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飞处（4）

第524片树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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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肖亦梅知道了从没见过的公公是怎么死的。

许寿平告诉她是吞了整整一小包毒鼠强死的。不过，按照许寿平的讲述，也有可能是误服，也许还会是被人下毒。

值得怀疑的对象有三个人，包括他的老婆，就是肖亦梅也没见过的婆婆。

当年在南片的那个小村庄里，这件事轰动一时，方圆几十里的人，莫名兴奋，苍蝇一样轰过来望呆。

好多年以后，许寿平还清晰地记得那几天里，破烂穷困的几间屋子里，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让他感到巨大恐惧的，不是直挺挺放在堂屋停尸板上的父亲，也不是里里外外流泪哭号的亲友，那么多唧唧喳喳的陌生人也没有让他害怕。

许寿平恐惧的是四位跑里跑外大声训斥人们的警察，表情冷峻，动作粗暴，嗓门洪亮。

成年后的许寿平偶尔还会在梦里听见呼啸而去的警笛声，满身冷汗。

父亲的意外身亡最终不了了之，不出意料地演变成人们熟悉的故事，当然是桃色事件。

许寿平也是在多年以后才终于拼凑出完整一些的情节，这里面有他自己的记忆，也有亲友们的转述，只有母亲从头到尾死活就是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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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寿平人生最早的记忆，就是鸽子。

他一直有印象，仿佛自己一生下来就认识鸽子了。他记得父亲经常抱着或者背着牵着他，兴冲冲地跑去邻居姓郝的家里玩。

姓郝的养了不少鸽子，有几只是白鸽子，也有的是灰的银色的黑的，养大了以后就背到外地去卖掉。

姓郝的常年不归家，有时候回来眼一眨就没影了。要是他家的鸽子忽然少了好些，那么可以断定这家伙回来过了。

郝家的女人守在家里给他伺候鸽子。吃饭的时候，许寿平忽然听见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嗡嗡的许多翅膀扇动，女人尖声叫出哦西哦西，哦字的音拖得很长。

许寿平的母亲这时候，就会不屑地骂了又喊魂呢。

许寿平捧着饭碗跑到院门口张望，一大群鸽子低低地缓缓地飞过来，到他家门口的三棵树前突然打个旋直冲上去。

许寿平觉得这是鸽子们跟他表示友好的方式。

早早晚晚出门回家的路上，许寿平经常要碰见鸽群，他就扯开嗓子学那个女人的声音，使劲吼几声。

鸽子们好像认识他一样，也会发出更响的嘀咕，忽高忽低地盘旋前进，有时候像是逗他玩儿，一只一只落在前头的树上，等到许寿平赶上来了，鸽群呼地一下，一团云般地绕到他身后的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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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开春的时候，许寿平刚一进门，看见父亲和郝家的女人凑在一块，他们都蹲在地上。

父亲咧着嘴招手，叫他快谢了郝家的女人。

地上两只纯白的小鸽子，正歪歪碰碰地围着白瓷小碟啄米。

没多久这对白鸽就差不多会飞了，看着看着就壮实起来。父亲说人家喜欢你们，这可是一对正宗的信鸽呐。

许寿平耐心又焦急的等着它们长大，等着它们为他送出第一封信，并且如期飞回到他的手上。

许寿平甚至梦见过它们飞越万水千山，穿过雨林丘陵，终于飞到了天安门广场。

然后它们结伴往回赶，白鸽飞处，一排排房子往后倒伏，一座座森林向四处退去，可能会遇到大风和暴雨，它们躲在哪个屋檐底下，焦急得不停张望，它们小小的头颅频繁地触动，等到风停雨住，两只白鸽咕咕地振翅冲向天空。

许寿平无数次地想象着这些画面，一次次地补充增加着场景。在他的梦里，两只心爱的白鸽跋山涉水，经历着漫长而崎岖的旅程，只是为了替他送一封小小的鸡毛信。

许寿平不安的是，白鸽的旅程已经划定，可这封肯定很重要的信到底写些什么，要寄给什么人，他一直拿不定主意。

在许寿平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妹妹，很明显妹妹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根本没有送信的必要。

况且就算写了，她连一个字都不会认得的。

许寿平为此而发愁，又觉得计划这件事，真是件叫人开心的事情。每天看到白鸽飞起落下，在空地上小跑啄食，许寿平就想，快了吧，你们马上就要出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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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发生了。

因为母亲亲手把它们宰了，熬了一大锅浓汤端在桌上。母亲要求父亲多喝几碗，你不是喜欢这些畜生吗？吃吧吃干净了，鲜呢补人呢，补精神了你就勤去跑跑。

父亲铁青了脸死死的盯住母亲，母亲愤愤地说，让你吃鸽子，又不要你吃我，你望什么魂啊。

两个人最终在厨房里打了起来。母亲的手臂上划开一条长口子，血流不止。泛着寒光的木柄菜刀戳在地上，刀刃上粘着一条细细的血线。

许寿平不知道是母亲的血，还是两只白鸽的血。他在惊恐里发现自己和妹妹的脚下踩着一大撮羽毛。

许寿平觉得自己听见了浑身血污的白鸽，正埋在脚下的泥地里，凄惨地哀鸣。

父亲慌忙找来布条，要帮她包扎。母亲死活不肯配合，反复用力挣脱开来。母亲喊，我死了正好称了你的心，你去跟那个骚货过撒。

母亲抱着手臂，瘫在锅台前的地上，眼泪掺着鼻涕地嚎哭。

父亲母亲开始隔三差五地吵，起初还背着许寿平兄妹，很快就不管白天夜里，也不问他们兄妹在不在了。

他们开始掼砸各自手边的东西，很多次许寿平放学跨进门，就看到地上的碎碗碎盆，散落折断的筷子，妹妹蜷在墙根里哭。

母亲警告他们兄妹，死都不许再跨进郝家一步。许寿平听见过，父母有一次夜里在床上吵，父亲说你实在是个泼妇，老子哪一天会走的，我跟你过不下去的。

母亲骂骂咧咧数落父亲，你就是个畜生，偷人的祖宗，有本事你个狗日的现在就去啊。

父亲发誓他和郝家的女人真的没有一腿。父亲说我拿我儿子跟你赌咒。我要是偷她，我死我儿子。

母亲立刻高声骂起来，你要死啊，你拿你自己赌咒，你死你的好唻。

父亲突然变得很恼火，恨恨地说，那就死我们一大家子，反正这种日子也没什么过头。

2017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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