觉。”

“喜欢就好。”丁点笑容爬上宋清让唇角,可很快就消失了。

“那你呢?”宋清让呆了一会儿,又问:“那天街上遇到的人,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吧?”


盛安说算是解决了。

“什么叫算是?”宋清让不买账。

“就是解决了。”盛安不多解释,连忙改口。

“宋清让便让他蒙混过去,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没说话。


盛安往宋家去得更频繁了。

他尝试和宋父下棋,可是棋盘摆在眼前,曾经用几枚棋子就能杀得他片甲不留的睿智老人,现在连棋子该往哪里摆都不知道。


盛安看得难过。

他都这么难过,可想而知宋清让的每天每天,又是怎么在强颜欢笑。


他开始用很多时间去凝望宋清让忙碌而瘦削的背影。



曹天增果不其然开始三天两头来找他的麻烦,剪他家的电线,砸他家的玻璃,或者让小朱带头在学校门口堵他,学校里开始传出他以前伤过人的风言风语来,班里女生慢慢对他敬而远之,蔡宇甚至向学校举报他常年占用闲置教室,他也没地方再练跆拳道了。

他的生活又变得像从前一样,一团乱麻。唯一的区别是,他不会再被轻易激怒,也总在黑暗里能见到一线光明。

他将这些通通归功于宋清让。


有时他回家很晚,路过花朝路,会绕到宋家门外,不进去,只是看看。

他望着那间屋子里暖黄的灯光,觉得自己像一个落下悬崖,却牢牢抓住了峭壁边横长枝桠的人。


宋清让就是那根看似不起眼,却坚固而牢靠的枝桠。

他想,将所有的爱意都托付给一个人该是不对的,可他已经无法控制了。



三月份的尾巴,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亦或是归于习惯。


宋父开始喜欢看动画片,色彩鲜艳,画面简单的那种。宋清让每天回家,都会看到父亲坐在电视机前,像个幼儿一般,时而大笑,时而愁眉苦脸。

盛安有时候拿一些动画片过来,宋父就会很开心。像没出事前一样,依然对他有所偏爱。


那天是宋清让好不容易有时间,叫盛安在校门口等他,开车送他回家。

盛安拒绝了。

“怎么了?”宋清让问:“你有事?”

盛安说:“我自行车修好了。”


宋清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自行车就像是盛安的暗号,盛安要它坏,它就能坏上个半年,盛安要他好,一秒钟就能修好。

“好吧,路上小心。”宋清让没再坚持。


回家路上,宋清让蓦地发觉自己这段时间对盛安的忽视太多。


诚然他与盛安之间的交流频繁程度不输以往,但如今他变成了受者,而盛安成了付出的那一方。

这样毫无保留的精神馈赠让他感觉到自己作为老师的不称职,但也在他真正作为子女扛起宋家的重担后,为他留有了一丝可供喘息的罅隙。


“如果盛安不在身边”的假设,渐渐变得无法接受起来。


宋清让发动汽车,却只让它兀自轰鸣着,坐在驾驶座上发呆。


——当理性已不能为你做出选择时,你要怎么办?



26-2


盛安是个矛盾体,他有着成年人的淡然与老练,却也有着少年的热情与冲动。

因为那淡然,也因为他的刻意隐瞒,使他面对风浪,依然能够保持波澜不惊,与平常无异。


所以宋清让从高妮口中听到盛安的处境时才会那么惊讶。

“还有这种事?”宋清让不可置信地问。

高妮点点头。


她喜欢盛安,但盛安对她来说太高不可攀,她向来只敢远远地注视。最近学校里有一些关于盛安的流言,她原本是不信的,但她见过盛安打架时的凶悍,自心里又有些害怕。


宋清让性格温文,并且年轻,不像别的经验丰富的老师那么严厉,班里女生和宋清让关系都很好,她更是。

这事在她心里憋了许久,而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倾听者,只有宋清让。


宋清让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妮回想了一下:“就这半个多月吧。”

宋清让和高妮又叮嘱了几句,高妮走出办公室前,有些不确定地问他:“宋老师,盛安不是那种人,对吧?”

宋清让认真地回答他:“他不是那样的人,别担心,我来处理。”


然而宋清让也是又气又不得劲。放学后盛安拎着书包准备离开学校,被他拦住。

“我自己回家。”盛安说。

宋清让态度强硬,“今天坐我车回家,我有事要问你。”

盛安无声抗议。

宋清让板着脸恐吓他:“听话!”

盛安拿他没辙,坐上了车。


赵骥打完篮球从操场里出来,正好看到宋清让和盛安一前一后地上车,并且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这两个人走得很近了。

他有些疑惑地皱紧眉头,紧跟着出来的蔡宇一行推了他一把,问:“看什么呢?”

赵骥单手把篮球扔到蔡宇怀里,说:“没什么。”


车上一路都非常沉默,直到宋清让如同打碎玻璃般砸碎了这片宁静。

“你家里的电缆修好没有?”


听宋清让这么问,盛安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再隐瞒的必要了。

“我怕你担心,”他说:“你最近很忙。”

宋清让摇摇头,语气尽量轻缓:“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多,你为我着想,我很感激。可我是你老师,比你大十岁,我应该照顾你才对。”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你。”盛安有点烦躁:“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宋清让没留神闯了个红灯。


“我不觉得你脆弱,”宋清让说:“而我和你一样,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我会被轻易击垮。”


盛安抿抿唇,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接说。”宋清让为了安全,最终还是单手打方向盘,靠边停了下来。

“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些事情里。”盛安说:“我知道你会说没关系,但是如果波及到叔叔阿姨呢?你还会说没关系吗?”


宋家是那样认真而平和地生活着的家庭,他不能允许因自己的存在而打破这个家庭的宁静与美好。


“我的父母我当然会好好保护,这些不该由你担心。”宋清让问:“是那天在街上遇到的人,对吧。”

“他坐过牢。”盛安说。

宋清让点点头,正要说话,盛安那边又补充了一句:“是我送他进去的。”

“……所以他将这些怪在你头上?”宋清让反应了一会儿,认为这非常荒谬:“不如他一开始就不要犯法,这简直是强盗逻辑。”

盛安苦笑,没做声。


“你怎么跟他认识的?”宋清让问。他满以为是盛安见义勇为之类的,毕竟盛安就是个喜欢“路见不平揍你一顿”的性子。


“我们以前是朋友。”

宋清让怔愣半晌,“那怎么……”


盛安似乎是破罐破摔了,将他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倒了出来:“我不想要你对我失望,所以没有告诉你。你看,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以前也是个坏人。我档案上的劣迹斑斑并不是凭空捏造的,更只是其中一部分。”

宋清让也不晓得为什么,他这次明明是打算好好说盛安一顿的,现在却又被盛安牵着鼻子走了:“不是,等等……”

“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盛安说着准备打开车门下车:“我自己回家就行。”

宋清让眼疾手快地锁上门,叫住盛安:“哎哎哎,你怎么都不听人把话讲完的。”


盛安保持着面向车窗外的姿势,甚至都不直视他的眼睛。


宋清让忽然意识到,盛安这样反常,也许是害怕听到自己不再被信任。

可换个角度来想,即使盛安清楚地知道他的过去以及他所说的话,也许正在摧毁他们之间的信任纽带,他依然选择坦诚。

这份孤独的勇敢,除了盛安,没人会再有了。

诚然盛安是患得患失,跌跌撞撞地走在这条路上的,可谁也不够胆去否认他的强大。


即便是宋清让也不能。


宋清让拍了拍盛安的肩膀,这是他们之间最平常的肢体接触。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会无偿帮同学补习,为了替路人追回钱财而受伤,为了被欺负的朋友出头,明明不善交际,依然选择挺身而出为老师解围的人。”宋清让指指盛安因沮丧而略略下垂的俊朗眉眼,“眼见为实。我相信你,就像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


宋清让试图让气氛稍微愉快一些,笑着责怪他:“再说,我这么相信你,你多少也要信我一点吧?”

盛安有点委屈,声音很小:“对不起,我不是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是想和你吵架,”宋清让说:“我只是对你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分担这些,而觉得有点生气。”


“我想要保护你。”盛安缓缓道出这些天困扰着他的那些担忧:“你肯定会说你不需要,可是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人的天性吗?至少在认识你以前,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但我就是知道该怎么对待你。”


宋清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清楚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太为对方着想了。


汽车重新发动,他们不再谈这些敏感而危险的问题。

他们说起清明,盛安的父母葬在松山南城的一片僻静墓地,正巧宋家的祖辈也大多葬在那里。

今年因宋父的急病,宋母也不能前去,本就只托宋清让一个人去烧烧纸钱。

他们说好一起去。


宋清让其实感觉有点奇怪,总像是见家长,又有点不像。



车子开到景西路,盛安准备下车,想了一路的宋清让叫住他,道: “盛安,我有时觉得对你有一股无形的责任感。迫切地希望你好,更希望你健康快乐。这个世界,人情,或许亏欠你,我盼望我多多少少,能替你弥补一些。”

盛安修长的手指放在车门上,却没有拉动:“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宋清让还算坦然:“对你始终偏心更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同情我?”他的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但更多失落。

宋清让连忙反驳:“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大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要总是用年纪来搪塞我,我或许比你小,但我不傻。”盛安又补充了一句:“并且比你能打。”

“这不是一码事……”宋清让扶额。


盛安反问:“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你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向我证明任何事。”宋清让竭力保持淡然:“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心里当然清楚。”

盛安静静地看着他,说:“好。”


宋清让不做声了。

是,他也在害怕。害怕他让盛安这样大张旗鼓地走进自己心里,并且有着充足的缘由,充足到他不能将盛安拒之门外。


他为什么选择了退缩呢?他分明还算得上半个年轻人,为什么没有盛安那样的勇气呢?



27.



这一年的梅雨季节来得有些早。

红绿灯常在雨中被模糊成一团浅光,街巷中交错的天线在微风中左摇右晃。

老旧居民楼外无人照料的盆栽里盛满积水,雨滴沿着楼栋外塑胶棚顶落到地面,骑车的路人穿着透明雨衣,车轮轧过水洼激起一片涟漪。

整个城市都被雨水洗刷得有些萎靡不振,人们看着怎么晾也不干的衣服与潮湿的被褥,无一不期盼着这黏人的梅雨季赶快结束。


宋清让载着盛安去城南墓地的那天上午,松山罕见地放了晴。

没能来得及洗的车窗玻璃上,斑斑驳驳都是雨点干涸后的邋遢痕迹。

盛安怀中抱着一捧百合,花束中点缀一些满天星与小小白色玫瑰,让车内一路都清香甘甜。但他情绪低落,一路无言。

好似是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一段时光:宋清让恰到好处地说着话,而盛安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宋清让在墓地外寻一片空位泊车,他猜想盛安或许需要一些与父母独处的时光,便让他先下车,道:“我等下去找你。”



盛安的父母合葬在一起。

依他们生前意愿,二人火化,但并不愿与旁的人挤在那一方狭小空间里。

盛安父母都是本性自由并不崇尚迷信的人,母亲是话剧编剧,父亲是记者。

这块墓地是他们结婚时就挑好的。

那时大约未能预见这片墓地会早早派上用场。


盛安将手中的那捧百合放在墓碑前。

这是他母亲爱的花。他并不记得,只是在翻看母亲遗物时,见她在不少书本中都夹有百合花瓣做的书签,才做此推测。

母亲是不折不扣的美人,都说儿子似母,但他不知为什么却像父亲多些。


墓碑上是父母结婚那年所照的照片,父亲还年轻,而马上年满二十的他,越来越有父亲当时英俊清朗的模样。


他站在墓碑前,不做声,也未曾流泪,只是眼里有着不符年纪的悲伤与沉重。

十二年后,他已经可以平静面对父母的离世。

他独自一人在这人世间摸爬滚打,见过刻薄的亲眷,也见过善良的陌生人。为了自我保护,他为自己做了坚硬的蚌壳,每天蜷缩在里面,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所以旁人说他孤僻,说他不合群,他不做任何辩解。


他或许是河流中一叶轻舟,漫无定性,随着风与清波,一路颠簸流浪。

但他并不是野孩子,他一直固执地坚持着这个观点。  因为他的父母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他打下了坚实基础,让他在面临某些抉择时,心中会有警钟大作,不至于走得太偏,或是太远。

他对此非常感谢。


不知站了多久,太阳渐渐没入云里。盛安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他知道那是谁,然后他不可自制地、欣慰地想,若他是小船,身后的这个人,应是他的船夫了。

——在寂寞的风平浪静时陪伴他,或在汹涌的滚滚浪涛前,指引他方向。


他微笑,也许这些年来他父母所能见到的他笑得最幸福的样子。


宋清让站到他身边,悄悄端详他的神情。

盛安说:“我没哭。”

宋清让似乎放心了下来,看向墓碑:“噢。”

“你妈妈很漂亮。”宋清让说完,又接了一句:“爸爸也很帅。”

盛安一本正经地调戏他:“我帅还是我爸帅?”

宋清让:“……”

盛安浅笑,背身坐在墓碑下的石板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宋清让便也奉陪,曲腿坐下。


他们面对着稍稍有些阴沉的天空,天边的云如同棉絮般翻卷,透着些暗灰色。

宋清让不做声,他知道盛安有话要说,于是等待。   


“我刚念初中那一年,原本考上了市重点。可是舅妈不想让我去,找她的朋友把我转到了离家很远的育佳中学。”

宋清让不知道还有这一段,因为育佳不是什么好学校,更不要提和市重点相比。

“因为转学手续,晚了很久才到育佳报到。在班里被排挤孤立,只有小五愿意和我说话。后来常和小五在一起,才认识了曹天增。”

“他们不像学校里的学生把父母挂在嘴边,相反,他们从不提起自己的家庭,所以我当时觉得自在。一开始,我们在一些露天小摊或是小卖部里偷点钱,曹天增去偷,我替他望风。或者一起在学校外面打架,在那个年纪,打架都只敢动个声势,真到要上手时,反而没几个人。”


那之后的事就很好猜到了。

有了能打又不怕事的盛安在身边,曹天增在松山这片的能力越来越强悍。他们参与的斗殴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很快变成了真刀真枪的小型械斗。曹天增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也开始接一些帮别人看场子的活儿,在KTV里卖摇头丸,偶尔去学校,放学后在学校背后的街巷里拦住年纪不大的学生勒索钱财,甚至有一次打到一个初二的学生轻微脑震荡被送进医院。


盛安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了不对,开始与曹天增有了分歧的。


那时他年轻气盛,更不懂得怎么正确的与人交流。在和曹天增互相揍得鼻青脸肿之后,曹天增愤怒地对他吼道:“你别TM装逼了!当个地痞流氓而已,是想劫富济贫还是惩恶扬善呢啊?我们偷过的钱,打过的人,堆起来都能填满学校操场!这些破事哪个没你的份?!现在来装什么清高!”


彼时的盛安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权力。

他觉得自己坐在一辆刹车失灵的,正飞速奔驰的车上。 

当然,他也没有意识到要去劝说什么。

碍于所谓兄弟义气,他不能告发,不可背叛。只是曹天增再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不再参与其中了。

他尽力从这滩泥沼中抽身出来时,发觉自己已陷入太深。



这个小团体的最后的一次争执依然来自盛安与曹天增。


小五喜欢上隔壁女校的一个漂亮女孩,他们围堵那女孩多次,女孩害怕,只能叫她的青梅竹马和几个男同学每天陪她一起回家。

青梅竹马名叫谢天,是艺校的高一学生,和小五几个人多次冲突。

他们决定把谢天单独拎出来揍一顿。

盛安在一旁冷眼看着,只对小五说:“用这种半强迫的办法,这个女孩子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小五不信,盛安又对曹天增说:“他不抗打,你不要太过头。”

曹天增骂骂咧咧:“废话真TM多,你来不来?”

盛安摇头。


曹天增去找谢天的那个晚上,盛安独自回家,却一直心神不宁。

他见过谢天两次,那是个硬气而勇敢的男孩子,运气不好被围堵时会让女孩先走,自己留下来独自应付他们这一群凶神恶煞的校外流氓。

谢天被拳打脚踢以示警告时,盛安只是站在一旁,不动手。

他对谢天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印象深刻,那天晚上他的脑海中无数次浮现那个眼神,他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亦或是到底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他只知道当他最后找到谢天时,谢天蜷在地上已奄奄一息,而曹天增依然没有停手。


那一刻他忽然懂得了谢天的那个复杂眼神——那不是求救,不是厌恶,而是对他的谴责。


他试图拉开那群人的同时打电话叫了120,随120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这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讲,是太过复杂的过往,听得宋清让都要反应良久。

这也或许是他认识盛安以来,盛安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长久沉默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谢天……他?”

“颅内出血,抢救了两天才捡回一条命。”盛安低头揪着地上草皮:“我原本松了一口气。可是后来我在医院外遇见那个女孩,她哭着告诉我,谢天再也不能画画了。”


“她一直在向我描述谢天有多优秀,多么有天赋,他甚至承载了他们全家的希望……”盛安至此有些哽咽,不能继续说下去。


出事后,盛安每天都在医院门口徘徊。他也在医院外见过谢天憔悴的母亲,经打听得知他们母子俩住在松山电子工厂外的偏僻平房里,为了支付美术学校的昂贵学费,常常需要借债过活。

谢天全家搬离松山前,他试图用自己的积蓄补偿谢天。可那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再者,多少金钱才能赔偿一个人的远大前程呢?

这是他倾尽全力也还不起的东西。


宋清让无法用“这不是你的错”来安慰这个亲手揭开自己丑陋疮口的年轻人。

因为他知道盛安是错的。

但他也同时知道了盛安路见不平的勇气,对学校暴力的抵触,甚至对擅长美术的方辉多次的关照……都来自于哪里。


他惊觉自己的语言匮乏,于是牵起盛安的手,那原本干净的指尖因主人少见的茫然无措而沾着些许草叶泥土,他并不在意,将双手与之交叠。

希望这样能给予盛安一些微薄力量。


“毁了谢天未来的那个恶人,不是曹天增,不是任何人,是我。”盛安喃喃说着。

这些事情曾被他锁到盒子里扔进江底,希望能让江流与时间带走它们。

可随着曹天增的出现,他想起谢天,于是那些冻结的愧疚与自责再次复苏,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我曾经觉得,那些事情只要我不参与就好。既然我无法接受,那么我不参与。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不是不参与就能独善其身,不是不参与就代表我可以在这件事上不负责任。我从一开始只有两个立场:制止他们,或者放任。”

“我的袖手旁观,是最冷漠的放任。”盛安说:“可是让我明白的代价太大了。如果我早一天,早一分钟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我可以挽救很多事。”


盛安一口气说完,才看到自己的手与宋清让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下意识要抽离,宋清让却怎么也不放手。

这件事压在他心上,让他每每被宋清让夸奖,甚至感谢时都会产生一种悲凉的心虚。他觉得自己不是宋清让以为的模样,这落差使他必须与之坦诚相待,即便会因此而失去些什么。


宋清让是他的天堂寸光,他当然不能向上帝撒谎。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等着。

等那场可能到来的,迟来的审判。


“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宋清让缓缓开口,“但是盛安,我并没觉得生气,或者失望。”

盛安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这显然与他猜想的答案不尽相同。


“我并不失望。”宋清让再次重复,”对我来说,你依然是我认为的那个样子,最起码你敢于承认这是你的错。反观这件事里的其他人呢?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走在歧路上,他们甚至不敢承担责任。” 宋清让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盛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询:“你……真的这样觉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28.


拿到赦免令的盛安明显轻松不少。因为他今天本来是抱着宋清让会非常失望并放弃他的心情来面对这场剖白的。


他们心平气和地继续交谈。

出事后盛安有心有意要补偿谢天,尽些微薄之力也好。但谢天母亲将他视作曹天增同伙,不愿接受他的任何道歉。曹天增当时原本有机会脱罪,但他是警局常客,当时又赶上领导层换新,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有期徒刑并立即执行。

盛安算是个污点证人,当时未及成年,育佳中学的老校长又为他做担保,他在少管所里呆了三个月。


宋清让想, 当人被内心的愧疚所驱使着去寻求他人的宽恕时,其实是因为愧疚带来的苦痛会加诸自身。盛安能处理好这样的情绪,他不该有太多担心。

比起这个,他更好奇为什么盛安抱有这个秘密这样久,却最终决定与他分享坦白。


盛安闻言轻笑,问他:“你有没有给过别人承诺?”

“你指什么?”

“很认真的,”盛安说:“即使眼前没有能力,也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履行它的那种。”

宋清让诚实回答:“没有。”

“我有。”盛安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你。”

宋清让的表情有点尴尬:“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的吗?况且这也不是承诺……”

盛安打断他:“你听我讲完。”

“哦。”宋清让继续看天。


“如果对喜欢的人都要心怀秘密而无法坦诚相对,我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盛安忽然从牛仔裤口袋里变出一张纸来,递给宋清让:“你看。”

宋清让接过来,发现是前段时间给高二高三学生做大学宣传时,复旦大学的宣传单。松山这边会来印宣传册的大学,大都来自市内或者省内。复旦的这张应该是教务处自己印着充数的,黑白纸张,连边线都印歪了一点。

“我会考上复旦,到上海去。我会做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会为了你去尝试让自己变得更好。”盛安诚恳而郑重地看着他的老师:“我感觉我从来没有珍惜过什么,朋友也好亲戚也罢,来了我感谢,离开的我不追,好像任何人事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地就会过去,我也从来没有为了某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努力过。但我决定为你试试。”


宋清让慌慌张张地挪开了视线,即便这慌张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唐突。若说以前盛安的各种要求与小伎俩让他感觉到第二个人生的重量与压力,今天盛安的这一席话,却是让他觉得骄傲又自豪。

他想,他的盛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长大了也成熟了。他对盛安的多次交心谈话,盛安是听进了心里的。


他很欣慰,这样子的盛安有一种无法抵抗的神奇魅力,比他的勇敢,坚韧,或是责任感更加令人欢喜。这合该是一个男人真正强大的样子,不流于表面,而是源自内心。

这才是令宋清让慌张的真正原因。


“我是认真的,你能感觉到,对不对?”盛安见他不说话,举起右手指天:“我在我父母的墓碑前向你保证,绝对不会食言。”

宋清让压着他的手让他先放下来,说:“盛安,从松山考去复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又怎么样?为你翻山越岭,刀山火海我都敢跳下去。”盛安轻笑,手指弹在宣传单上:“而这不过是所大学。”


宋清让见盛安自信满满,颔首点头。

忽然间,盛安对他是长久依赖也好,一时冲动也罢,他不想再去思虑了。


爱情,亲情,友情,哪一样不是感情,哪一样不是爱?


他同样喜欢盛安,或许是单纯的疼爱,又或许掺杂了更繁复并难以辨析的东西。

但是,如果现在的盛安需要他,他就愿意做那一帜军旗,风声烈烈中依然屹立不倒,只为盛安而迎头展扬。

“我相信你。”宋清让笑着说。


盛安做这些打算,因为他不要再过这种成日里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他更不想要曹天增打扰宋清让或是打扰宋家。宋清让教他,这世界上解决矛盾的方式不是只能通过暴力,他就要去学会用文明的方式让曹天增心甘情愿地收手。

他在想,他总有一天能离开松山这个地方,带着他所爱的人。即使这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浪漫,但的确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事。

宋清让说高考不是唯一出路,这是对的。但对于没有金钱也没有任何背景的他来说,高考是他必须放手一搏的唯一机会。

他不可以有任何松懈。


天空彻底阴沉了下来,宽阔无际的穹顶如同背负了重物,沉默地压在上空。

两个人就那样坐着,不约而同地想着未来。

直到有雨滴落在他们脸上,他们才意识到要下雨了。

他们赶快起身向墓地外跑去,可惜为时已晚,没过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


又是一场暴雨。

这时天气还很有些冷,远没到可以穿着短袖在雨中奔跑的季节。他们遂躲进某棵树下,不远处有人撑着伞,站在别的墓碑前静默不言,墓前的鲜花被雨打得抬不起头来。


“你记不记得……”

两人同时说起,然后看着对方愣了愣,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在松山高中外,也经历过这样的一场躲在树木繁茂枝叶下的暴雨。

现在再看,或许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盛安将他的校服扔到了宋清让头顶上,结果他被淋得透透的,然后发了烧,宋清让才第一次去他家里……

盛安也想不起来他当时对宋清让究竟是什么感觉了,只是对他烧得昏昏沉沉时,呼唤他名字的那个声音有了依恋。

他的占有欲曾在心里燃过熊熊火焰,他甚至希望这道声音只会用温柔的语调来叫他的名字,绝不能叫别人的。

那占有欲愈演愈烈,他开始讨厌有人霸占着他的宋清让。那些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向宋清让寻求帮助的人,都别去烦他,来找我好了。他曾这样想。

但他旋即意识到这样的霸道也许会对宋清让有所伤害,他深深地害怕,因宋清让是他所珍视的,最珍视的人。

所以他一再克制。当他忍耐不了时,他就会想,宋清让迟早有一天会爱上我的,等着瞧吧。

心里也有声音会笑话他的盲目自信,他全当做没听见。


宋清让的人生,则一直都是按部就班的。他念书,深造,父母朋友以及他所热爱的历史,似乎就是他生命里的全部了。

对家长来说,他一直都是听话而乖巧的孩子。在朋友圈子里,他也总是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那一个。

遇见盛安之前他还从没想过,自己人生里那个本该叛逆又放肆的小年轻,怎么从来没出现过呢?


他扭头看了看盛安,发现盛安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看什么啊?”他有点心虚地问。

盛安饶有兴致地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宋清让没法反驳,郁闷地拿个后脑勺对着盛安。

盛安顺势吻了吻他头顶上的小小发旋。结果他以为是有东西落到了自己脑袋上,伸手去摸,盛安却机智地早就抬头挪开。

他回头,半信半疑:“你刚才做什么了?”

盛安装傻,装得还挺像:“啊?什么?”


他就不再和盛安闹了。


就是那一秒里,宋清让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子从未出现过的冲动。

他想告诉盛安:我也喜欢你。

暂时还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喜欢,也许和你一样,也许不同,但我不愿再用我的懦弱退缩来面对你的勇气了。


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他叫了身旁年轻人的名字:“盛安,我……”

可是盛安的手机响了。

是方辉打来的,具体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和他扯扯家常,说说今天在街上看到了什么样的帅哥之类的。

盛安一开始还耐心听着,听到后面就寻思着挂电话了。和风细雨的,他的心肝就站在身边,他为什么要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听方辉发花痴上。

盛安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了,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宋清让摇摇头:“哦,没什么。”


——竟然想和自己的学生告白,他刚才大概是疯了。



两天后宋清让接到一通警局打来的电话,警察语气严肃地问:“您是盛安的班主任吗?”

宋清让纳闷,怎么前两天才信誓旦旦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天就又闹到警局去了。他对警察说:“是我。他发生什么事了?”

等把他捞出来,要好好说他一顿。宋清让还在想。

“哦,是这样,宝山路那边发生一起重大车祸,非常严重……”


宋清让懵了。



29.


宋清让完全听不到警察在说什么了,他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今天早上盛安在短信里提到他要去松山科技馆做这学期的社会实践,宋清让只是看过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科技馆的确在宝山路附近。

一定会经过宝山路的盛安,还有警察亲自打来的电话……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往乐观的方向去想。


怔愣了很久,握着电话的手都趋于僵硬,他才艰难地开口询问:“哪个医院?”

警察也一愣,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他都没听见吗?但还是告诉了他:“呃,松山医院……”


宋清让立刻挂断电话就要出门。

在门口撞上和护工一起陪着宋父散步回来的宋母。她见儿子面色惨白,连忙问:“哎,怎么了这是?”

宋清让脸上的悲伤与惊慌失措明晰可辨:“盛安出事了。”


一路上,宋清让神思恍然地开着车,车速虽不快,仍是接连闯了两个红灯。


自从宋父病倒后,他渐渐意识到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可以被等待所耽搁的。

比如一辆末班公车,即将搬迁的餐馆,一本不再出版的译著,身边的人,对父母的孝心,或是呼之欲出的爱意。


他不能再承受任何他在意的人以他无法挽回的方式离开他的生活了。

换句话说,他不能再失去盛安。


赶到医院后,宋清让直奔抢救室。

这里的情形和他上一次在这里找到盛安时几乎没什么区别,绝望的家人,忙碌的护士,穿行其中的病床……

他四下找不到盛安,便向问询台疾步走去,在那附近看到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人。他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警察手臂,不由分说地问:“盛安呢?盛安在哪里?”

警察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反手扣住他,又听他问盛安的事,连忙说:“哎,有话好好说啊!”

此时的宋清让把礼仪修养全忘了,急得简直要跳脚:“他究竟怎么样了,你先告诉我!”

警察还没说话,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清让?你怎么在这里?”


是盛安的声音。


宋清让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盛安站在那,眼里有着疑问.

他额头上贴着小块胶布,这让他看起来很有些顽劣不羁,但神气活现的,让人觉得万分踏实。


就在看到盛安的那一刻,宋清让向来如潭水般沉静的心终于有了久违的波澜。

被圈养的小野兽经过连日的挣扎与蠢动后,放肆地破土而出。

那瞬间里心中交织的情感复杂地让他无从分辨,他竭力忍着眼泪,可眼圈仍不可控制地红了。


他想,唉,去他的礼义廉耻吧!盛安还好好地活着,能跑能跳能说话呢!

对他来说,全世界就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然后才大步流星地走向盛安,想要拥抱他。

因着激动和喜悦,宋清让的力度不知控制,到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才撞入盛安怀中。

盛安没留神,往后一个趔趄,但仍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宋清让抱得很紧,像是怕盛安消失了一样。

盛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右手附上他肩背,轻轻地拍了拍。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拥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宋清让的呼吸慢慢稳定。他在盛安耳边低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盛安连忙说没有,小心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反常。

他们暂时分开了一点间隙,宋清让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样情难自已。

“我以为你出车祸了。”宋清让回神,小心翼翼地想碰他额头伤口:“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

盛安摇头,满不在乎:“小伤。”

宋清让又把盛安推远了点,左右查看,又问:“身上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盛安蹙眉看他,他没听到回应,一抬头,正与盛安眼神交汇,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他没再躲闪。

盛安不傻。

他扶着宋清让的双肩让对方看着自己,说:“等等,是我想太多,还是你……”


“是是是,”宋清让干脆利落地截断了他要问的话,碍着周围穿行的人群,只能接着用唇语说:“我也喜欢你——”


对未来的不确定,对流言的畏惧,甚至道德伦常对心里的谴责,再多的枷锁也捆不住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很高兴,感情在他脑海里占据了绝对上风。

所以当理性已不能替他做出任何选择时,他决定抛开一切,只听心的声音。


也是,人活得再清醒理智、循规蹈矩又有什么用呢?感情在心里的发酵升温是个不可逆转的过程,一味压抑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他也需要偶尔的冲动来证明自己仍旧年轻。


宋清让豁达地想,不如就放肆这一次,且看看时间会带他们去哪里。

这路的尽头怎样结局,不该在没开始的时候就盖棺定论,该由他们共同来为之努力。

而这,恰好是盛安教给他的。


盛安震惊,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错唇语,抓着宋清让的肩膀一通猛摇,狂喜到快有些语无伦次了:“什么?!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行,你再说一遍!”

宋清让被他晃得头昏眼花,哭笑不得地说:“是真的!别晃了!”

幸福来得突然,砸晕了盛安。

他喜出望外,开朗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阳光又明亮,干净而不掺一点杂质。是属于少年的笑容。


他重新将宋清让拉回了自己怀里。

宋清让很瘦,骨架大却又没什么肉,肩膀、锁骨,都硌得他生疼,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恰好这痛感能提醒他,他并非是在做梦,也并非是在幻想,这一切都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幸福或是兴奋的情绪,是宋清让将这一切带回了他的身边。


他们拥抱,互相倚靠。


站在一边围观了全程的警察同志感觉自己再站下去就要被闪瞎了,谨慎地开口问:“呃,您是盛安的老师吗?”

宋清让从盛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整了整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我。”

“我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那个,上次打架时留了您的号码……”

宋清让才想起那通吓得他半死的电话:“我知道了,您电话里说一半,我以为是他出车祸了。”

警察表示:“是你没听到呀,小宋!我后面说了他只受了轻伤,还帮忙记了肇事者车牌号,我是打电话给你表扬他的。”

宋清让:“……”

可见关心则乱这个成语还是很好解释的。


盛安得知原委后,在旁边憋笑简直要憋到内伤。宋清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有多丢人,耳根噌得一下红到底,草草和警察道了谢,转身就要走。

盛安见状,也对警察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警察摆摆手,“你们关系可真好。”


盛安追出去时宋清让还没走太远,因为他忘记自己把车停哪了。

唉。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浮躁。


宋清让垂头丧气的一转身,和追上来的盛安撞个满怀。

不想讲话,他往左边走,盛安就往左边堵住他,他又往右边走,盛安就往右边堵住他。

他又窘又气,踹了盛安一脚。

盛安立马蹲下,扶着小腿大叫一声:“哎哟!”

宋清让心里一紧,连忙蹲下去查看:“怎么了怎么了?踹疼了?”

盛安笑嘻嘻地抬起头来,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疼,骗你的。”

宋清让无语,嫌弃地用手指推了推盛安的脑门。


两个人索性就在停车场里蹲着聊天。

“对了,你怎么对医院的反应好像好了一点?”宋清让才想起来,遂问道。

盛安也才意识到:“……我没注意。你说我才想起来。”顿了顿他又说:“好像是之前去医院遇上大型车祸的那次,那之后似乎好了点。”

宋清让点点头:“那多好。”


盛安还沉浸在喜悦里无法自拔,于是循循善诱:“你什么时候再和我讲一遍刚才的话?我没听清。”

宋清让望天:“等以后有时间。”

“现在就有时间!讲句话而已,要多少时间。”

“你作业写完没有?”宋清让生硬地拉开话题。


盛安才不管那些,兀自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宋清让,像只摇着尾巴想要讨主人喜欢的小狗。


这是怎么了!盛安现在怎么连卖萌都会了!宋清让在心里咆哮,他此时此刻竟万分想念盛安以前那个谁都不爱搭理,狂霸酷炫的拽样来。

“好好好,”宋清让认输:“我喜欢你,不是老师对学生,也不是哥哥对弟弟,就是……”说到一半,他老脸又红,“哎,就是那种喜欢,你自己体会下。”

“我也喜欢你!”盛安迫不及待地表真心:“特别的喜欢!”


——喜欢到恨自己晚生十年,没能更早的遇见你。



回家路上,宋清让和盛安约法三章。盛安不准在外面和他做亲密动作,在学校里还是要叫他宋老师,不准分心放松学习,还有不准耍流氓之类的。

盛安彼时正玩弄着宋清让的耳垂,宋清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顿了一顿,然后坏心大起,倾身过去用虎牙轻轻咬了那柔软耳垂一口。宋清让怕痒,耳边更是敏感,手里一滑,车子都歪出了线外。

宋清让连忙打回方向盘,生气地补了一句:“不准在我开车的时候耍流氓!”

然而盛安现在是有恃无恐了,宋清让的警告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可爱得不行。


他们之后又说好等盛安毕业,就一起去上海。过得好的话,宋清让还能把父母一起接到上海去住。

一年,再过一年,他们就可以离开松山了。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弄什么约法三章。


这未来明亮得触手可及,连宋清让也心动。

这条驶向未知明天的高速,无论尽处天堂还是地狱,归路或是通途,他们已然上车,便再无可回头的机会了。



宋清让决定全情投入地赌一把。


30.


四五月份是最适合恋爱的季节,比如晚春的小雨,初夏的艳阳,还有城里飘扬的树木花草香。

松山高中背后的那条小路两旁的树木重新变得郁郁葱葱起来,熟悉的鸟鸣也回到了这片长长的林荫中。


宋清让有时开车回家会在路上看到穿着松山高中校服的小情侣,常常是两人一起推着车,若即若离。走得也很慢,好像不希望走完那条路似的。

然后副驾驶上的盛安就会悄悄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他们也会有那样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的一天。


盛安以前伤过人的流言慢慢的销声匿迹了,高妮代表大部分女生支持他,赵骥三天两头给蔡宇通风报信,自己也心虚,所以也没有多的异议。

他仍然是班长。


盛安每天听的东西从AC/DC变成了英语原音新闻,他不再满足于学校里布置的习题,正好宋清让手里有一套近三年邻近高考大省最好的学校自用习题,原本是打算留着期末考试前给年级上发着做一下练练手的,就提前给了盛安一份影印版。

宋清让以前说,无知不可怕,最怕的是坐井观天。盛安也是直到看到那些题才明白,自己长久以来引以为傲的成绩,不过是苍茫一粟。

他离复旦,没有想象中那么近。


自从实验楼的教室被收走以后,盛安也不练跆拳道了。放学后去操场打打篮球,抻抻胳膊伸伸腿的,和赵骥的关系慢慢也没以前那么僵持。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盛安每晚睡前都会给宋清让打电话,他们办了家庭套餐卡,可以聊很久。有时即便是不出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经过电波传来,也选择静静听着,不会挂断。

盛安每晚躺在床上,听着宋清让的声音,想象着他在自己身边的样子,觉得满足又幸福。


天气转暖,为了响应素质教育的号召,学校组织的剧院里看励志电影和修学旅行纷纷提上日程。

盛安高兴得不得了,看电影,旅行?他感觉这是学校为他量身定造的完美约会。


看电影的那天,剧院位置离松山高中并不远,十分钟不到的脚程。高二和高一年级组一起步行过去。

宋清让把熟悉路线的赵骥打发到前面去带路,他走在队尾防止有人掉队,盛安原本就在队伍最后几个,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他身边来。

“回队里去。”宋清让小声赶他。

盛安装聋作哑:“明天晚上来我家?”

宋清让一个脑袋两个大:“不去。”


这段时间只要独处,盛安就总对他动手动脚的,并且动作和语言里总是带着明确的性暗示和侵略性。

他知道盛安想要的是什么。


盛安说:“明天周五!”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宋清让心情好,故意逗他。

盛安懒得和宋清让打嘴仗,一手搭在宋清让肩膀上往自己怀里猛地一勾。他再低头,双唇正好停在宋清让的耳畔处。

“你再说一遍?”

宋清让原本想干脆利落推开盛安的,但盛安的温热呼吸在他耳边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感,他本身就怕痒,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他们远远走在最后一列,身后只有路人了。盛安胆子也大了起来,接着伸手去挠他腰际,宋清让扛不住,连忙一边笑一边求饶:“哈哈,好了好了……哈哈哈,你生日,是你生日!”


盛安这才放过他,手依然搭在他肩膀上。

宋清让并不比盛安矮多少,盛安搭着也不算顺手,但挨不住盛安自己开心。


高妮原本正和几个相熟的女生笑闹,扭头就看到盛安和宋老师在队伍末尾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高妮看得出神。

她喜欢盛安也有一年半载的时间了,从来没见过盛安笑得那样毫无防备的样子。

宋老师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他,偶尔他们太闹腾,宋老师在班里发脾气,也是不舍得对他们说一句重话。

可盛安和宋老师,是不是太亲密了?高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到了电影院里,盛安和宋清让选在最后一排,然后自己跑到外面买爆米花。回来时,宋清让站在走道上清点班里人数,方辉站在他旁边和他说话,正准备一屁股坐在盛安的位置上。

盛安连忙叫住他:“方辉!”

方辉一愣,傻兮兮地回头对他挥手:“哎,你来啦!”一指宋清让另一边的位子:“你坐这儿。”

盛安黑着脸走过去,手里拿着吃的喝的不方便动手,简单粗暴地用身体把方辉挤了出去,还一脸“我并没有私心”的无辜表情:“你看,前面那么多空的,你坐前面去吧。”

方辉好不容易站稳,说:“这不是有空的嘛!”

盛安无语,把爆米花塞到宋清让手里,背身对方辉假模假样地挥了挥拳,唇语说:“坐前面去!”

宋清让正巧凑过来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方辉坏笑,灵活地躲到宋清让身后,假装委屈地诉苦:“宋老师,班长好欺负人。”

宋清让闻言也瞪盛安,像在说:别太过分啊。


盛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方辉嘚瑟的模样,他心想:那么多顿麦当劳算是喂了狗了。


最后方辉和盛安一左一右坐在宋清让两边。方辉还不知死活地拉着宋清让聊天,问东问西,谈天说地,这也就算了,电影院里要保证声音小,他们还得交头接耳。

盛安面色铁青,无比郁闷,靠吃爆米花撒气。


宋清让察言观色这方面比盛安差了不少,全程下来,压根没感觉到自己身边飘着一朵怨念极大的乌云。


不过当电影结束后,方辉把生日礼物递给盛安时,盛安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他反而有点感动。方辉家的条件不好,他自认也没为方辉做过什么,这还是他时隔多年后第一次收到朋友送他的生日礼物。

“谢谢。”盛安说。

方辉大佬似的一挥手:“谢什么,咱们是朋友嘛!”

盛安会心一笑:“嗯,朋友。”


回家路上,盛安看着怀里的礼物,心情大好。

宋清让等红灯时笑话他:“高兴吧?刚才还欺负人家。”

盛安不好意思地挠挠鼻梁:“那谁让他总占着你的。”

宋清让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我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老师,哪有这种说法。”

盛安也不依不饶:“但我是你男朋友,我吃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你少来。”宋清让一巴掌拍他脑袋,耳根却有点红。

盛安得寸进尺,痞痞一笑:“当你默认了啊!”


最后也没能板着脸把盛安这恐怖的占有欲治一治。宋清让叹气:气场上压不住他,又打不得骂不得。

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越来越管不住盛安。


方辉送的东西不贵,是个打篮球时用的护腕。盛安拿起来试戴,左看右看。

这东西他不是没有,但生日礼物和自己买的,这又是两码事。


他想到去年的这一天自己在干什么呢?请假了一天去城南墓地,在父母的墓碑前坐了一上午,然后去了月滩,看了一下午的江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舅舅舅妈连一个电话也没给他打来。


而现在,他有了爱人,有了朋友,有了久违的生日礼物。

他的世界里有了太阳。


“谢谢你。”盛安将护腕放回纸盒里,对宋清让说:“认识你之后,我好像变得快乐了很多。”

宋清让笑了:“那多好,我也荣幸。你要一直这么快乐。”

盛安说:“那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宋清让没有多想,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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