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角度看《阳光灿烂的日子》
文 | 阮翰光
当麦茨将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引入电影研究,观众的观影行为被理解为是从象征界退回到想象界,与电影中的人物即理想自我认同,在想象中满足自恋心理。
《阳光灿烂的日子》对此的表现非常复杂:主角马小军想要努力进入象征界,但又一次次退回想象界,直到最后进入了象征界,但又怀念想象界。在拉康的理论中,主体进入想象界认出了「自我」,进而通过说出「我」进入象征界,但象征界中语言建构出的「大他者」永远是个幻影,所以象征界与想象界是重叠的,而且在某些方面二者总是共存,这部影片正是表现了这种复杂性。
本文就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分析影片的主人公在成长过程中与想象界和象征界的复杂关系。
进入象征界
虽然马小军的父亲绝大多时候是缺席的,并且政治上的父亲——毛泽东也从未出现,但他们都以某种形式体现自己作为「大他者」的在场。
先谈马小军的父亲。当小军私自从父亲的柜子里拿出他的勋章戴在自己身上,实际上是通过占有父亲的物件来认同父亲。勋章作为父亲的符号帮助小军进入象征界。
小军将开锁偷窥的行为拓展到别人的家,但他说这个才华「来自爸爸的遗传」,还说了父亲如果在战争中拆除定时炸弹的英勇行径,显然是想是在父亲的名义下将非法的行为合法化,这又是他试图通过认同父亲进入象征界的体现。
除了亲生父亲,影片还多次表现了小军对政治父亲——毛主席的认同,并且毛主席是以更具符号性的形式在场。
马小军在被余北蓓强行亲吻之后,接下来剪辑的是迎接外国宾客的歌舞镜头;小军在床底下偷窥米兰换衣服之后,紧接着革命歌曲响起,场景过渡到朝鲜人民军协奏团访华演出的剧场外景;小军一帮人为羊搞报仇拿转拍人的时候,背景音乐是激扬的革命歌曲;澡堂里,羊搞因为余北蓓的闯入有了生理反应,这个场景还未结束便接入象征革命的唢呐声作为过渡;小军与米兰搭讪的最后,他说「向毛主席保证,我这头一回」;几百人的群架和解之后,小军和那些大人一样在莫斯科酒店里大口喝酒,一个镜头中毛主席的头像被放在了构图中心。
以上这些都在强调,小军的所有放肆的青春行径都是在政治父亲的注视下进行,他通过代表父亲的符号来认同父亲,努力进入象征界。但我们知道,这些过程充斥着天真浪漫的幻想,影片一次次将小军从象征界推回到想象界。
退回想象界
镜像认同发生在想象界中,因此电影中人物照镜子的行为往往表示的是向想象界的回归。
《阳光灿烂的日子》总共出现了四次马小军照镜子的场景:第一次是在小军穿戴父亲的勋章的时候,前文说到小军是通过占有父亲的物件来认同父亲,但之后他又通过镜子来认同这个模仿父亲的自己,表现了象征界与想象界重叠的状态;第二次是在小军被公安训斥之后,他回到家中对着镜子假装正在训斥公安,这里的实质是,小军想要在街道中混,但又惧怕公安这一「大他者」的化身,显露出自身的幼稚本性,只好通过镜像来认同理想自我(一种自恋的状态),也就是退回到了想象界;第三次是在水房里看到米兰洗头的时候,他先通过镜像来确认自我,然后再与母亲之外的女性——俄狄浦斯情结之外的欲望对象——米兰建立性欲关系,这里的主体又是同时存在于想象界和象征界之中;第四次是在米兰从衣橱拿衣服的时候,小军在画外,而画面中衣橱上的镜子反射的小军的影像,此时小军在把别人的英雄事迹吹嘘到自己头上,创造一个理想的自我来认同,这同样表明,小军与米兰的象征关系总是在想象关系中进行。
男孩摆脱对母亲的依恋将性欲投向其他女性,这是他成为一个完整的男性并融进象征秩序的必经过程。但影片却多次表现马小军对米兰追求的失败。米兰第一次来到小军大院的场景中,小军很兴奋地朗诵「我要飞向列宁格勒……我要登高远望」,刘忆苦说自己到过大烟囱的顶端,米兰很看好,大家纷纷压香烟让他再上去,而他却反压香烟赌马小军能不能上去,最后小军真就爬上去了。
从这一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小军的醋意其实是被伙伴们的言语建构起来的,正如拉康所说的「无意识是他人的言语」,自我的欲望都是为了满足他者的欲望。小军正是在这种象征关系做出爬烟囱的行为,而烟囱本身就是个极其明显的阳物符号,它代表的是男性的力量,而这正是小军想要在米兰面前表现的东西。但最后,小军却从烟囱上掉了下来,脸被灰完全遮住,失去了自我的形象,回到幼稚状态,说明他这次向象征界进发是以失败告终。
马小军对米兰的追求是他努力进入象征界的体现,但影片其实对他们的关系做了虚幻的处理,米兰这个人物多次被幻觉化。小军曾在米兰的房间里看到她穿着泳装的大照片,但后来她却矢口否认拍过这样的照片,小军在她的相册中也找不到这张照片。
并且,小军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时,望远镜中呈现的是一闪而过的模糊影像。小军看着米兰睡觉的场景,旁白却说道「可能她根本就没有当着我的面睡过觉,可能她根本就没有那样凝视过我」,伴随着一段意识流式的画面剪辑。在小军杀人那段欺骗性的叙事之后,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小军从充满迷幻感的桃红色灯光中骑车出来,掉入泥坑,然后向米兰表白,米兰与他相拥在一起。
这次成功的追求却被导演营造地极具虚幻感。还有,小军强奸米兰这一场景的开头,镜头跟着小军进入米兰卧室,米兰并未出现,他走出卧室之后突然一回头却看到米兰出现在了卧室之中。米兰这时的出现是违反现实逻辑的,而这个长镜头的形式本身也证明她出现的不可能,并且,一开始卧室的窗帘是合上的,米兰出现的时候却被拉开了。
这些都暗示了,接下来的强奸行为很可能是小军的幻想。米兰作为小军借以进发象征界的客体,在影片中却被蒙上了虚幻的色彩,包括她与小军之间暧昧的关系,都让小军始终游走在想象界与象征界之间。
影片的最后一段表现的是小军一伙人长大成人后的场景。加长车、XO名酒和西装革履等一系列现代符号表明他们已经被象征秩序化。但这时候画面却是黑白的(与前面灿烂的黄色调形成鲜明的对比),音乐也是悲哀的情绪。
当这伙人遇到古伦木时,古伦木却骂他们「傻逼」,然后接上古伦木观看他们的视点镜头,最后在客观镜头中他们驶进现代化的高架桥(进入象征界)。古伦木是个痴呆的形象,保留着幼儿的状态,未被象征秩序化,停在想象界甚或现实界(原初状态),同时也是小军青春的记忆。
我想导演的态度在这里已经表露地非常明显:对象征秩序化的成人世界的排斥和对游走在想象界与象征界之间的青春时期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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