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将建立一个“穷人银行”

Original 无畏无畏的旅行 2023-04-25

日剧《半泽直树》（图/网络）

日剧《半泽直树》中，堺雅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以牙还牙，加倍奉还”（やられたら、やり返す），这一幕深深留在我的脑海中。金融的世界中，似乎看见的永远是赤裸裸的权钱勾结，冷冰冰的你死我活。资本主义制度似乎在将解放人类的潜能时，也把人的恶发展到了极端，半泽直树收视率为何能创下日本平成年代以来的单集最高收视纪录，只因为它将这个金融社会的人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东京帝国饭店（图/网络）

与皇居只一护城河之隔的帝国饭店，于1890年开业，附近是日本最大的银行三菱东京UFJ银行的总部。在庄重的酒店大堂中，我们与菅正广教授见面。这位1956年出生的学者神态庄重，但一见到我们立刻眉开眼笑。他一开始就说：“格莱珉中国是格莱珉日本的前辈，有许多需要向格莱珉中国请教。”他就是那位想在日本做“穷人银行”的人，现任财团法人格莱珉日本筹备机构理事长。

格莱珉日本的构想

菅教授出生于日本东北的福岛县，也就是7年前由于核泄漏事件在全世界出了名的那个地方。和绝大多数日本人一样，菅教授勤奋学习，考上了日本最高学府东京大学，然后又进入了大藏省（如今的财务省），走进了日本上层阶级，并直接参与了日本导入消费税的这一个历史进程。

此后他仕途一帆风顺，开始作为日本政府代表，任职非洲开发银行理事、世界银行执行董事，接下来可能就是光荣地隐退了。2006年，尤努斯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声名大振，开始在全世界传播格莱珉和社会企业。此时，菅教授在一个会议上听到尤努斯的演讲，看到在日本大家认为冷冰冰的金融原来却被这位孟加拉国人变得充满了温情，大受感动。

他那时候突然明白了，“原来我这么多年来积累的行政经验就是为了这个的！ ”人生刚刚过完了第一个50年，而第二个50年，菅教授已经知道了自己要为什么而奋斗了。

尤努斯与菅正广（图/网络）

自此，菅教授开始研究如何通过微型金融来消除贫困，接连写出了《微型金融——与贫困z作斗争的“惊异的金融”》（マイクロファイナンス―貧困と闘う「驚異の金融」）《推荐微型金融——改变贫困和贫富差距的商业模式》（マイクロファイナンスのすすめ ―貧困・格差を変えるビジネスモデル）等著作。

2014年，到纽约赴任世界银行执行董事的时候，同时也被格莱珉美国聘为高级顾问。利用这个机会，他对格莱珉美国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并结合孟加拉国的格莱珉银行经验，完整地提出了他这几年来心中一直构思的“格莱珉日本”计划，同年出版了《构想：格莱珉日本》这一本书。

格莱珉美国的客户（图/格莱珉美国）

单靠政府无法解决日本的贫困问题

他认为，日本的贫困问题不可小视。根据厚生劳动省的调查，日本的相对贫困率为15.6%（贫困线为年收入122万日元，约人民币7万元）。

日本厚生劳动省的调查结果（图/厚生劳动省网站）

这其中最为突出的群体是劳动贫困者。日本在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灭之后，企业开始裁减正规职员人数，开始大规模雇佣短期非正式职员。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之后，非正式雇佣规模更加扩大。这些非正式工作可能是一两个小时的兼职，或者是短期几个月的合同员工，或者是从劳务派遣公司引入的员工。按照中国话语来说，正式职员叫做“体制内”员工，而非正式员工就叫“体制外”员工，甚至是是“临时工”，而这些体制外员工则是低时薪、不定期、缺乏社会保障。

例如我们在日本便利店看到的店员绝大部分都是兼职，时薪在东京大概是1000日元（人民币约60元），其他地方大概为800日元（人民币50元）。很多人一天做好几分兼职，有可能早上在便利店当店员，下午就去建筑工地搬砖，晚上就到居酒屋招待客人了。这样的雇佣形态约占雇佣总体的40%。

同时，单亲妈妈、老人也是日本另外两个巨大的贫困群体。日本的单亲家庭约占9%，约500万个家庭。其中单亲家庭中约85%是母亲单亲家庭。单亲家庭中的贫困家庭则占54%。单亲妈妈在职场上经常收到歧视，得到不更好的升迁机会，而有更多的单亲妈妈从事的是不稳定、低薪的临时工工作。

然而，国家的保护网也不能覆盖每一个需要的人，同时巨大的财政支出也不是政府所能持续承受的。菅教授长期在财政部门工作，深知政府的能力是有限的。他在书中算了一笔账，谈到了日本的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生活保護）。

这是政府种对穷人和各种弱势直接发给金钱的社会福利。这个财政开支四分之三是国家政府负担，四分之一是地方政府。2011年国家政府支付了2.6兆日元，地方政府支付了0.9兆日元。全国约207万人领取。然而，当年生活在最低保障标准以下的有1035万人，实际上覆盖率仅有20%。如果要实现全覆盖，则仍然需要14兆日元。而实际上，日本的财政支出已经近一半用于社会保障福利方面。长期以往，并非社会发展的长策。

日本社会频繁发生受最低生活保障者自杀事件也让舆论一片哗然。这些受保护的人，实际上已经被当社会认为是一个没有工作能力的弱势群体。他们在被社会孤立，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们最后走上自杀的道路。而一直依赖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人，当他们被福利事务所判定为不应该继续接受救助的时候，切断最低生活保障，让他们走上绝望，最终自杀，深知埋冤起这个保障制度。有学者直接说，“这是杀人的社会福利”。

做了几十年政府官员的菅教授深知此道，“解决贫困问题，不仅仅是单靠金钱上的支持，而且日常生活和经济自立这些非金钱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国家和地方政府能承担的功能是非常有限的。”（貧困問題の解決のためには、金銭的支援だけではなく日常生活や経済上の自立支援など非金銭的支援が不可欠であるが、それを全て国や地方自治体が行うことは機能的にも限界がある。《構想グラミン日本》183页）

当他苦苦思索平天下之策的时候，格莱珉给他带来了光芒。格莱珉正式在金钱和非金钱两个要素给予底层人支持的。

所以，即便年近古稀，他仍然想在日本尝试做这番事业。即便尤努斯在日本颇受欢迎，身居高位的日本首相菅直人对他毕恭毕敬，日本首富柳井正与他携手共创格莱珉优衣库，吉本兴业等大企业也紧接着与尤努斯一起成立社会企业。但是，就是没有人想到做格莱珉。菅教授说，既然没人想做，那他就来做了。

尤努斯与菅直人（图/网络）

尤努斯与柳井正（图／网络）

建立起格莱珉日本！

菅教授仿照格莱珉美国的logo，作出了格莱珉日本的logo，打出了格莱珉日本的口号：“通向一个没有贫困，每个人都生机勃勃的社会”（貧困のない、誰もが活き活きと生きられる社会へ），与几位在企业界、金融界、公益界、法律界的有志之士于2017年8月组建了格莱珉日本的筹备团队，通过众筹、捐赠、会员制等多种方式募集资金。

菅教授设计的格莱珉日本logo(图/格莱珉日本)

菅教授拿着手中准备好的合作文件说：“开第一个支行，我们将需要募集7亿日元（约人民币4000万）”。凭借媒体传播和自己在政经界的广泛人脉，管教授正积极与潜在合作方接洽、谈判。要说服对方并不容易，因为格莱珉日本将按照尤努斯倡导的社会企业（Social Business），投资方不分红，最后只能拿回本金。可是，相比传统慈善光捐钱却往往很难达到预期的社会效应，社会企业按照企业高效运作，从而更有效地解决问题，这种尝试不是更有意思吗？

格莱珉日本复制经典的格莱珉模式，首次贷款额度设置为20万日元（约人民币1.2万），组成无担保、无连带责任的五人小组，小组形成中心，每个中心每周召开中心会议，在会议上还款。格莱珉日本的客户们，将利用这笔钱，可以做起自己的小生意，也可以尝试在自己原来的工作之余经营副业。

经济学出身的菅教授看到，格莱珉的最大魅力不仅是99%的还款率，而是“中心会议”。他用社会学的术语道出了中心会议的奥妙，那就是构建底层人的“社会网络”（Social Network），增强底层人的“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这就是日本现有社会福利制度缺乏的非金钱的支持。

格莱珉拥有的东西，是冷冰冰的日本金融界所不具备的，也是原子化的日本社会所需要的。电视剧中用一句话总结“银行晴天借伞，雨天收伞”（银行は晴れた日に伞を贷して、雨の日に取り上げるって）。而格莱珉的“穷人银行”将会是“雨天借伞”的那位。给冰冷的“钱”带来温暖的“情”，也许《半泽直树》里那些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格莱珉日本在今年夏天将正式运营。期待在三菱东京UFJ银行旁边，崛起一家“穷人银行”。

菅教授的著作《构想：格莱珉日本》（图/网络）

无畏

2018年4月17日

参考文献：

菅正広「貧困克服への挑戦構想グラミン日本」(明石書社、2014年)

湯浅誠「反貧困―「すべり台社会」からの脱出」 (岩波新書、2008年)

日本厚生労働省「平成29年版厚生労働白書」

穆罕默德·尤努斯. 穷人的银行家.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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