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大头！（下）

Original 千叶树下千叶树 2023-08-07

第1360片树叶儿

在我们看来，大头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是那种敢说敢当甚至不计后果的小愣头青。我们之间不怎么走动的那些年里，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他这么个人来，奇怪的是这时候大头的形象却一次比一次含糊起来，除了他那个憨憨瓷实的颈项上蹲着的硕大的头颅。

我们依然还记得那三四年里，围绕在大头身上发生的好些事，无一例外地发现，但凡是牵扯到大刘的，他整个人就变了，或者是当时看不出来什么原因的，只要有些反常了，十有八九后面有个大刘。真是张郞配李翠，王八对绿豆，一物降一物了。

有一次，大头中午跑去大刘的店上找她，碰见一堆人围着吵吵闹闹，原来是一个客户来刁难，几个月前从大刘这里买走的保健品，弄到现在跑过来说效果不明显，囔囔着要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吐脏字。

大刘呢，也不恼，立在人堆里，面色平和，微微带笑，一口咬死只能调换，想要退钱，基本不可能。就这么僵持着，客户终于失去了耐心，很冲动地跑过去要把店门反锁起来。

大头就是这时候挺身杵到他面前的，一把薅住他的衭领，大声吼道，你关关瞧！客户抬手要打他，大头一把锁住他的膀子，一扫腿，噗通一下，客户横着摔下去了，干净利索。派出所来了人，把双方都带到所里调解处理。

最后是双方各让一步，但是客户提出要大头向他道个歉服个软。大头居然同意了。他把人家撂倒在地，我们一点都不奇怪，我们奇怪的是他竟然肯道歉。他多犟啊！

我们盯住他问原因，这个家伙还有点难为情了，解释说那是因为他想赶紧结束，他晓得大刘忙的早饭没吃，中饭也没吃，再说了派出所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才不想让大刘待多久的。

我们就笑话他，碰上大刘就变怂了嘛，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也跟着笑，说你们懂个屁！

我们已经知道，这两个人的恋爱，一直遭到了家人反对，每次为这个事吵起来，大头好坏不说什么，他父母逼他画招，他就是不松口，只说我晓得了，不要再说了，没有意思的。这让他的父母不由得产生了错觉，幻想他会真的回心转意跟大刘断了。

事实不是这样的。更有意思的是，大头还会趁父母不在家时，执意带大刘家去坐会儿，是因为大刘表达过至今还没有机会去过他家的，而她那么渴望去看看他小时候长大了的环境。大头带她回去我们是可以理解的，我们想不通的是，大刘那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跟他回去的。

有一回还搞笑呢，大头说他父母去乡下做招客了，要到晚上吃完饭才回来，大刘把店丢给帮手的姑娘，跟大头走了，半路上大刘还在路边何三爷家的熏烧摊上买了几样熟食。

两个人忙乎了一气，有些累了，歇了会儿，又坐下来吃饭。大头撕下盐水鹅的大腿，夹到大刘碗上。大刘执意不吃，搛起来往他嘴里送，水灵灵地望住他，柔声细语地说，我不需要吃，还是你来，你要补补的嘛。

那一刻大头有些意乱情迷，他觉得这一辈子，他要的小日子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他们两个人怎么会想到，大头的母亲会在这一刻突然闯进门呢。好好的那么温馨的场面，瞬间鸡飞狗跳一派混乱。

这一次的正面冲突，以大刘在他母亲的咒骂声中羞愧难当地逃离现场而宣告收场。走的时候还把一只好看的小坤包落在堂屋里了，大头的母亲怨气未消，气咻咻操起剪子三下五除二绞成了几大块。

大头慌里慌张追出去，没有听到他母亲在身后吐沫横飞恶声恶气地骂，真是不要个屄脸，还是不是个人啊，尽干好意思的唦！

得不到家人祝福的恋爱，自然会充满各种变数。但是大头跟大刘到最后没成，直接的导火线却并不是来自他家庭的激烈反对。

问题出在大刘那边。

说这个话，已经是他们的恋爱进行到第三年的夏天了。这个过程当然是一波三折起起伏伏，大头满怀了愧欠，却又不愿跟家里闹翻脸，大刘呢，几乎也很少埋怨，她显然比大头对了几分理智和成熟，表示虽然心里很难过，但还是愿意去理解体谅他的家人，反正只要大头不放弃，她肯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条道走到底，不管是享福还是受罪，都认了。

看上去大刘好像并不急于结婚，也不介意她已经是小镇上著名的大龄姑娘了。大头告诉过我们，对于未来，他心爱的大刘是这样规划的，这些年一心挣钱，将来等他家里接受了，两个人就结婚，再去宝应县城买房安家，大头可以继续开他的维修铺，她再找个小生意做做，到时候看情况再说，笃定不会差到哪块去的。

大头兴致勃勃向我们深情描绘，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明天时，做梦都不会梦见，他很快就会迎来他们突然分手的悲愤时刻了。

那天晚上的情景，坊间流传了至少三个版本，搞不清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谁也没敢问大头，也许是不忍心问吧。事都出了，散都散了，再去追究真相，除了再一次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还有什么价值？大头是我们的哥们，我们都希望他好的。

我大概跟你们说一下吧。当晚差不多已经是十点钟了，当时大头在大刘新开的服装店里，跟她一起忙着整理货架出样，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把外面的卷闸门拍的山响，大头出来隔着门问谁啊？外面呼呼地回应他，我一个！开门开门！

这一刻大刘也过来了，一看就是有些紧张的样子。外面的人不停地拍打了喊门，明显是个醉鬼子喝高了的主。大头听着声音耳熟，一时又想不出是哪位，估计是个熟人。

还是拉起了卷闸门，还没定神呢，外头的那个人一个趔趄直冲进来，晃了晃站稳了，睁大眼睛望望大头跟大刘，嗤嗤地喘着粗气，没等他们开口，他就唬唬地质问，你是哪个？你们在做什么坏事的？这个冒失莽撞无礼的男人，指着大头歇斯底里地吼，你，给我滚出去！

是的，说到这里，你也猜到了，这个人是之前传说中跟大刘扯不清的两个男主角之一。酒后的男主角之一处于狂躁失态之中，他压根就没想听大头跟大刘说话，自顾自地骂骂咧咧，指责大刘就是个美女蛇白骨精，是骗人骗钱骗感情的女骗子，辱骂大头就是个傻X呆驴，什么货色都愿意上。

大头彻底地懵了，感到滚烫的心一点一点地在结冰。大刘也在哭，束手无策贴在货架上，她不晓得拿眼前的这个酒疯子怎么办。这是大头第一回看见他最心爱的姑娘慌了阵脚，他看到了她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灯光打在不停抽搐着的大刘身上，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硕大无比飞蛾，苍白而晦暗，软弱而臃肿。

风波渐渐平息之后，大头已经在常州奔走了。元旦和春节他都没有回来，跟我们之间的联络也跟着稀哗了。他给我们留过常州的电话，好像是一家汽修厂的门卫室。

后来还告诉过我们他的哔哔机号码，数字的，汉显的。换过小灵通之后，没多久我们就打不通了，听说他去了更遥远的西安。

再后来就没有联系过，我们几个也都各自分散到不同的地方生活，有人说他在兰州，要不就是在云南，时好时坏，不能确定。倒是有一个很明确，大头一直单着，就这么过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