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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重症病房,和病魔抢人的这些天 | 我的战“疫”(十五)

高晓玲 新华每日电讯 2020-02-23

说实话,穿上防护服就是为了“闷着”,要的就是这种“窒息”的感觉。时间越长压力越大,各种防护设备的压迫感从眼眶、鼻梁到耳朵,挤压得五官没一个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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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高晓玲 | 50岁 | 医生 | 山西太原

整理:刘婧宇 | 新华每日电讯编辑


出发支援湖北前,我没敢跟年迈的父母说出实情。安顿下来后,才忙里偷闲给家里打了个视频电话。没想到,今年90岁的父亲,一瞬间哭得不行,全家人都没法吃饭了。


父亲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我来武汉短短几天,他就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我很后悔,就再也不打视频电话,只发微信了。


有一天,看到父亲给我微信留言:“女儿,你在前线拼搏,爸爸在窗前盼归,爸爸不敢直视你的双眼,只能躺在被子里流泪!”短短几句话,看得我泪如雨下。


2月2日凌晨2点,我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按照山西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党委安排,我将作为第二批支援湖北医疗队队长,带领医护人员奔赴湖北武汉抗疫第一线。


高晓玲(右一)和同事们去武汉。受访者供图


我赶快爬起来做准备,手头上一边收拾行李,脑子里一边像放电影一样,盘算如何安顿老老小小一家子。


中午12点准时出发,下午4点半到达武汉。接着,经过一整天防护培训,正式进驻同济医院的中法新城院区,同中日友好医院共同管理C区6层。


一周之后,我们医疗队转到C区8层,独立管理50张床位。


这里接收的新冠肺炎重症患者,都是从武汉各地转运来的,救治难度高,工作压力大。至今,我和同事们已奋战两个多礼拜。


虽说我是一名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大夫,但来之前仍有些焦虑,甚至是恐惧。毕竟没接触过这么严重的疫情。


头一天晚上,总是担心自己的队员做不好防护,上班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患者,能不能处理得了。想挺多,没睡好。


一旦真的走到了病区,反而放下心来。因为和平时临床工作没太大差别,只是增加了防护装备,就开始放手工作了。


第一天,我们的床位就收治满了,都是重症患者。


有一位患者状况特别差,用无创呼吸机吸着很高浓度的氧,但血氧分压只有30毫米汞柱,低于维持生存最低界限的36毫米汞柱,而正常人应该是95-100毫米汞柱。


监测到这个危险情况,我们立即为患者安排了气管插管。这本来是我们呼吸科的日常操作,但在传染性强大的病毒前,仍然很危险。从这位患者目前状况看,这个险也值得冒。


一位常年吃某品牌降压药的男性患者,自己的药快吃完了,但坚决不换医院现有的降压药。只要提起换药,他就情绪激动,一副马上要“暴走”的架势。


当天武汉风雪交加,路况不熟的医护人员,骑自行车挨个药店给他找药。隔天患者拿到药时,不停地感谢护士,为之前的暴躁不好意思。


相比那些可以通过护理站的电话与家属沟通的患者,这个病区大部分的患者,可能亲人都无暇顾及。


有的人更可怜,甚至“要一卷卫生纸”都没亲人给买。家里人可能也被隔离、被感染,只能靠医护人员来照顾他们。


一位40多岁的男性患者非常“有意思”,总在网上查各种治疗信息,对照过后变得浑身难受,不停地要求医生护士抢救自己,我再三安抚才平静下来。


现在这类患者不少。他们见到过有人不在了,内心焦虑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甚感欣慰的是,目前我们病区没有一例死亡病例,患者状态稳定向好。


在重症病房救人,更要做好自己的防护。说起这身打扮来,穿一次就得半个小时。防护服需要穿3层、手套5层、眼镜2层,整个穿和脱的过程,就有20多个步骤,要提前2个小时做准备。


穿好防护服的高晓玲。受访者供图


说实话,穿上防护服就是为了“闷着”,要的就是这种“窒息”的感觉。时间越长压力越大,各种防护设备的压迫感从眼眶、鼻梁到耳朵,挤压得五官没一个是正常的。


第一天下来,有的人是颧骨处,有的人是鼻梁处,大家皮肤没有一个不磨破的。


我们开始想办法:在皮肤上抹一些凡士林,压力大的地方贴点胶布或垫几层纱布,以减轻对皮肤的刺激。


男同事出汗多,就像蒸桑拿,脱下防护服就成了一个“水人”,整个人都湿透了。下班之后,我们都要多吃咸菜,以补充钠之类的电解质。


我们下午班从下午3点到晚上9点,中间顾不上吃饭。下班回来还有一系列消杀程序:首先要把所有上班穿的衣服用84消毒液浸泡,用56℃左右的热水冲半个小时澡,再把浸泡过的衣服洗完。


一般人洗澡用40摄氏度左右的水就可以了。我们为了保证自己和患者的健康,必须按照规定水温标准,咬着牙洗“烫水澡”——皮肤都被烫得通红通红的,跟刚上了刑似的,想起来就感觉浑身灼痛。


一位护士眼眶里眼泪打着转,和我说:“不是不怕烫、不怕疼,就怕万一有病菌,水再热都得忍着。”


每天用84消毒液浸泡的衣服,早都变成了“迷彩服”,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我母亲80岁,身体还挺好。告别那天,我和她匆匆打了个照面,不敢看母亲的脸,怕自己眼泪飙出来。


临出门,只是低着头说“到点了到点了,上班要迟到了”,就赶着进电梯。母亲还在电梯口絮叨。


到武汉后,她总发微信鼓励我,“你在前线奋战,我在后防(方)帮你照顾孩子和老人,减轻你的后顾之忧,使你放心战斗,为你加油,为你自豪”。


她平时说话不这么文绉绉的。从周围人口中知道我来武汉后,总给我发类似“有水平也有错别字”的信息。她觉得有我这样的女儿很自豪。


临走之前,疫情还在发酵,正在读高二的女儿还劝我:“妈妈你也报名嘛,前方那么多病人,你去给她们看病呀。”


我心想,她可能对疫情严重地区不太有概念,只知道医生应该去给病人看病。


果然,过了十来天,我们再视频时,女儿一直在哭。她应该是醒过神儿来了,知道前线危险,开始担心妈妈了。


我来武汉后,每天工作强度大,睡得很香。我爱人却开始天天焦虑失眠,不管多晚,哪怕凌晨两三点,我给他微信留言,他都能“秒回”。


很多平时很少联系的人,每天都会定时发信息鼓励我。山西有一千多医护人员来,全国将近三万人在前线,每个人身边都有无数的感动。


酒店的工作人员都特别暖心,哪怕凌晨三点下夜班回来,仍有工作人员在守候。他们会递上热饭,说:“辛苦啦,谢谢你们!”这个瞬间就又觉得浑身有劲了。


我们山西人习惯吃面,来武汉后,一天三顿米饭吃不惯。我们就自己动手,一周一次提前和酒店说好,由休息的队员去厨房和面,打卤,做手擀面。


来时没带过多的衣物,有很多爱心人士、山西的后援团、包括同济医院,都在给我们发衣服、发生活用品。


我们每天都会接到各类援助,吃的喝的用的都有,有时候都不知道来自哪里。这些点点滴滴都是爱心,盼着我们所有人都有凯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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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刘荒 | 责编:刘婧宇 | 校对:赵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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