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好的几部华语片可能你都没见过，这个看了300部的人说
文 | 本南丹蒂（吴觉人）
作者是上海国际电影节华语片负责人，也是2015年金马奖初审评委。
今年因为机缘巧合，前前后后看了两百多部华语剧情长片，从大陆到港台甚至东南亚，从主流到独立，两眼昏花之余，也觉幸运，毕竟2015是华语片丰收的一年。以下是我的观察和推荐。
万玛才旦在《塔洛》里创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迷人角色，在精心调度的黑白摄影和大量镜面的巧妙使用下，形成了一个高度浓缩的寓言。这是一个关于治理下如何丧失自我身份的寓言。《塔洛》成为了金马奖第一部提名最佳影片的藏语电影。而他本身的故事，不禁让我重新考虑起了「华语电影」这个概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华语电影」这个说法开始统摄四方。不管其究竟是因为三通政策的方便，还是学术话语的高屋建瓴，它最终成为了一种工业和文化上的众口一词。
然而，「华语电影」对应的并不是一个无色无味天然的「华语世界」，而在本质上，它是形成了一种「帝国」的结构，「华语电影」意味着一种治理。
一方面，「华语电影」囊括了两岸四地、各少数民族、原住民、方言地区、新马的华人以及更大的华人离散世界，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包容性和看似流通的可能性。陈哲艺监制，忻钰坤、陈世杰、西瓦罗·孔萨库执导的集锦片《再见，在也不见》算是一种范式。
但在另一方面，北京和台北又在创造一种向心力，一种文化领导权。这种看似隐形的「领导权」，却在帝国的边界无所遁形。
《塔洛》描绘了一个备受危机和侵占的主体世界；刘杰的《德兰》讲述了关于汉族在藏区的震惊经验与狼狈无力；张扬在《冈仁波齐》里，将藏族的信仰世界真实而壮丽地呈现在整个帝国视野里；李睿珺的《家在水草风貌的地方》则讲述了裕固族世界在工业文明中的没落；郑有杰和勒嘎·舒米的《太阳的孩子》论述的是政府「卖地换进步」政策和原住民的「水田复育」运动之间的抗争。雎安奇的《诗人出差了》则以实验粗砺的方式，用外部的视角诗意而悲伤地巡览了新疆内部社会。这些表现突出的电影无不选择了帝国和地区间的张力作为电影的主题。
然而这里也体现了一种危机，一种萨帕提斯塔的悲剧。墨西哥萨帕提斯塔的部落们在发起「反对全球化」运动后，在国际交涉中却不得不打出「土著」牌，才能获得所谓现代性的认可。
正如前几年的《赛德克巴莱》和《KANO》不得不召唤历史巨兽来为其合法性加持，这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变成了一场倒戈。倒是在今年的电影里，松太加的《河》将大历史的后遗症内化在了藏民社会的内部伦理中，通过简洁的调度，提供了非常可贵的内部自治经验和叙事。而马来西亚新导演杨毅恒的《榴莲忘返》则在华人世界和马来西亚的重叠处，批判着社会权力分配问题，在私人情感和社会运动的辩证中，处理着历史、族群等等议题，而其中展现的泛亚洲经验无意间冲撞着我们的华语大同世界。
邱炯炯的《痴》是一部神奇的电影，仿佛重返了电影初原那混沌的手工现场，在一个小小的临时摄影棚里将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当代史浩浩荡荡的演绎出来，其巧妙的场景设计和镜头选择，让这个螺丝壳里的道场丝毫不显得局促，倒是在历史、黑白和近景的奇妙混合下，呈现出了最独特的中国当代史的影像表述。
学历史的过程，最早似乎是毋庸置疑的铁板一块，靠的就是背书。在这个方向上，似乎任何的历史写作都需要为其背书，背上的那座小山在不停的「再重那么一丁点儿」，终于将背书者化入了那岿然不动的山岳。
但是一旦进入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体，就会发现里面原来那么生机勃勃四通八达，各种奇禽异兽，变幻法门。当你从密密麻麻的洞穴中溜达出来的时候，回首再望，山川早已变了模样，每一条通往山中的甬道，都是一路不同的风光。
电影不同于书写，关涉历史的时候不必费力背书，只需将其化作足够张力的背景或者叙述，便可获得一处洞天。
今年事关历史的电影，《痴》带来了最大的惊喜，但也不止这一部。王小帅的《闯入者》依旧是深入三线的情感迷案，巧妙的设计为反思的叙事创造了新的模式；叶京的大银幕处女作《记得少年那首歌》如同一座文革时代的巨大博物馆，用各种日常的细节勾勒出这部悲喜跌宕的鸿篇巨制，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外，形成了矛盾纠结的自我反思，倒在某种程度上和崔健的《蓝色骨头》形成了一种呼应；陆川在《九层妖塔》里，边边角角展现出来的后文革时代的怪力乱神，倒也暗示出了一个丰厚的宝藏。
今年有四位新导演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90年代。王一淳的《黑处有什么》背景是当时的中原省份油田小镇，在懵懵懂懂的悬案当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少女视角；相国强的《少年巴比伦》和罗冬的《纽约纽约》剧本都出自70后作家路内之手，前者关涉着90年代初那场轰轰烈烈的体制改革，最后一代传统青年工人的青春故事将整个工厂生活的质感展现的淋漓尽致；而后者则将关注投向同一个时代的上海和出国潮，整个涉外产业的天真与野蛮衬托出了一种跳出套路的沪上景观。肖洋的《少年班》则讲述了大学少年天才班这个特殊时代的产物。
整体来看，共和国史成为了最为活跃和突出的表述对象，倒是在古装、民国，以及港台地区的历史表述总体则显得死气沉沉。不过也有例外，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将唐朝的风韵带入到一种日常的状态，这种史诗情常的风格截然跳出了通俗的春秋笔法。而台湾辛建宗的《泽水困》和前面提到的马来西亚电影《榴莲忘返》都另辟蹊径，通过历史勾连起亚洲的经验。
此外，值得一书的就是贾樟柯的《山河故人》，贾樟柯一直是最具有历史感的创作者，这点并不体现在他聚焦的对象，而是叙事结构中那种带着历史能量的时间感。这次《山河故人》从过去绵延至未来的叙事，更集中突出了他这种独特的视角。
张作骥在《醉·生梦死》里创造了一个高醇度的台北，街市、窄巷、欢场、市郊，无不在提升影片的浓度，让其成为一股浊气压在心头。
但凡和现实扯上些关系的电影，都逃不开乡野、县镇、都市的景观，而对于这些人造风景的捕捉与取舍，经常能成为影片的风水命脉。
在八九十年代，现代性的爆炸中，当时涌现了一批能紧紧抓住城市质感的影片，然而随着工业发展，对于城市景观的捕捉，越来越流于功能性和流水线式的惯性选择。不过今年对于北京倒也出现了一些有意思的展现。
《解救吾先生》
丁晟的《解救吾先生》和管虎的《老炮儿》都分别抓住了北京街头的粗砺感，反倒让那些街道空间更具有了生命力。《解救吾先生》里的摄影强化了街道的流动感，而《老炮儿》则将故事注入到了符号性的胡同当中。而王法的《野草》则将地下室、城中村等逼仄的底层空间调度得有声有色；鹏飞的《地下香》也在北京找到了各种奇妙的空间切入口。
不过关于上海的影像依然都没有逃脱那些范式的想象，只有《纽约纽约》隐约间的那种似曾相识的质感，算是对《繁花》、《东岸纪事》、《女红》等上海文学回勇的呼应。
影评人李云波的长片处女作《呼吸正常》，以奥尔特曼式的编织法将广州这座粤语城市的日常街景生动而极富韵律的铺陈开来。
每次都有惊奇的李珞带来了第三部作品《李文漫游东湖》，这部内在于东湖行动的作品，在纪录片中注入了虚构的力量，为影像、城市和在地行动之间的互动机制提供了新的想象空间。相比于大城市，乡镇和小城市间的影像更为生猛鲜活。
毕赣在《路边野餐》里，创造了中国内陆城镇一种独特的诗性表达，让摄影机扫过的现实角落都充满了魔法，这种与通常现实主义法则反向的进程，让外部世界内化的神通，或许会成为独树一帜的风格。
另一部让人惊奇的电影则是张涛的《喜丧》，在家庭内部空间中，节制而极具爆发力的展现了中国乡镇社会的伦理矛盾，大量采用人物侧面和背面视角，形成了一种类似文化人类学的写作方式。此外，杨恒的《那片湖水》，这部由长镜头组成的电影，以绘画式的构图和精彩的内部调度，直击了小镇青年空虚与无聊的暗涌世界。而翟义祥的《还俗》这部经典路线的现实主义批判电影，则贡献了最具感召力的城市全景。
虽然两岸三地各自凭借着《左耳》、《我的少女时代》和《哪一天我们会飞》取得了斐然的成绩。一年下来，片名里少年少女扎堆，但真正青春洋溢的却是雨后春笋般浮现的新人导演，尤其在大陆，简直就是洗牌年代。整个2015年，值得讨论的那几十近百部影片里，新人导演的占比高的惊人。
相比之下，青春片则显得暮气沉沉，总有个自怨自艾的成年视角在那里煞尽风景。对比很多作品故作老成引经据典，或假装成熟洞悉人生，倒是在一些并不称得上成熟或者工整的影片里反而能找到些年轻人创作的肆意妄为，像马翔敢作敢为快意恩仇的《消灭大学生》、李中神经兮兮脑洞大开的《青田街一号》等等。
黄尧的《男欢·女爱》有着一个令人拍案的莫比乌斯环结构，在模糊的时代感和空间感中，将感知聚焦在男女间的情欲，两个故事只有在共存的时候才会提供一种无解的答案。
还没有到百花齐放的季节，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就都有了。鸟儿多了，自然表达的方式也多了。虽然这世界规矩多多，但是仍然阻止不了熵的增加。2015年华语片总体来说算是生机勃勃，大盘看涨固然有所助力，但是八仙过海，还需各显神通，不然浪奔浪流，痕迹全无。
譬如徐浩峰的《师父》，虽然不会像徐克、程小东那样开辟一派新武侠的潮流，但是那独具韵味和专业背景的作者风格，也算在武侠片领域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而曹保平的《烈日灼心》骨子里延续了他那风格化的高压叙事，但也给警匪类型片打下了一剂强心针，搭上之后的《解救吾先生》想必会引发一番浪潮。
像《男欢·女爱》这样凭着别具一格而特立独行的，还有《十二公民》。导演徐昂的话剧功底，或许能持续发展出一条室内剧电影的独特道路。而美院出身的邢健，在《冬》里通过高度风格化的影像和寓言体的故事，与《塔洛》、《痴》成为今年黑白影像的三剑客。陈建斌的《一个勺子》则是重返一种朴素有力的老派叙事，拯救了这种濒危的风格，将这种直截了当的讽刺批判带回了我们的视野。
相对于大陆和台湾今年的丰收，香港本土电影则显得整体惨淡。翁子光的《踏血寻梅》算是金鸡独立，在一个类型片的故事框架下，通过结构的搭建，社会视野的深入，使其成为今年港片的代表。同样是妓女分尸，演员吴家丽的导演处女作《花街柳巷》则是标标准准的B级片。陆以心的《同班同学》，这部关于援交女生的电影虽然反感者无数，但是那用小清新专属风格拍摄下三路故事的反讽，也算是有着闪光的一面。
当然香港本土电影并不都是卖身者，还有献身者一派，今年香港出现了不少体现人文关怀和社区公益的「社工电影」，票房大卖的《五个小孩的校长》算是典型。这当中还算出众的是新导演罗耀辉的《幸运是我》，「天水围」式的故事，把香港的日常生活描绘的生动真实。
此外，新加坡导演廖捷凯的《明日歌》算是打破了新加坡电影日照过多的魔咒，郁郁葱葱的景致和若即若离的故事，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最后一段只需腾出几行留给一个数字——40000000000——四百亿，2015年度华语片大陆地区总票房突破的那个节点数字。其实，华语电影的热闹与喧嚣，并不都来自于观众和创作者，更多的是金融市场的看客，毕竟，数字摆在那里。
本文首发于「外滩·文工团」。
| 文中的电影 | 导演 | 国家地区 |
| 《塔洛》 | 万玛才旦 | 中国大陆 |
| 《再见，在也不见》 | 忻钰坤、陈世杰、西瓦罗·孔萨库 | 中国大陆、新加坡、泰国、台湾 |
| 《德兰》 | 刘杰 | 中国大陆 |
| 《冈仁波齐》 | 张扬 | 中国大陆 |
| 《家在水草风貌的地方》 | 李睿珺 | 中国大陆 |
| 《太阳的孩子》 | 郑有杰、勒嘎·舒米 | 台湾 |
| 《诗人出差了》 | 雎安奇 | 中国大陆 |
| 《赛德克巴莱》 | 魏德圣 | 台湾 |
| 《KANO》 | 马志翔 | 台湾 |
| 《河》 | 松太加 | 中国大陆 |
| 《榴莲忘返》 | 杨毅恒 | 马来西亚 |
| 《痴》 | 邱炯炯 | 中国大陆 |
| 《闯入者》 | 王小帅 | 中国大陆 |
| 《记得少年那首歌》 | 叶京 | 中国大陆 |
| 《阳光灿烂的日子》 | 姜文 | 中国大陆 |
| 《蓝色骨头》 | 崔健 | 中国大陆 |
| 《九层妖塔》 | 陆川 | 中国大陆 |
| 《黑处有什么》 | 王一淳 | 中国大陆 |
| 《少年巴比伦》 | 相国强 | 中国大陆 |
| 《纽约纽约》 | 罗冬 | 中国大陆 |
| 《少年班》 | 肖洋 | 中国大陆 |
| 《刺客聂隐娘》 | 侯孝贤 | 台湾 |
| 《泽水困》 | 辛建宗 | 台湾 |
| 《山河故人》 | 贾樟柯 | 中国大陆 |
| 《醉·生梦死》 | 张作骥 | 台湾 |
| 《解救吾先生》 | 丁晟 | 中国大陆 |
| 《老炮儿》 | 管虎 | 中国大陆 |
| 《野草》 | 王法 | 中国大陆 |
| 《地下香》 | 宋鹏飞 | 中国大陆 |
| 《呼吸正常》 | 李云波 | 中国大陆 |
| 《李文漫游东湖》 | 李珞 | 中国大陆 |
| 《路边野餐》 | 毕赣 | 中国大陆 |
| 《喜丧》 | 张涛 | 中国大陆 |
| 《那片湖水》 | 杨恒 | 中国大陆 |
| 《还俗》 | 翟义祥 | 中国大陆 |
| 《左耳》 | 苏有朋 | 中国大陆 |
| 《我的少女时代》 | 陈玉珊 | 台湾 |
| 《哪一天我们会飞》 | 黄修平 | 香港 |
| 《消灭大学生》 | 马翔 | 中国大陆 |
| 《青田街一号》 | 李中 | 台湾 |
| 《男欢·女爱》 | 黄尧 | 香港 |
| 《师父》 | 徐浩峰 | 中国大陆 |
| 《烈日灼心》 | 曹保平 | 中国大陆 |
| 《十二公民》 | 徐昂 | 中国大陆 |
| 《冬》 | 邢健 | 中国大陆 |
| 《一个勺子》 | 陈建斌 | 中国大陆 |
| 《踏血寻梅》 | 翁子光 | 香港 |
| 《花街柳巷》 | 吴家丽、翁秀兰 | 香港 |
| 《同班同学》 | 陆以心 | 香港 |
| 《五个小孩的校长》 | 关信辉 | 香港 |
| 《幸运是我》 | 罗耀辉 | 香港 |
| 《明日歌》 | 廖捷凯 | 新加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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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敏 | 法国新浪潮 | 浪漫爱情喜剧 | 1994年 | 绝命毒师 | 伍迪艾伦 | 2015最佳电影 | 政权暴行 | 金球奖提名 | 好莱坞 | 河正宇| 华语十佳 | 福尔摩斯 | 特工间谍片 | 青春片 | 小津安二郎 | 火星救援 | 郭敬明 |阳光灿烂的日子 | 奥丽芙·基特里奇| 徐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