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领者,我要把你理想化!』
作者:佘炤灼
在正念团体中,每次团体都会在带领者的指导语下一起进行正念练习,练习之后会有分享和讨论。在正念团体中并不像心理动力学团体那样讨论团体中的人际关系。但是带着心理动力学的视角看待正念团体里发生的事情,我觉得非常有趣。尤其是组员们对带领者指导语的感受和反应。所以我想在这里分享一些看法。这是一篇随想记录,并不是严谨、专业的文章。但我希望可以抛砖引玉,期待更多更专业的同行来探讨这个话题。
(一)「有害的扭曲」——「邀请」变成了「要求」,「分享」变成了「比赛」
欧文·亚隆在《团体心理治疗——理论与实践》中引用了沙利文「有害的扭曲」的概念,描述个体曲解去他人的知觉的倾向。当个体和他人发生联系时,常常不是以他人的现实属性为基础,而完全或主要以自己的与早年经历有关的想象为基础。
显然,在正念团体中也会有这种扭曲发生。有些组员会把带领者曲解成一个严厉的老师,感到自己被严格要求,而自己则无法达到带领者的要求。有一些组员会把练习后的分享和讨论,曲解成一个「看看谁做得更好,说得更好」的比赛。这种扭曲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呢?
以正念观呼吸的指导语为例子,带领者通常会说:『……让我们的肩膀感受重力……如果准备好了,我们把注意放在呼吸上,感受这个吸气直到它变成了呼气,感受这个呼气直到它变成了吸气……无论呼吸是长是短、是深是浅、是快是慢,我们都可以去感受它,不需要改变它……。有时候你可能会发现自己走神了,完全没有在感受呼吸。这很好,发现了就很好。这是一个很自然的现象。简单的看一下,我们的心去了哪里……然后我们可以邀请自己,温柔地回到呼吸上,重新感受呼吸……。』
我经常在练习结束后问组员:『在你们的记忆里,刚才的练习中,我说了什么?』组员们常常会回忆道:『就是一直注意呼吸,控制好注意力,不要走神』、『不要想别的,专心注意呼吸』或者『要我们放松身体』。这里的误解在于,组员们会把「回到呼吸上」的邀请,误解为「固定在呼吸上」的要求。
他们会认为「既然要我们回到呼吸上,意思不就是说尽量不要走神嘛!」他们会把「这很好,发现了就很好。这是个一个很自然的现象。」 这两句话忽略,然后转而开始批评自己:「我刚才练习做得不太好,一直在走神。」或者是叹气说:「哎!就是老在想别事情,没办法做到什么都不想。」我对他们「走神」这件事情真的并不在意。我会详细说明,走神真的很正常,说明走神也有好处,我会利用团体其他人的分享(普遍性)。但是有少数组员哪怕参加了多次团体,每次还是会带着对自己失望的语气说:「又走神了……虽然老师安慰我们说走神很正常」。听他这么说的那一刻,我也感到了挫败和失望,还有一丝不耐烦;我如今反思,觉得很有趣——这似乎是一个投射认同,组员总有办法让我至少在某一个瞬间,成为他们心里的那个会不耐烦、对他们严厉和失望的「老师」。
另一个组员们常常会扭曲的人际关系,是组员们之间的关系。练习结束后的「分享」,暗示着这是一个平等、互通有无的讨论。但是有些组员(几乎所有)会很容易把它变成一个「比赛」。我曾经在团体里听见这么一段对话。
A:『我觉得他刚才说得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而且我练习的时候,没办法保持身体姿势,我就忍不住张开眼睛看了一下,结果发现,只有我在动。那个感觉就像是……』
B:『就像是考试的时候看到别人都做得很快,自己感觉落后了?』
A:『对对对!』
B:『其实我也有动,不过可能坐在你身边,你正好没看到。』
A:『你动了?那我怎么没听见声音,可能我太迟钝了。』
组员很容易开始对比『谁说得更好,谁做的更好』,而且往往认为自己属于『做得差』的那批人。实际上作为带领者,我的脑海里也非常经常有「这个人说得更好」「这个人做得更好」的评价。尤其当有人沉默寡言的时候,我有时候会默认:「他们好像不太会参与分享。」这显然也是一种评价——我认为说话是更好的。
(二)「理想化」——带领者绝对不会走神,就算会,那带领者也一定是淡定地走神
对心理咨询师的理想化是很常见的。或者说,我们总会理想化某些人。在正念团体中,带领者往往会被理想化成「心如止水、极其专注、淡定从容、博爱慈悲」(诸如此类)的样子。就如前文所说,有些组员会在练习过程中张开眼睛(这并不少见,有时候带领者会提醒组员,困了可以张开眼睛保持清醒)然后观察带领者。他们会在分享环节说这样的话:『我就一直跟着老师的指导语做,也跟大家一样会走神,哈哈哈。……期间张开眼睛,因为困啊,老师说可以张开我就张开了。然后我看到老师坐在那里的姿势,和一开始是一样的,但是呢,我看到其他人已经弯腰了,当然我也弯腰了……。我就想,什么时候我可以像老师那样专心。』
他们似乎会把身体姿势的保持不变,等同于内心注意力的专心;以此证明带领者是不会在练习中走神的。甚至,有些组员会认为带领者能够觉察到组员正在走神。
曾经有个组员分享道:『我就觉得很巧,每次我走神没多久,老师正好就会说——留意自己是不是走神了。』我并不是一个能够接纳和忍受自己被理想化的人,所以我当时的回答是:『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们走神的吗?』我故作高深,缓缓看了一圈组员。组员们也看着我,甚至那些玩手机的人也放下手机看着我了。然后我大笑说:『那是因为,那时候我也正好刚走神回来!』接着整个团体就跟着哈哈哈大笑。我本来以为,我已经非常好的打破了理想化。但是在另一次团体中,组员的另一段话,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她是这么说的:『我觉得老师很淡定,我们走神都会自责啊,但是老师就不会。』
这是我第二个觉得有趣的地方——组员们是如此有创造力,以至于他们能够想尽办法来将赞美我。我如今回想,假如她们能够同样尽力的赞美自己,也许她们的焦虑会降低不少吧。
好的,我的分享就到这里了。老实说,此刻我有点焦虑。因为我想起欧文亚隆的一段话,大意是:咨询师只在对来访者有利的时候,进行自我暴露。但我决定就让这个焦虑在此刻存在吧。
最后,我想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背景——我硕士期间所在的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是正念,目前为止,我大概带领了200多小时的正念团体;期间我也参加了一个为期一年的心理动力学团体的培训,有20次的团体体验。去年和我的好朋友一起带领为期半年的无结构人际互动团体,而目前正在招募新的一期团体。
这篇文章里我假定了大家对正念团体和心理动力学团体都有所了解,而且我假定了我对这两者的了解应该并无大错。我很期待有人可以留言讨论这个话题——也许这能说明我写得还算有趣?
END
作者简介:佘炤灼,首都师范大学心理咨询硕士,一个实习中的心理咨询师。
今日话题:你是否理想化过他人或曾被他人理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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