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砂锅 蚂蚁上树/记忆中的滋味（2）

第430片树叶儿

1

小时候过年，大年初二一早吃粉丝蛋瘪在，是多好的记忆呢。

最开始是奶奶，说是要睡元宝觉，可架不住我们姊妹几个早早就爬起来了。奶奶匆匆的起来，顾不上洗漱，在小锅屋里张罗了，等我们美滋滋地吃完了，她回头接着去睡。

后来轮到我的母亲了，她都是在我们之前起来，等我们起来了，刷牙洗脸结束，一人一大碗粉丝蛋瘪在。

早些年呢，也没多少花样，慢慢地名堂就躲起来了。先是元宝坨子，鸡丝，单皮，肉皮，后来还有了牛肉，鸡块，鸡腿，蘑菇，金针菇。

满满一碗的青花花边的头菜海碗，一撮青蒜叶，几滴香麻油，不在意就吃饱了吃撑着了。

我到快20岁时，家里还保留着年初二吃粉丝蛋瘪的习惯，只是每次奶奶也好，母亲也罢，总会忍不住把他们碗里的，鸡丝啊牛肉啊属于大荤的部分夹给我们。

我父亲每次看见就来气，怪她们老是犯这副穷相。

我姐姐也会生气，坚决不吃她们夹过来的，我和弟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是饱了，也还是来者不拒。

2

我到底是有多喜欢吃粉丝呢？

就记得那时候家里会用一个很大的麻布口袋，装了满满一袋子的粉丝，拿尼龙绳扎得紧紧的，我不怎么敢老是去偷偷拿了，有几次好不容易解了绳子，结果怎么也不能复原，还扎成了死扣，大人发现了总是一顿教训。

我们偷了粉丝，就去小煤炭炉子上炕了，嗤嗤地膨胀起来，塞进嘴里一嚼，香呢。

我也弄不清楚怎么区分山芋粉和黄豆粉，反正都是筋拽拽龙抖抖的。

那时候去哪个亲戚玩儿，要是留下来吃饭了，有两个菜是肯定要有的，一个是大椒炒鸡蛋，要么就是糙米炖蛋，涨蛋，韭菜炒蛋，反正都有个蛋；

再有就是蚂蚁上树，就是肉末炒粉丝。

3

我到现在也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叫蚂蚁上树的，肉末看做是小蚂蚁，这个很好理解，但是那一碗粉丝怎么就叫树了呢？

有几年我一个人在外乡生活，吃食堂或者自己对付了，二老不放心，担心我吃不好，我就告诉他们，三天两头都能吃到蚂蚁上树，他们就很放心了。

你想啊，在他们看来，粉丝是我的最爱，蚂蚁呢又是荤菜，营养多少还是有的嘛。

前些年，跟老板朋友们外出调研啥的，他们说我是最好打发的了，点个青菜豆腐榨菜汤，来碗蚂蚁上树，我就能摆下去两碗米饭。

我这个人挑食很厉害，不怎么肯吃肥肉，哪怕是肥肉丝，也是不会动下筷子的。

回想起来，常常碰见有卖自称是纯瘦肉馅的水饺肉包的，结果咬一口就是剁碎了的肉皮钉子，要是混着豆腐假冒的那还好些，对付着咽了去；

一堆肥肉我就不晓得如何是好了，如同新结识的朋友，约了吃饭，坐下来一看，人家的老婆竟然是另一位哥们的前女友，尴尬又别扭呢。

蚂蚁上树就不会有这个情况了，真假一眼望得清清爽爽，油是不多不少，多了滑腻，少了干涩，真正是应了那句好而不贵，绝对实惠。

4

90年代初期，我随家人来宝应县城上班了，忽然之间大街小巷里兴起了砂锅粉丝，跟我们在乡下吃的有几样不同：

不拿碗盛了，唤作了小砂锅；多了蛋饺和海带丝，鹌鹑蛋，火腿肠，香肠片，竹笋。

最大的不同是高汤垫的锅底，有的是骨头汤，有的是老鸡汤，有的据说还会放了枸杞参片山药等滋补的中药材。

我不喜欢的是那种猪脚爪炖出来的高汤，漂着的几块白塌塌的肉不肉皮不皮的东西，一望而生腻，影响了食欲。

那时候已经有龙口粉丝了，但是砂锅摊肯定是不会用的，成本高嘛，其实真的用了反倒缺了一把劲。

5

我实在记不清了，那些年里我一个人或者和朋友们一起，大大小小去过多少家砂锅摊？

我估计啊，像我这个年纪的一代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着关于砂锅摊的美好回忆吧？

倘若没有，嗯，对不起，当年的你，肯定是特别孤单冷清的几乎没有朋友吧？

砂锅摊多好啊，经济实惠，味美价廉，关键有气氛啊。

三五好友，闹闹囔囔约了在哪家砂锅摊上碰头，随便谁请客，都不是个负担。

砂锅摊的小老板不论男女，都是热情客气的，你哪怕只是吃一碗砂锅，也不外加牛肉啥的，他们保证不会嫌弃你消费少了，你愿意了随便你坐多久都没关系的。

那时候的城南有一家双双砂锅摊，每天下晚都要去排队等呢。

没想到老板夫妇还是我们老家氾水人，有一次聊起来，竟然跟我的父辈是熟悉的，还说我说呢怎么看你有点儿眼熟嘛。

遗憾的是也没给我优惠过几次，做生意讲究个公平合理，估计是怕别的食客心里不平衡吧。

没多久双双搬到了宁国寺对面，改叫双双砂锅城了，后来隔壁又开了家红元砂锅城，增加了很多小吃，基本就是个小饭店了。

据说两家的老板还是很近的亲戚，这就叫人有点儿担心了。你想撒，又有多少亲情，架得住每天都要在这种商业竞争中，考验来考验去呢？

再后来老体育场那边，有了家高乐高砂锅，味道特别好，食料也充足，每天哪怕是下雨，也会有很多人去排队等呢。

这家的老板娘是位高个子大波浪发型的美女，在别的场合碰见她了，马上就有人小声嘀咕：

看撒看撒，那位就是高乐高的老板娘，高，实在是高！

再后来呢，高乐高忽然就搬到了斜对面老宝中对过的酒楼，场子大了，派头足了，但是好像生意没跟着起来。

6

餐饮这一行啊，总是叫人琢磨不透呢。明明字号没变，甚至师傅也没换，可一旦挪了地儿，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也有同样的地儿，换了多少老板和师傅，就是高低起不来。

也有听说请了大师做了关目，转眼也就兴旺了的。这里面学问大了去呢，复杂的如同我们的生活。

最近这些年，就像一场秋风狠狠地扫走了满地的落叶，砂锅摊子仿佛一夜之间就不怎么再遇见了。

偶而碰见哪处街道的拐角有一家，兴致勃勃地坐进去，往往会很扫兴地离开。不是汤没劲，就是粉丝硬了，要不就是砂锅不干净；

就连小老板的表情都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仿佛做这个是情不得已，先凑合了再说，至于你嘛，爱咋咋地。

我已经养成了每次回二老家，都会让二老给我做一碗粉丝蛋瘪子的习惯。

二老家里的冰箱里，配砂锅的食材常年必备了。

有几年到处再说不能多吃粉丝，不但会痴呆，还会致癌，我是从来没有当会事的。

倒是二老紧张兮兮了好一阵子，生怕他们亲手造成了我的巨大不幸呢。有几次我忽然路过，弯回去要粉丝蛋瘪子吃，二老说家里没有粉丝了，给你炒蛋炒饭吧。我说没有就算了，就吃粉丝。

两个人在厨房鬼鬼祟祟的，我的父亲催促了母亲，算了算了，拿出来撒！

母亲就从碗柜下面的大纸箱里，翻出一袋龙口粉丝，很不情愿地做了端给我。

我吃的喷香，母亲却在边上皱了眉头啰嗦了，吃的痛快呢，万一痴呆了后悔不得回头呢。

我老爸就笑了说，痴呆了也是你亲手害的！

我的母亲马上就翻脸了，冲他说：你少来！跟我玩阴吃，好人都是你做了，恶人全是我！

7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两个人呢。

一位是我年轻时候的哥们，他因为性格很内向，有点儿恃才傲物的意思。

那几年的夏天，他总是在晚上约我，去南头的双双砂锅吃宵夜。

他就着花生米水煮蚕豆喝啤酒抽三五，我呢，一边拨拉一碗砂锅，一边听他神侃。

那时候我工资很少，还要上缴给父母，替我攒了结婚买家具，加上又是他喊我的多，所以差不多都是他请的客。

后来他辗转去了扬州广东等地生活，有一次跟我聊天时，我才晓得其实那时候啊，他比我更穷酸呢，他早就辞了教师的饭碗，白天闷在苏中贸易城的阁楼上，玩命了自修读研，晚上出门找我散心。

我顿时很惭愧了，说实在不好意思啊。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很诚恳地说哪里话，哥哥我要感谢你呢，不是你陪我啊，也许我会真的疯掉的。

我不好意思了，说兄弟你要谢就谢当年的那些砂锅摊子吧，要是喊我吃别的，也许我会没有耐心，但那是粉丝啊，我的最爱嘛。

8

再有一位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印象中个子高高的，披肩长发，手指特别的白。

我其实只见过她一面，呵呵，是一位朋友热心介绍的，他替我们约了在红元砂锅城见面，我呢记成了隔壁的双双，结果耽误了有一刻钟才算正式见上。

那天晚上砂锅城里的人太多了，好不容易排到了，又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个位置，她埋头吃了几口，说是太咸了，不想吃了。

我说那就再来一碗吧，她执意不肯，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张面巾纸，轻言慢语了说：你慢慢吃，我到门口等你。

按说我应该马上站起来跟她一起走的，可是看看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砂锅，我犹豫了。

等我吃完出来时，就找不着她的人影子了。

我的朋友很是替我惋惜了，说其实她对我的印象还蛮好的呢，除了觉得我稍微黑了一些。

我开始也暗自懊恼了，抱怨砂锅店的好生意，无情地耽误了我的大事。

后来有一天忽然就醒悟了，这好事黄了，跟粉丝好吃，跟砂锅店火爆有屁的关系啊。

你想啊，她要是连等你吃完一碗砂锅的耐心都没有，你还怎么指望她会陪着你，慢慢地走完那么漫长的，充满无聊的人生？

20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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