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解码】云帆名家段维畅谈意境联的构成方法
导读
如何才能使自己的作品有所意境呢？光靠所谓的“灵感”吗？
当年，王国维在潜心研究国学的日子里极力推崇秦观，评价道“夫古今人词之以意胜者，莫若欧阳公；以境胜者，莫若秦少游”。
那究竟什么才是“以境胜”呢？且看少游的《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是少游代表作之一，可谓“诗中之画，画中之诗”。
比如起拍开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的一个“抹”字，其本意只是山峦掩盖了微云，可若直书“山掩微云”四字，就光有叙事而无词意了。
于是少游便在这里用了一个“抹”字，不着力于物象本身，而只是借用“山的颜色”来涂抹“云的底色”来展现云外之山痕与山间之云迹。
紧接着的上端末句“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不但也由此功效，更是一段公案。
原来少游这句并非原创，非但“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化用的是隋炀帝的“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一句，而且就连“斜阳”也是少游抄的隋炀帝“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一句，但为什么少游改句却比隋炀帝享有盛名得多？
古代虽多议论，但清代贺贻孙在其《诗筏》说得最佳：少游妙处只在“斜阳外”三字！
首先，少游以“斜阳外”三个字给“寒鸦”、“流水”、“孤村”设置了一个苍凉空幻的背景；使当时之景色更加幽静深远起来。
其次，由于隋炀帝原诗是五言为一句，缺乏过渡，所以诗中景色颇有相互游离、相互对立之感。而少游却用“斜阳外”三字将“寒鸦万点”与“流水绕孤村”两幅风景合二为一，更加完整与对称。
最后，隋炀帝的原作：“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先写自己看到的风景，然后触景生情，写法颇为生硬。少游却能将这个次序颠倒过来，前面写情，最后写景，用纯画面、纯景物的无尽感伤来收尾。
这样一来，隋炀帝写得直白，少游写得含蓄；隋炀帝无回味，而少游虽表达的也是“一望黯消魂”的意思，但能把情绪藏在风景里，由一个最能传达“黯消魂”的意境让读者通过想象自己去感受词人想要表达的情感。
何为王国维所说的“不隔”？
其实就是：画面感越强烈，越容易使人跨过理性，用自己心中的美好去感动自己。
所以，诗句的对立并不是意境的对立，而意境与画面的高度统一。
那么怎么才能高效得去构建自己诗词中的意境呢？
段维教授的《略谈意境联的构成方法》或许能给我们一定启发。
作者简介
段维，字不言，自号抱玉散人。1964年生，湖北英山人，法学博士。现任华中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党委书记、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兼任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湖北省楹联学会副会长、武汉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九州诗词》杂志主编。公开发表学术论文90余篇，出版有《网络时代的版权保护》、《网络版权保护论纲》学术专著二部、其他合著四部；诗词作品多见于《中华诗词》《诗刊》《星星》《长江文艺》《九州诗词》等刊物，2010年公开出版《竹太空心叶自愁》诗词集一部，2013年获首届荆楚诗词聂绀弩奖，2015年获河北卫视 “中华好诗词”征集令第三季总决赛第一名，2016年其百余首诗词入选《21世纪新锐吟家诗词编年》一书。
段维：意境联的构成方法
要弄明白什么是意境联，首先要搞清楚“意境”二字：意境指文艺作品或自然景象中所表现出来的情调和境界。我的看法是，谈意境不妨望文生义，即“意中之境”。境是客观物象，只有经过人的意识的投射和美化，所反映出来的才是“意境”，否则就是实境，不可能产生诗意。
对联意境是创作者通过自身的一定技巧，从客观事物中选取一定的事物，并将之组合成意象或意象链来产生的。
意境的构成就是在空间层次上如何搭配和组合事物的方法，具体来说包括：并置、叠置、挪移、景深、虚实、动静等手法。
1
一、平行并置法
所谓平行并置就是从已有的客观事物中，选取一些代表性事物，在形式上简单地拼接在一起以构成意境的手法。
此法追求自然朴素，讲求意象事物的连接自然，不露痕迹。要做到这点，选取意象立足点时，应该注意两个问题：
一是所选事物要具有统一性和代表性，格调要和谐。二是所选的几个简单事物中间实际上是蕴藏了作者思想寄托的，正是作者的这种精神因素才使那些本来是独立分离的事物统一起来。
【例】
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
——傅山自题联
【析】
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常见而简单六个事物，这些事物在格调上是和谐统一的，都是文人雅士长伴的“良友”，亦作者所好。
作者写联并没有从生活环境的其他纷繁复杂中去构图，而是巧妙地从小处落笔，以小见大，用六个本应该是孤单的简约词组，组合出一幅清淡、高雅的意象图，表现了自己安详惬意的隐逸生活。
立体叠置法就是选择处于不同平面上意象来构成意境，使意境成为高低、内外结合的立体空间，打破一个平面的单调性。
此法多用于写景联。采用此法构成意象空间同样要注意，各个意象点相互之间应该遵循对立统一的要求，即首先要和谐统一；其次在空间层面上要拉宽、拉大，使纵横交错的构图能给人以鲜明的立体感。
【例】
拂梦白云留下榻；澹尘明月劝开窗。
——金锐为拂尘园撰联
【析】
此联所选意象点为梦、云、榻、尘、月、窗，看似常见而简单，但是立足点十分巧妙；支撑全联意象空间的六个基石处于不同层面和方位，立体感强，能够互相对立而统一地支撑全局。
先看上联：白云悠闲在天，绮梦缥缈在心，卧榻稳稳在地，这是三个不同的层面或空间；云梦互衬互动，云榻相亲相拥，意境虚实交融。
再看下联：红尘纷扰在地，明月清凛在天，琐窗紧闭在墙，又是分别处于三个层面或空间；月与尘搏击，月向窗呼唤，意境灵动生姿。
而且上下联的重心又都不动声色地指向隐藏在“榻”上的那个“人”，构成了多层次、多侧面的一幅立体可感的画面。可谓暗藏机巧，神思独运。
先选取某些字面意象作为立足基点（往往是上联），在此基础上挪移到另外一个字面意义上去的手法。这两个相同的“字面”所指的意义却是各不相同的东西，二者的关联就在于共同的“字面”。
此手法讲究挪移的合理性和可行性，要注意意象之间的过渡与联系，否则有造成上下联意义隔离的危险。采用此手法应注意两点：
一是时空原有的意象基点要找好。上联往往需要先做铺垫，以反衬下联挪移之后的反差。
二是挪移要有适当的过渡，使之既在情理之内，又出读者意料，挪移变化之后的景象能让人心眼一亮。
【例】
画草发生，顷刻工夫非为雨；
灯花开落，须臾造化不关春。
——传为吴文之应对巧联
【析】
这个巧联的意象立足点为事象：画草、燃灯。在生活常识中，我们都知道画草、燃灯和雨水、春风是没有联系的，但这个巧意联巧就巧在充分发挥联想和想象，利用了挪移手法，也可叫“移情思维”。
作者先把“草长、花开”从“画草、燃灯”中抽离出来，化事象为物象，做第一步挪移；而后在这个抽离出来的物象的基础上，自然地联系到春风催开花、春雨滋长草，实现第二步挪移，从而使结句之“顷刻工夫非为雨”、“须臾造化不关春”既在情理之中又出读者意料之外，印象效果巧妙鲜明。
此法犹如摄影艺术，经常要采用变焦镜头。先选定一个拍摄背景，然后在此背景的基础上推出镜头构成特写画面，使某些事物突出于原有的意象背景之上。
从理论上讲，也可以先构造一个特写画面，再拉回镜头，构造出广角画面。景深法兼有叠置和挪移的特点，可以看作是两者的结合；不同点在于它是叠置以后的变化，是原有基础上的伸拉突出，而不是跨时空地挪移到另外的画面上去。
【例】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
——杜牧
【析】
此联意象立足点为秋天、千家、雨帘、落日、楼台和笛声（风），其中“秋雨”与高空视野所看到的“千家”为第一层次意象空间，这个空间先提供了一个大的背景，犹如拍摄远景般给人予深远苍茫之感。
正是在这个背景上，作者将下联的意象拉到“落日、楼台”的近景，在原来大背景中把镜头拉回眼前。
在此过程中，“一声长笛”充当了镜头调节的作用，正是“一声长笛”的扬起，才令读者把注意力聚焦在“落日”、“楼台”，而“一声长笛”的扬起也打破了原有的平静与深沉，在上联深远而略带消沉的背景上，跃然一股灵气。
5
五、虚实相生法
选用意象事物自身与其相关事物之间的真假、虚实的联系来构图，多借用光、影等事物变幻产生的效果。
此法需要充分发挥联想和想象，或以比喻、拟人手法的神妙运用来造景，或敏捷抓住意象事物受到外来光、影的作用而形成的虚实变幻效果来构图。
【例】
竹疏烟补密；梅瘦雪添肥。
——郑板桥（巧意联）
【析】
此联意象分为两类，物象为：竹、烟、梅、雪；事象为：密补疏，肥添瘦。在意象的构造上，物象为实，事象为虚，作者正是在原有物象的基础上，通过大胆发挥联想和想象，以拟人化手法从静态中写出动态，以虚补实，虚实相生，赋平凡景物予人性，平添意趣。
此法要求善于抓住意象事物的动静变化来构图，要突出动态意象的起或收，使其与作为背景的，或虚或实的静态对照而鲜明起来，充分体现对联意象空间的生动可感性。
【例】
竹影摇窗清到骨；梅香入案淡无痕。
——陈佐松为拂尘园撰联
【析】
竹影、绮窗、骨骼、梅香、案头、痕印，这六个是全联意象的立足点，全联意象空间的动静、起伏是通过意象的细微变化来实现的。竹影重重，摇窗入画，竹色清清，骨骼高洁；梅香阵阵，入案随风，梅韵淡淡，不留痕印。
此联正是抓住竹影摇窗至清，梅香入案至淡的动静相生过程，以及几个意象之间的互动关系，很好地体现了对联意象空间的对立与统一，在此意象空间的动静起伏的微妙变化中，所领悟到的意境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哲理，颇为耐人玩味。
（本文转自《诗词新青年》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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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璐雨诗