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美洲 (二十) 复活节岛游荡记

Original 无畏无畏的旅行 2021-03-27

”无畏美洲“旅行笔记：

有人说美洲是新世界，是希望，是新生活的开始。有人说美洲是个危险的地方，到处充斥毒品、黑帮。还有人说，美洲有着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不管是在沙漠、高原，还是在大海上。不过，不要总听别人说，自己去看看吧。

2015年11月，无畏正式踏入美洲大陆，从洛杉矶开始，一路向南，开始了一段新的旅行。“无畏的旅行”微信公众平台将连载无畏的美洲旅行笔记，分享在我们不熟悉的地球另一端的风景、历史和故事。

不平静的心

到复活节岛，实际上挺意外的，之前一直想去南极，或者起码到达乌斯怀亚，可是阴差阳错，旅行的路线就改变了。从阿根廷的门多萨出境，直接到了海边的瓦尔帕拉伊索。突然想上了天马航空的网站，不经意刷出了圣地亚哥到复活节岛的最后一张票，而且是特价的头等舱，价格上居然比普通舱位还便宜。出发时间就在三天后。我立刻买下这张票，准备三天后出发。

第一次乘坐商务舱（无畏/图）

对复活节岛的初印象，来自于童年时看的日本动画片《三眼神童》，这部考古探险味道十足的动画片大大地扩展了童年时候我对世界的想象。埃及木乃伊、玛雅金字塔，还有就是在片头一直出现的复活节岛巨石像。小时候，一直喜欢这样的探险型动画片，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和动画片里的主人公一样，到出去环游、历险。

《三眼神童里的巨石像》（三つ目がとおる/图）

在求学过程中，我逐渐转向了人类学、社会学。我不平静的心让我不能满足仅仅只在书斋里的学术，也不能满足仅仅只在中国的学术。我羡慕人类学家们，就像马林诺夫斯基在超卜连群岛、拉德克里夫—布朗在安达曼群岛、玛格丽特·米德到萨摩亚群岛，他们深入社区生活，学习语言，记录文化，并将文化想象至结构化、理论化。有意思的是，这些早期人类学家选择的田野调查地点都是些遥远的岛屿。所以，我上学时候，也会幻想，有一天我跟他们一样，也去一个岛屿做田野调查。

终于，如今我成为一个在世界上旅行的人，而且比动画片里的主人公们更进一步的是，我的嘴上居然说着不同的语言。和写乐君一样，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地，只是他的魔法能把岛移动起来，让岛向着复活节岛前进。我只是和千千万万的游客一样，乘坐飞机飞过大海。不过，这样，这个岛仍然能满足了我对探险和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幻想。

再遇见南岛语系

飞机深夜抵达复活节岛的Hanga Roa，一下飞机，就看见机场的告示牌上在Arrival和Arrivos上面多了一个“Kona topa”，这多出的一个就是这个岛屿的语言拉帕努伊语（Rapa Nui）。而拉帕努伊语正属于南岛语系，南岛语系在地球上的地理分布的跨度之大，让我十分惊讶。

机场的拉帕努伊语（无畏/图）

南岛语系是世界上唯一主要分布在岛屿上面的语系，包括了1300多种语言。分布范围西抵马达加斯加，往东就是到达复活节岛，离我们最近的台湾原住民们操的语言就是南岛语系。拉帕努伊语属于南岛语系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我与南岛语系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印尼，在印尼的一个月里，印尼语成为我的第一语言，甚至当时还和一位西班牙的大叔用印尼语作为共同语进行交流，今天他若是见到我，肯定也会惊讶我已经把他的语言学会了吧。离开印尼之后，我也暂时离开了这个语系。没想到我又在遥远的地球另一端，与这个语系中的另外一门语言——拉帕努伊语相遇了。

接到我的AirBnB屋主一句拉帕努伊语“Iorana”，向我打起招呼。她还给我献上一个花环，颇有东南亚海岛风味。其实，她虽然在岛上出生，但是母语是西班牙语，拉帕努伊语也只识得只言片语。年轻一辈中能熟练掌握拉帕努伊语的并不多。之后，就领我到了她家。我住的房间中挂了一幅画，上面写着Tahiti，这个就是在中国更加出名的岛屿法属波利尼亚大溪地。屋主说他们家爷爷辈就是从大溪地搬过来的，现在她在这里的家族也经常往返大溪地省亲，还说大溪地那里有很多中国人，占据了那里许多的产业。

复活节岛的拉帕努伊人的祖先，极有可能就是14世纪从大溪地漂流而来的。所以，大溪地拉帕伊迪（Rapa Iti），iti是小的意思，即是小岛的意思，而复活节岛叫做拉帕努伊（Rapa Nui），nui是大的意思，即是大岛。但实际上，大溪地岛的面积要比复活节岛大很多。可能是当时寻找新的居住地的大溪地人，在茫茫的太平洋上遇到这个新的小岛，欣喜万分，就把这个岛当成更大的岛，反正当时他们也不懂如何进行地理测量。

同时，他们又把这个岛叫做Te pito o te henua，意思就是大地的肚脐，简而言之就是世界的中心。无独有偶，印加王国首都库斯科在克丘亚语言中为Qosqo，也是大地的肚脐的意思。如此类似的比喻，让人联想到，拉帕努伊人其实是安第斯高原的秘鲁人的移民，这也是挪威人类学家托尔·海尔达尔（Thor Heyerdahl）的理论。但是，若是如此，这很难解释，拉帕努伊语和大溪地语极为相似，同属南岛语系，可是和克丘亚语却毫无相似之处。

摩艾巨石像

外来的移民在这个岛定居之后，分成不同的部落，在不同的区域生活，并开始修建传说中的摩艾巨石像。他们在岛的东北部拉诺拉拉库（Rano Raraku）的采石场上雕凿石像。每个石像都是细眼、尖鼻、神态祥和，重达几十吨、高数米。雕凿之后，便从山上运到山下，至于怎么运法，就让各路考古学家讨论了很多。有的说是用木棍承托石像，慢慢滚下来。有的说是用几个绳索牵引下来。到了山下，就修建了名为Ahu的祭台上，并给他们带上了红色的帽子。

无畏与摩艾石像起舞（邓深/图）

不过，仍有许多未完工的石像被遗弃在采石场中，横七竖八地分布在各个角落。这些没有被摆上祭台，带上帽子的石像，对拉帕努伊人来说，是没有神性的。所以，搬上祭台上的石像不可以随便接近触摸，而这些被遗弃在山上的石像则可以让游人更近距离地观赏。有时候，会觉得，这些未完工的石像仿佛更可爱。

采石场未完工的巨石像（无畏/图）

躺在采石场的巨石像（无畏/图）

不管如何，我们看到了今天在岛的海岸线分布着上千的摩艾石像。这些神奇的巨石像也成了整个岛现在最重要的旅游资源，各种旅游纪念品店里都能买到。

有意思的是，拉帕努伊的祭司们甚至发明出了拉帕努伊的语言，成为朗格朗格（Rongorongo）。在美洲的文明史上，能为自己的语言发明文字的，除了玛雅人，就是拉帕努伊人了。当然，朗格朗格文字仍然只限于祭司特权阶层使用，而远远未能像古代中国一样，让文字发挥统一国家、传承文化的强大工具。对当时大部分岛民来说，文字跟神一样神秘。所以，在西方人带来的疾病导致大量的拉帕努伊人死亡之后，朗格朗格文字就无法一直传承，至今仍然无人可以完全破解。我很想去博物馆一睹这种文字的风采，可是不巧博物馆处于长期维修过程中。只好再看看我们旁边的摩艾石像了。事实上，这个岛根本不是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一直没有完整地统一起来，各个部落之间不断混战，推倒对方的摩艾石像，甚至将石像的头部砍下。就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他们迎来了欧洲人。

朗格朗格文字（无畏/图）

拉帕努伊的弥撒

在这个屋主家里住了三天之后，我转到另外一家家庭旅馆居住。十分幸运的是，这个屋主太太居然是一位拉帕努伊语教师，她在家里跟自己的亲戚和孩子都讲拉帕努伊语。这实际上在这个拉帕努伊人的岛屿上并不常见。随着旅游业带来的大量智利本土人和外国人，拉帕努伊人已经渐渐成为少数群体。在商业的驱动下，西班牙语逐渐侵蚀拉帕努伊语，年轻一代会讲拉帕努伊语的已经日渐减少，更不用说读写。

拉帕努伊语的学习教材（无畏/图）

我在屋主太太家发现了拉帕努伊语的书，立刻看得十分入神。屋主太太看到很开心，居然有我这样一个外国人对他们的母语感兴趣，当即开始教起我来，甚至邀请我跟他们周末一起去拉帕努伊人的教堂。我应邀和他们一起去教堂参加弥撒。

复活节岛天主教堂（无畏/图）

教堂的神父介绍了从波兰来此到访的另外一位天主教神父，然后就领着大家用拉帕努伊语唱起赞美诗。屏幕上打出了歌词，因此我也跟着唱了起来。“Ave Maria, te metu'a Rapa Nui! ”唱赞美诗的时候，我心里都很激动，即便我完全不信教，但是教会音乐经常是有着一股向上的力量，同时又因为这是拉帕努伊语，用一门新的语言唱起歌来，对我来说是无比奇妙的事情。如今，几乎所有的岛民都是天主教徒，听起来，很符合“复活节岛”这个名称。

教堂出现了拉帕努伊的赞美诗（无畏/图）

被叫做复活节岛

这个岛为大多数人所知的名字，是复活节岛，西文叫做Isla de Pascua，英文是Easter Island。如果光听名字，以为这个岛跟耶稣基督有什么很大的联系。其实，这是一个荷兰人给取的名字。1722年，荷兰人探险家雅可布·罗赫芬（Jacob Roggeveen）正好在复活节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岛，所以，就干脆用复活节给这个岛重新命名，也算是他献给主的礼物吧。所以，从此，西方人就开始把拉帕努伊叫做复活节岛，到如今，几乎全世界都叫它做复活节岛。

此后，不断有欧洲人前来，并开始抓走岛上居民，进行奴隶贩卖活动。和欧洲文明相差了几个次元的拉帕努伊人根本无力抵抗，甚至让天花也在岛上肆虐，无数的生命被夺去。天主教传教士来到岛上，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岛民全部转化为天主教徒。他们信奉天主教，以为宗教能保护他们不受到世俗权力的侵害。但是，这根本没有终结拉帕努伊人被奴役的命运，只是增添了精神上的奴役。1870年代，大多数岛民被遣送到大溪地岛做劳工。直到1877年，岛上原住民人口下降到150人左右。

为了不再这样任人宰割，拉帕努伊岛需要寻找一个国家做靠山。1888年，岛上居民与智利政府签订协议，复活节岛并入智利。但是，岛民的权利并没有得到真正的保证，在此后的几十年，复活节岛与智利政府仍然存在大大小小的冲突，直到1956年，拉帕努伊人才开始进行自己的第一次民主选举。开始尝试恢复自己的民族文化和传统。1971年，拉帕努伊人决定在每年的一月或二月新月之时设立长达两周了“达巴蒂”（Tapati）文化节，以各种表演、祭祀、体育运动来纪念和传承自己的文化传统。

屋主给我拿出一张“达巴蒂”的宣传画，上面画有数十个人的头像，都是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拉帕努伊人的精英。跟我说，达巴蒂是了解拉帕努伊的一个好时机，一定要去看。达巴蒂开幕的这一天，是我在岛上的最后一天，其实也是中国的大年初一。海边的开幕式会场，老早已经挤满了人，我只能在远处眺望。在地球另一端的中国，这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庆祝新年了。独在异乡为异客，不过正巧，这里也歌舞欢腾，看似与中国人民一道，一起庆祝新年的到来。

达巴蒂节的宣传海报（无畏/图）

达巴蒂节开幕式（无畏/图）

我想，在人类学的“他者”视角中，有时候可能看着看着，从“他者”的眼睛里会看到自己吧。在复活节岛，我其实仅仅待了一周，对于真正的人类学田野调查，这远远不够。不过，漫步在山海之间，游荡在历史之中，沉浸在语言里面，已经小小地满足了我那颗不平静的心。但是，我知道，我仍然会追求，更多。

无畏

2017年4月7日

写于加拉帕戈斯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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