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的事

第670片树叶儿

本来魏伟跟几个朋友说好，元旦去扬州瘦西湖转转的，结果先是下雨，跟着又大雾，六个人里有三个打起退堂鼓，特别是魏伟自己，越发提不起精神来。几个人一合计都说，要不就下次吧。

其实魏伟也很清楚，哥几个哪里是真的想去玩撒，就是陪他散散心的。上次提议说去乌镇看看东栅西栅，或者到周庄拍双桥，也都因为他的缘故，临时散了。

快一年了，魏伟一直没调整得过来，压抑沉闷的心情，很容易就在脸上写着了。

聚会时你来我去的聊天闹酒，他都是稳稳的闷闷的杵在位子上，难得看到笑容，就算配合了笑笑，装作也有兴趣的样子，不照镜子自己都觉得脸上的表情不自然，好在都是多年的好兄弟，晓得他们不会跟自己计较的。

朋友们都知道，奶奶的不幸过世，让魏伟特别难受。

到今年的10号，就是整整一年，距离魏伟的奶奶去世，差两个月61天就满一周年。

晚年的奶奶精神头一直不丑，能吃能喝，心情好了还跑去小区南边的北河广场，望人家跳广场舞。有时候自己夹张小爬爬，坐在广场边上看玩填色画的孩子们玩耍。

前年夏天，有一回散场走错了方向，晚上8点了人都没回来，魏伟出去找她，走到小区门口，望见她也刚过保卫室门口的横栏，站到门口跟里面的保安大哥说话。

魏伟说你都不晓得家来啦？奶奶嘿嘿的笑，说孙子，把奶奶慌死了，我指望找不到家了。

魏伟的朋友们都晓得，奶奶最疼他这个孙子。拿奶奶的话说，要不是为着天天能看到孙子，她才不稀罕上城里来过日子呐。

魏伟记得很多，小时候奶奶待他的好。

有一次他看到一篇文章里说，一个人的爷爷奶奶还活着，就好比是一个家里的院门，替你挡着风雨。一个人的爸爸妈妈还活着，就好比是一个家里的房门，替你拦着死神。

要是他们都不在了，你就只好独自面对死神了。

魏伟读过之后心里越想越不是个滋味，爷爷早就不在了，哪天要是奶奶也走了的话，赛如家里的院门就被拆走了，敞门入场穿风灌雪。

哎呀，呸呸呸，怎么想这么晦气的事撒。

不单是魏伟，就连他的朋友们都说，你奶奶一看就是老寿星的底子，不活它个百儿八十年的，都对不起党和人民。

魏伟把这话跟奶奶说了，奶奶笑的合不拢嘴，还故意把脸一撂，很不乐意的说，你们等于骂我老太婆不是个好人嘛，好人不长久，祸害活千年。

哪个也没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向来没病没痛的奶奶，忽然就早晚喊头疼了，去县人医一查，当场就叫去南京专科医院再复查确诊。

很快确诊了，脑子里竟然有个恶性肿瘤，随即就住下来等开刀。

奶奶老封建，死活不肯开，说开了死后就不能再投胎了。

爷爷的坟迁到河西松岗墓园后，她再也不愿意去看了，说是一去会把魂丢那儿的。

她说孙子，奶奶还想多活几年，我要抱抱你的儿子呢。

就在开还是不开的拉锯战中，奶奶整个人飞速的憔悴松软下来，仿佛寒冬腊月的大雪天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往大街上走，没几步就全冷透了。

魏伟后来一次次的回放奶奶从查出病，到最后去世的情景，还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就像家门口的一株大树，郁郁葱葱很多年，眼一眨就全枯死了，就被人连根拔起了，就不晓得被拖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么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的心惊胆寒起来，到底害怕什么，他自己又说不清楚。

奶奶过世两个月后的一天，魏伟下班路过门口的保卫室。

保安大哥正好在门口站着，像是等他的样子。

魏伟走过来站住，果然有他的包裹。

看到地址才恍然想起，这是托的在宁夏的小学同学，给奶奶买的一大包野生的枸杞子和山参藤，预备让她冬天泡着喝的。

保安大哥跟他说，真是可惜啊，你奶奶的年纪还不算多大的，走的早了。我还记得她刚刚过来时，有一次跑过来跟我们说，孙子给我烧了一顿饭呢。你不晓得哎，老太婆开心的不得了。

魏伟记得这一顿饭的事，其实并不是特意为她烧的。

那天中午他回来，家里就剩奶奶一个人偎在床上，说是老家的哪个亲戚出事了，他们赶下去帮忙，留她看门口，准备忙午饭的，刚把米淘了放进电饭锅，突然头晕，眼里冒金星，就歇会了。

魏伟忽然心血来潮，说你还是躺着吧，我来弄。奶奶撑着要爬起来，说你哪天烧过饭的撒！从小到大魏伟还真的没做过饭，家里正常都有人做的，实在不凑巧了，会去附近的小饭店点两个菜，就一碗饭。再不行顶多就是煮个鸡蛋方便面，将就将就。

架不住魏伟的坚持，奶奶就随他的意思了，半躺在床上，高着声回答魏伟在厨房间里的问话，纠正他的错误烧法，先把锅烧热了，锅底的水汽都干了，再把油倒下去，把火调小些个……那天最后勉强烧好了两个小菜一个汤：青椒炒肉丝，韭菜炒鸡蛋，丝瓜子蛋花汤。

装了饭盛了菜，端到奶奶的床跟前，她尝了几口咂咂嘴说，不丑不丑，孙子有本事！能文能武！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让魏伟难过的就是这一顿饭。

奶奶走了之后，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她做过多少事，老是觉得奶奶身子骨硬朗呢，等将来她老的走不动忙不成了，再好好伺候她不迟的。

谁知道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天的那一顿饭，原本可以再加一个菜的，要不是奶奶忽然晕了，中午的饭桌上会多出一份红烧鱼。

当时他怕费事，跟奶奶说一切从简，凑合着吃吧，不是我怕费事，不想给你做啊，关键要赶上班呢。

奶奶笑眯眯的说，好，好，我都听你的！

如今远在天上的奶奶，肯定还会记得，她的宝贝孙子最最爱吃的，就是红烧鱼。

2018/1/2

感  谢

@赵天甜授权音乐作品

配图来自

@扬州王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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